綠夫人目眥欲裂,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指被警察一根根掰開,小野寺將之,那家夥的臉逐漸恢複血色。


    就這樣算了?


    決不!


    她徹底不管不顧,撲上去就是狠狠一頭撞向惡徒。小野寺好不容易喘上氣又猛地吃痛驚唿掙紮,偏偏和樹他們以為情況得到控製放鬆了警惕,結果就是一陣兵荒馬亂,一群人亂糟糟地互相推搡拉扯,終於失去平衡摔成一團,呻吟聲、責罵聲不絕於耳。


    這個清冷的小樹林一下子好熱鬧啊,查理抱緊自己眼疾手快及時撈出來的兒子,簡直歎為觀止。


    和樹被父親攬在懷裏,懵懵地俯視腳邊那一堆橫七豎八的人。這孩子比他高高興興看熱鬧的爹,更加富有同情心,迴過神後趕緊上前幫忙。


    六波羅和馬抓住和樹的手,齜牙咧嘴地借力站了起來。他之前在深山熬了許久才迴到大都市,那段風餐露宿的經曆叫他變得特別瘦,皮包骨頭的那種,剛才摔的那下結結實實砸在了骨頭上。別問,問就是疼得欲生欲死,這什麽破差事!就說被那一隻三百萬的黑死蝶吸引過來不會有好事!


    攝影師先生不無遷怒地瞪了眼彎腰撿眼鏡的小野寺,隨即有了一個石破天驚的發現:“小野寺的眼睛……”


    “什麽?”


    小野寺先是被掐脖子,然後被撞,最後又成了人肉墊子,腦瓜子現在都還嗡嗡作響。他迷茫地抬頭,引起眾人一陣驚唿。


    不好!他這才感覺到左眼不對勁,我的隱形眼鏡!


    “綠的!他的眼睛有一隻是綠的!”


    “怎麽跟夫人 ……”


    “他跟綠夫人是什麽關係!”


    “居然戴著美瞳嗎?太狡猾了吧!”


    和樹目瞪口呆,原來大夥一直沒發現小野寺先生的眼睛一黑一綠呀?少年老實本分,即便他立馬意識到這是一個栽贓、啊呸,給警方抓人提供一個突破口的好機會,依然不情不願地準備開口,為自己討厭的小野寺解釋,患有瞳孔異色症的人並不一定就是血親。


    然而綠夫人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下突兀停止了掙紮,姣好的麵容慘白如紙。她看起來恨不得直接暈過去,又被巨大的恐懼震懾,始終無法如願。


    二十四歲,對,小野寺二十四歲!總不能這麽巧,年齡一樣,患的遺傳病一樣,他、他、難道他真是我的……不,不可能,如果是他的話……


    母親尚在巨大的衝擊下艱難浮沉,小野寺卻嗤笑一聲,頹喪地,又譏諷地瞪著裝模作樣的女人,爽快承認了一切:“我是須賀實跟那邊那個叫綠的女人生的孩子!”


    在一片“什麽?你是須賀實的孩子?”“須賀實?誰啊?”“誒?那館羽小姐豈不是……”之類的嘈雜議論中,和樹目光呆滯,嘴巴張開又默默閉合。雖然但是,他都自爆了耶?好像沒有解釋的必要了……話說小野寺先生患有瞳孔異色症,居然都不去了解那個病的相關知識嗎?


    小野寺當然不願意去了解,那隻看著就令人作嘔的綠色眼睛是斑目綠留給他的詛咒,更是對自己與父親的嘲笑:“多諷刺啊,因為遺傳基因開的玩笑,我居然跟你有著相同的眼睛!”


    “阿徹……你真的是阿徹嗎?”綠夫人手腳發麻,聲音顫抖。


    她自然是欣喜的,二十四年未曾謀麵的孩子啊,她做夢都想親眼見見他;可她又多希望這孩子能夠否認,因為、因為如果是真的……命運也太殘忍了!


    “須賀徹……這就是你的真名嗎?”山野教授哆嗦著手擦了擦眼鏡,他從未像今天這樣仔細觀察過這個年輕男人,他竟然沒有認出來呢,明明那張臉收斂掉所有偽裝出來的浮躁氣盛後是那麽眼熟,“原來如此,當年你們說要提前婚禮,竟然是因為綠小姐懷孕了!”


    “什麽?什麽婚禮?”


    “教授你之前就認識綠夫人跟小野寺的生父嗎?”


    “所以那個‘須賀實’到底是誰啊?”


    圍觀群眾紛紛請求破譯加密通話,山野教授望著沉默不語的兩個當事人,顧及多年的交情,也不好違背人家的意願。六波羅和馬作為徹頭徹尾的外人就不需要考慮那麽多了,他下午補覺醒來,正好抽空翻完了斑目家的資料,索性站出來簡單給大夥介紹一番。


    原來須賀實曾經是山野教授研究室裏的助手,綠夫人跟他有過一段情。二十五年前,繼承家業的斑目紫紋開始讚助蝴蝶研究室,小情侶也在籌備婚禮,結果斑目先生發現了夜光蝶,須賀實突然自殺,綠夫人莫名退學消失——當然現在大家都知道,她是去生孩子了——再次出現,就與斑目紫紋先生定下了婚約。


    反正該說不該說的都被說出來了,小野寺破罐子破摔,決定把心裏那點不適拋之腦後,首先必須強調:“我就叫小野寺將之,不是什麽‘須賀徹’!十二年前,養育我長大的祖母過世,我成為了小野寺家的養子;兩年前,我為了跟過去的自己訣別,特意把名字從‘徹’改成了‘將之’。”


    和樹滿臉恍惚,不受控製地想,小野寺家知道你長大會幹出這檔子事嗎?


    小野寺的倒黴養父母:終究是錯付了。


    案情一波三折,豬川警部艱難地掏出一根香煙叼嘴裏提神,他有點暈:“慢著……不……你、你承認了?”


    如果小野寺知道自己是綠夫人的兒子,那費勁周章成為斑目館羽的未婚夫,果然是有所圖謀吧?


    “你承認了。”豬川拍拍腦門,肯定道,“但是為什麽?”


    小野寺冷冷盯著生母,嘴角生硬上揚,輕飄飄地說:“還能為了什麽?當然是為了報仇啊。”


    報仇……


    綠夫人的唿吸愈發沉重,她好像猜到了,纖弱的身子搖搖欲墜。揚羽慢了半拍才迴過神,遲疑地伸手扶穩媽媽。


    姐夫是哥哥?哥哥是殺害姐妹父親、還險些殺死我的“不死蝶”?


    女孩的大腦徹底宕機,不死蝶看起來卻平靜極了,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被小野寺家收養之前,我在富山縣深山中的須賀家跟祖母相依為命。祖母是個保守溫和的人,經常跟我聊早逝的父親;但每當我問起母親的事,她都會變得如同惡鬼一般怒斥‘你沒有媽’,我就沒敢問下去。


    “在新月升起的晚上,祖母一定會離開家到外麵的山林裏去。有一次我跟在後麵偷看,看見祖母將蝴蝶釘在大樹上,一邊詛咒‘去死吧阿綠’,一邊瘋狂用石頭猛砸釘子。”


    啊這,和樹,以及除了綠夫人以外的其他人,突然想起不死蝶殺人前標誌性的死蝴蝶,居然是家學傳承嗎?


    眾人的擠眉弄眼幹擾不了小野寺繼續迴憶,他從來沒有在那麽多人麵前迴顧往事,心情意外地平和。


    “我很好奇,祖母口中的阿綠到底是誰?直到那天,我在父親的舊書裏找到一張老照片。照片上是一個跟我一樣、左眼是綠色的女人,後麵寫著兩個字,‘阿綠’。”


    綠夫人的嘴唇微微顫抖,她頹然合上眼睛,到底沒能說出話來。


    “我在孩提時代就隱隱約約察覺到了,祖母詛咒的名為‘阿綠’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親,但是我一直不清楚其中緣由……”小野寺說到這裏,雙手默默握緊成拳,“直到三年前,我讀了父親的遺書!”


    “你說什麽!”


    “……阿實的遺書?”綠夫人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三年前,聽說空無一人的須賀家即將沉入水壩的水底,我迴到闊別九年的家裏,然後在祖母的遺物中發現了父親的遺書!上麵寫著二十五年前,將須賀實逼迫至死的真正理由……


    “已經全完了,我耗費全部心血研究至今的夜光蝶蛹和研究成果全被斑目紫紋搶走了!山野老師以為這種蝴蝶的研究成果是斑目的東西,已經替他辦好在學會發表的手續……不,比起這個,為什麽那家夥會知道我一直保密的夜光蝶的事?我隻把這件事告訴過一個人……是阿綠?蛹被盜的一周前,我看到那家夥跟阿綠偷偷見麵了。那個男的是財主,阿綠家又負債累累……”


    小野寺怒視自己的生母、自己的仇敵,雙唇微啟,吐出那如泣如訴的絕筆。


    “這是何等殘酷的背叛!”


    那一句句仿佛沾滿血淚的控訴,穿越時空,如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進綠的心髒。女人捂住臉,隻覺得天旋地轉,耳朵嗡嗡作響。


    一隻八哥悄悄落在和樹的肩膀上,歪著腦袋,迷茫地望著這對單方麵劍拔弩張的嶽母與女婿。雖然他小小的腦袋瓜暫且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笑死,現場就沒人搞得清——但是鳥兒帶來的一陣清風勉強喚迴了小野寺的神智,他深吸一口氣,眼球布滿血絲,擺出“背叛”的鐵證。


    “為了確認事情真相,我立馬趕到金澤。在那裏,我看見了因為複活夜光蝶名聲大震的蝴蝶研究家斑目紫紋,他的夫人擁有與我一樣的眼睛,他們還生下了三個女兒。


    “這是……何等殘酷的背叛啊!”


    二十多歲的正常青年哪裏會對沒說上一句話、沒見過一次麵的人產生深厚感情呢?僅憑這一點,父母雙方對小野寺將之而言並無差別,都隻是一個符號罷了,他甚至習慣於連名帶姓地叫父親“須賀實”。這樣的他,根本沒有在看到遺書後全盤接受父親的話。即使祖母恨透了母親,即使父親篤定母親是背叛者,他,或許是出於母子天性,對素未蒙麵的母親多少抱有一絲好感、一絲好奇;而這一切美好的情感,終結於金澤的蝴蝶屋。


    憑什麽?


    小野寺風塵仆仆,客氣到近乎諂媚地衝仇人喊“紫紋老師”。酸澀在他心中發酵,扭曲升騰為無法忽視的憎恨。


    眼前這群人歡笑著,幸福著,被人恭維羨慕著,全是因為他們腳下踐踏著我的痛苦,祖母的痛苦,還有須賀實的痛苦啊!


    不死蝶指著母親的鼻子怒吼:“從那時起我就下定了決心,不管花上多少年,我一定要親手將這座惡心的蝴蝶屋從世上抹殺!抹殺掉那個偷走父親的研究成果、坐享其成的妖怪老頭!還有看上老頭財產,背叛了我和父親的你!”


    那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滿是惡意與憤恨,就因為這個、因為這個,造成了女兒們的慘死嗎!命運是何等殘酷!


    綠夫人崩潰大喊:“不是的!我從來沒有對紫紋說過阿實的研究!我之所以嫁到斑目家,是為了向奪走阿實研究成果的紫紋進行複仇!所以我才生下三個女兒啊!”


    “……誒?”


    這話誰聽了不迷糊?


    “生下女兒是複仇?”


    “這是什麽意思?”


    “呃,我捋捋,在斑目家生下紫紋的孩子是對紫紋複仇?”


    “我們……媽媽為了複仇?”揚羽後退一步,不知所措地呢喃。


    她習慣性想要找到姐姐,她會保護我;她又想找到妹妹,她會害怕。然而少女舉目四望,溫柔軟弱的媽媽麵目猙獰,自己如今竟無人可依。揚羽想哭,又有點想笑,她們是父親的“蝴蝶”,是兄長宣泄仇恨的道具,也是母親的“複仇工具”。


    我們是人啊……是人!


    和樹暫且騰不出手安慰自己的新朋友,他甚至沒注意到揚羽的崩潰,因為他正忙著拽住想衝上去揍人的炸毛八哥。黑羽隼簡直氣瘋了,他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當天的離別有蹊蹺,顧不得告訴其他人,就忙不迭飛來確認摯友的安危,結果還沒貼貼多久就聽到這句話。


    子女不是你們生下來肆意玩弄的東西!


    他憤怒又難過地想著。


    “隼、隼醬,冷靜!”和樹牢牢抱住毛茸茸香噴噴的小鳥,他知道好友在想什麽,他也看不過綠夫人說的話,但是,“我們先聽聽……”


    聽聽她還能說什麽!少年氣鼓鼓地想。


    好叭,鳥兒哼哼著消停下來,對了,阿熏身邊這個大個子外國佬是誰啊?


    大個子外國佬查理.迪賊斯微笑:我是你朋友的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米花人永不認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加冰椰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加冰椰汁並收藏米花人永不認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