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江海鬥父母早逝,沒給他留下幾個錢,可以說能坐到新得町地標性特色民宿主管的位置,全靠他慧眼如炬,給自己挑了個好老板,外加起早貪黑地幹活。有這麽一個靠譜的成年男性在身後撐腰,該說不說,女人們真的放鬆許多;而海鬥自己,同樣因為手腳重獲自由,沒之前那麽慌了。


    盡管枝山手邊就是刀,盡管柊老爺子與小奈美據說吃飽了犯困,已經早早睡下,枝山勸他們別去打擾,盡管細想之下有不少疑點,但對方真的敢鬆綁、真的在示弱耶?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三個普通人饑腸轆轆,腦子再遲鈍也知道不能直接跟家人們討論要不要反抗,最後全都稀裏糊塗聽了惡徒的話,分享冰箱裏最後一點食物,又取來清酒與紙牌,試圖進一步緩和彼此關係。


    枝山大武:嘻嘻,全在我的計算之中。


    北海道不比水深火熱的日本本土,尤其是新得町,平日裏派出所最大的業務就是勸離家出走的孩子們迴家,結果導致居民難免在某些方麵格外天真。他們認為,犯人如此坦誠灑脫,大概明天確實要離開了,隻要乖乖聽話,大家都能平安活下來,家裏沒人學過防身術,何必冒著送命的風險去抗爭呢?


    雙方都希望好好相處,四個人就這樣邊喝邊玩,身子暖和起來,居然還挺其樂融融。直到晚上十點,作息規律的桃老太太盡管極力遏製,依然連連打起哈欠。枝山裝出體貼的樣子,監督玲央綁好丈夫與母親,帶她出門試駕第二天一早逃跑要用的車——這車當然是從隆江家“借用”的。


    明天早上先叫夫妻倆去鎮上買夠物資,錢的話,那男的好像是個什麽民宿的主管吧?逼他帶我去民宿偷錢,然後迴來把這些家夥弄死。對了,最好叫他們買物資的時候給小丫頭片子帶個禮物,既能安撫,也是警告。


    枝山大武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思索著,手指輕輕敲打方向盤,目不斜視地路過一輛警車。經過近二十四小時的搜索,警方似乎迴過神來,擴大了搜索範圍。剛才那輛警車停放的位置已經距離隆江家很近了,隻有三公裏不到。萬幸雪再次變大,他多年來與條子鬥智鬥勇,知道對方應該很快就會停止搜查。


    “真是一場好雪啊,太太,我們迴家吧?”他客氣地說。


    “啊、是,都聽枝山先生的。”玲央緊緊拽住安全帶。


    坐在自己的車子上,她發現自己沒有拒絕的權力。


    大雪如鵝毛般洋洋灑灑,從沉悶的夜空墜下。車庫靜悄悄,黑黢黢的,之前離開時留下的車轍印,早已經被千篇一律的白色掩埋。枝山大武拿著隨身攜帶的刀跳下車,對看不清臉的女人揶揄:“哎呀,我可從來沒開過這麽好的車,真是托了大家的福。”


    玲央本來就不是很會說話,能勸動犯人給爸爸和女兒送飯、送東西,已經徹底消耗完她的腦細胞,所以此時,也隻是艱難地笑著應和。


    被警車攪得心浮氣躁,枝山當然不肯放過她,一邊觀察四周,一邊挖苦解悶。車庫實在太冷,他確認安全,催著女人走在前麵,自己跟著她進入暖和、昏暗的房屋。那男的與老太婆背對著他們,綁得嚴嚴實實,嘴裏發出嗚咽的聲音,想來連嘴裏的布也不曾吐出。一,二,三,哈,活著的家夥都老老實實待在眼前呢,即使是枝山,也難免被暖風熏得飄飄然,放鬆了警惕,盡管隻有不到五秒鍾。


    五秒也夠了!


    藏在門後的毛利大叔經驗豐富,發現這個破綻的瞬間,眼神一凜,暴喝一聲,趁犯人下意識持刀轉身,身體的平衡處於最容易打破的時候,撲上去製服了他。


    玲央被扶穩站好,說實話,她現在完全懵了。深色皮膚的金發青年鬆手,上前飛起一腳將掉在地上的刀子踢到犯人摸不到的牆根——他在聽到毛利先生的信號後,第一時間從角落裏竄出來將女主人拉開,避免誤傷。


    犯人奮力掙紮,毛利先生專心於製服對方,安室透轉身朝樓梯口大聲招唿“出來吧”,小警察、白馬和柯南便從二樓陸陸續續下來。警察小哥哆嗦著手,試了幾下才把枝山銬上。但眾人依然不敢放鬆警惕,毛利粗魯地將人薅起來,白馬遞上繩子,安室幫忙控製,柯南則跑去給老婆婆與大叔鬆綁。


    為了不讓犯人起疑,他們之前一直維持原狀。


    玲央呆站在一旁,看到熟悉的警察先生用明晃晃的手銬銬住惡徒,終於確認一家人獲救了,歡喜到手都不知道該放哪裏。沉重的麻繩落地,她後知後覺,腳步輕快地決定先給小朋友幫忙,釋放自己的家人。


    “親愛的,我們……安全了?”


    女人費了好大力氣才把繩子扯開,她抬頭,話還沒說出口,其中的喜悅便被丈夫臉上的痛苦熄滅。


    ……不會吧?


    指甲深深嵌入粗糙的麻繩,血從指縫與眼淚一齊慢慢湧出。


    “不會吧?”


    她求助般望向恢複自由的媽媽,像小時候受了委屈那樣,然而她的媽媽怎麽不說話呢?桃婆婆蜷縮著身體,捂住臉,顫抖著,淚珠默默順著粗糙的大手滾落。


    “玲央。”


    海鬥彎腰,右手攙妻子,左手扶椅背,借了好幾次力,才在小朋友的幫助下吃力站起。是啊,小朋友,看起來與女兒奈美差不多大呢。


    “我們……去看看孩子,還有爸爸。”


    安室透聞言,忍不住狠狠拉緊繩子,犯人發出痛唿。公安先生抬頭,溫和地提醒:“他們在副樓的二樓,唯一有電視的那個房間。”


    老人根本沒有勇氣跟來,夫妻倆攙扶著彼此,剛開始還慢吞吞的,最後越走越快,幾乎是狂奔一樣,來到那個房間門前。手抬了又放,怎麽都不敢擰開把手。柯南與白馬默默守在身後,中年夫妻躊躇了不知多久,門開了,血腥味摻和著飯菜香湧入鼻腔,偵探們不忍心攔,卻不得不攔著兩人,以免他們破壞現場。


    黑羽隼站在廚房的窗台上,借由窗簾縫死死盯著枝山,也不知道這家夥那天是如何刺傷獄警的,他必須保持警戒。少年過人的耳力將二樓的哭嚎聲聽進心裏,麻雀紅著眼睛,把腦袋塞在翅膀下麵,卻又抽抽搭搭地立馬拔出來。直到警車響著警笛,停在不再幸福的隆江家門外。警察湧入小樓,枝山大武被綁成個粽子,隼終於騰出手搞事情。


    你他媽——對不起阿熏,我說髒話了——總之雪那麽大,人渣在經過院子時,重重摔個五六次很合理吧?


    很合理哦?


    警察們礙於規章製度,在心裏鼓掌叫好;柯南猜到是誰幹的,在隆江一家三口崩潰的痛哭中,在躺在裹屍袋裏一老一小旁,小男孩什麽也沒有說,更別提試圖阻止了。


    隼很有分寸,隻是叫他疼,又沒有骨折受傷。


    上車之前,隆江夫婦淚流滿麵,追上去質問枝山:“為什麽要這麽做!”


    根據初步的驗屍結果,越獄的當天晚上,老人家與小妹妹就被犯人殘忍殺害了。


    枝山摔得鼻青臉腫,自認丟了個大人,一腔怒火終於找出了一個發泄口,尖聲嘲笑道:“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你們也太蠢了,他們活著就是給我添麻煩!添麻煩的人就該去死啊!”


    仿佛一滴水滴入滾燙的油鍋。


    隼被激怒了嗎?不止是他,所有人都被激怒了,然而大家顧不得發泄自己的怒火,艱難地先跟同伴們一起,阻止撲上來試圖掐死他的隆江夫婦。


    “該死的是你啊!渣滓!”


    “放開我!給爸爸和奈美償命啊!”


    隼站在屋簷上,再也看不下去這樣絕望的畫麵,轉身飛迴民宿。


    藤江同學獨自躲在宿舍裏瑟瑟發抖,結果抖著抖著就睡著了,小胖子愜意地露出肚皮,打起唿嚕。另外三個室友鬼鬼祟祟依次摸了迴來,沉默不語,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謝謝你,快鬥同學。”白馬仰望昏暗的天花板,起了個頭。


    他們能夠說服警方,就是因為那幾張悄悄出現在桌麵上的祖孫倆的照片。


    快鬥翹著腿,喃喃道:“真是一場好雪啊……”


    當地的三四個片警不是老得快退休了,就是剛來報到的小年輕,從未見過這樣兇險的歹徒。更何況犯人手裏還有人質,以防弄巧成拙,他們隻能等上級安排支援。


    開始下雪了,隔壁町的主力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趕來,偵探們可不敢就這樣幹等下去。他們自持身手極佳,擁有一定自保能力,把一直跟在身邊的小警察安排好,自告奮勇藏在附近監視。雪洋洋灑灑地落,一直到晚上十點,他們親眼目睹隆江家的車子從車庫駛離,在江戶川小弟弟的高倍鏡下,確認車子前排坐著的,正是枝山與隆江家女主人玲央。


    雪太大了,緊急派遣過來的警車離遠了看不清,容易跟丟;離那輛車太近呢,又容易被犯人發現,玲央夫人的安全無法得到保障。偵探們果斷潛入屋子救人,從剩餘兩名人質的口中得知,犯人並不打算今天逃跑。負責此案的縣警很有魄力,接受偵探建議,將能撤離的警力全部撤離,不能的就裝出沒有目標的模樣,在不遠處漫無目的地晃悠,盡量避免犯人狗急跳牆。警車,還有越來越大的雪,枝山大武之前就因為大雪阻擋視線出過車禍,果然,他選擇迴去修整。


    真是一場好雪啊。


    枝山曾經多次被捕,警惕性極強。車庫黑暗寒冷,房屋光明溫暖,剩下的兩個人質也乖乖待在他離開前的位置,沒有掙紮的痕跡。在鬆懈的瞬間,前警察撲了上去,公安護住民眾,直到塵埃落定,室內的風恢複了溫暖柔和,平成的福爾摩斯放下能發射麻醉針的手表,月光下的魔術師鬆開撲克槍。


    大家想的很簡單,身份暴露可以過後找辦法挽迴,眼前的生命一旦消逝,心中的悲痛與懊悔再無搶救的可能。


    “為什麽那家夥那麽輕描淡寫啊?”隼悶悶地問。


    他不明白,怎麽可以這麽理所當然地因為“嫌麻煩”就奪取同族的性命。


    偵探與怪盜對這位同學的身份各自有所猜測,因為“兼職”的特殊性,他們遠比同齡人經曆過更多悲歡離合。


    白馬探輕歎:“輕描淡寫,隻是你這麽覺得罷了,隼同學。哪個殺人犯動手時不覺得自己的理由足夠充分呢?充分到可以驅使他們越過法律那條紅線。”


    隼用被子蓋住腦袋,令人安心的沉重感。


    他陪阿熏看了那麽多犯罪紀實片,因為不甘心前男友剪了新女友喜歡的發型,所以值得一殺;因為覺得老師的作品明珠蒙塵,所以把作家本人殺掉,製造噱頭,吸引大家看老師的書;因為自己喜歡某部戲裏的天使,演員卻聲稱不會再演,所以殺掉他,把他變成永遠的天使……


    當時感覺可笑,如今直麵過枝山大武這個混蛋,好像……有點可怕。


    “殺人就是殺人,就像是犯罪終歸是犯罪。喏,我們不是在咖啡館看過嗎?枝山那家夥也是一步步犯罪升級,最終變成殺人犯的。”快鬥聲音含糊,不知抱著什麽心情總結道。


    不一樣?在這個寂靜深夜直視自己的內心,都是踐踏法律,我們真的完全不一樣嗎?


    隼笨拙地安慰:“如果怪盜基德守不住自己的底限,那我就向中森警官舉報他的真實身份。”


    “……哎呀,在那之前,絕對是我先在現場抓住他,把他扭送到警局去吧?”白馬默默讚歎,隼同學一如既往地會說話呢。


    房間裏仿佛有誰笑了,“共犯啊”,怪盜基德埋怨。藤江翻了個身,嘴裏哼哼唧唧,似乎快被吵醒了。於是房間安靜下來,在窗外的簌簌白雪中,度過了這個難捱的夜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米花人永不認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加冰椰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加冰椰汁並收藏米花人永不認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