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引起懷疑,病假自然是要請的,然而枝山大武昨晚加了個班,把隆江家的手機全搜出來銷毀了,座機電話線同樣沒能逃過,被一刀砍斷。但是沒關係,枝山在以前坐牢的時候,從獄友那裏學過很多“可刑又可銬”的小技巧。


    他請女主人坐在椅子上,麻利地將其綁好,蒙上眼睛,迅速搞定座機線,又把女人放開,逼她打電話。


    玲央照舊沒敢做什麽手腳,她的溫順明顯取悅了犯人。她始終在擔心昨晚受傷的爸爸,以及嘴巴被堵住、快要哭暈過去的小女兒。玲央咬咬牙,惡徒難得心情不錯,現在就是最佳時機。


    “先生。”她低眉順眼,盡可能放低姿態,語氣中難免泄露出幾分不安,“求求你,讓我去看看爸爸和孩子吧?他們的身體本來就不太好……”


    枝山短暫愣了一下——好在這女的低著腦袋,應該沒看見——假惺惺地迴應道:“我把老頭跟小丫頭關在副樓二樓了,就是有電視的那個房間。他們哭鬧了好久,現在還在睡,不能打擾。你放心,我怕他們受涼,昨晚就開了暖氣,還給小家夥蓋了一件衣服。”


    想起自己昨晚加班時做過的事,哈哈,那種硬骨頭的老東西還有沒眼力見的小屁孩,怎麽可能留著活到天亮、給自己添堵啊?


    玲央根本看不出來犯人在想什麽,她用大拇指使勁掐住食指指腹,疼痛賦予她勇氣,她還想爭取,卻已經被推搡迴女兒房間,重新綁好。犯人似乎隻愉快了那麽幾秒鍾,玲央飛快地抬頭,瞥了一眼男人那雙寒冰般冷酷的眼睛,她退縮了。


    不能徹底撕破臉,我打不過拿著刀的壯漢,女人再次變迴那個溫順安靜的布娃娃,要是把這家夥激怒,發泄到我被綁住的家人身上怎麽辦?


    她,好像有點後悔了,但在這座平靜的小鎮生活了幾十年,她根本想不出別的辦法帶著家人們逃離危險。


    萬幸因為家裏早期條件不好,這棟小屋的隔音效果十分一般,玲央屏氣凝神,隱約聽到走廊外響起淩亂的腳步聲。海鬥是玲央恩愛多年的丈夫,她第一時間就認出了愛人的身份,而另一個人是誰也顯而易見,犯人應該在逼丈夫請假。


    沒過多久,沉重拖遝的腳步聲迴來了,隔壁房門開了又關,想必電話線也是接了又斷。不到一分鍾,犯人進門,將她再次解綁,以家人性命做威脅,要她開車,去丘陵對麵的小鎮買報紙跟香煙。


    “順便,太太。”男人含糊不清地“請求”,“請你探一探外麵警方的搜索情況。”


    玲央腦子嗡的一響,警方?難道這人是逃犯?也對,他該是一個逃犯。


    “路途太遠啦,太太。”男人將她送上汽車,強硬地將冰冷的全家福塞進她手裏,“如果害怕寂寞的話,就帶上這個吧?”


    這是威脅,玲央溫順地垂眼,應和著,左手笨拙地係好安全帶,發動汽車。無論姿勢怎麽別扭,無論那個家夥發出了什麽譏諷的聲音,她的右手,始終緊緊拽住她的全家福。相框裏,隆江一家五口笑得比當時的陽光還要燦爛。


    報紙、香煙、警方的情報。


    車子被細心周到的惡徒提前搜過了,顯得格外幹淨。玲央找不到紙筆,隻能神神叨叨地不斷默念著,生怕自己忘記。她怎麽能不怕呢?沒有手機,無法與家裏保持聯絡,新得町與隔壁町之間的道路因為前一日的大雪限速限行,握住方向盤的手指緊張到幾乎痙攣,她太擔心犯人誤以為自己決定逃跑,轉頭拿家人泄憤了。


    從報紙跟街頭巷尾的通緝令上,玲央終於得知了犯人的身份,罪行累累的越獄犯,枝山大武。


    不知道是怎樣才假裝平靜地迴到車上,握緊全家福,玲央竭力安撫自己:興許乖乖配合下去就沒事了呢?目前羅列出來的罪行裏,起碼枝山從未殺人。


    一來一迴便是下午,好在枝山似乎對這段路程需要耗費的時間大致有數,又或者,他隻是自信於看穿了這家人最大的弱點,親情。


    玲央是個普通人,此生遇到的最大磨難也就是與丈夫海鬥結婚多年不曾有孩子,這點遺憾也隨著領養小奈美消失殆盡。這樣的她,根本說不清楚警察的動向。意料之中,枝山責罵幾句,揮揮手命令女主人去做飯,自己則點了根煙,愜意地癱在沙發上翻看報紙,那把刀刃慘白的剔骨刀就丟在手邊。


    “哎呀,專心點呀,太太,東張西望也沒用哦?我已經把電話線毀掉,刀叉那些危險物品也藏起來啦!”


    “……是,是,我隻是在找調料,會專心的。”


    傳統日式家庭中的女主人還能不熟悉家裏的調料放在哪裏嗎?枝山嗤笑一聲,低頭看報。警方很重視,情況相當不妙,他隻有說出幾句風涼話刺激刺激唯唯諾諾的人質,才能稍微舒展一下眉心。也就是這時,再一次,隆江家的門鈴響起。


    是、是警察嗎?玲央握緊鍋鏟,又驚慌,又期待。


    果然,最配合的她被枝山叫去開門應對。客廳的燈僅僅留下最昏暗的那一盞,開門,是幾個一團孩子氣的少年少女,他們帶來了好友的問候。


    “救救我。”


    她說不出口,艱難地打發了可能帶來救援的希望,關上門迴到進廚房必須經過的客廳,卻被一個耳光打得暈頭轉向,跌倒在地上。


    “你是在暗示他們嗎?”男人狠狠踩住她的頭,揮舞著菜刀,壓低聲音怒吼。


    “什、什麽?”


    兇光在枝山眼中一閃而過,他強忍著恐懼,飛快盤算起來。那個中年男人塊頭大,不方便使喚不說,一直見不到白天更受自己青睞的老婆,必定生疑;至於老婆子,女人這種東西,越老越在乎她們的丈夫與孩子,萬一拚上性命不要,也鬧著想看一眼家人呢?我哪裏去給她變出個活的來?如果都搞死了,再來人就不好糊弄了。


    這女的現在不能殺,必須賭一把,賭那群傻乎乎的學生沒聽出來。


    “電話,太太,請你告訴我,為什麽早上還能正常請假,下午就不能給朋友報平安了呢?”枝山理清思路,柔和了語氣提醒道。


    原來是這樣嗎?玲央趴在地上,眼淚順著髒兮兮的臉向下滑。她多希望那些孩子能發現這個破綻,她多希望那些孩子別發現這個破綻。


    枝山將瑟瑟發抖的女人拉起來,和氣地幫她大致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下次小心點哦?去做飯吧。”


    “是、對不起。”玲央顫顫巍巍地迴廚房做飯。


    沒有刀和剪刀這類尖銳的物品,玲央廢了好大功夫,才把這頓飯做得盡可能美味。她束手坐在餐桌對麵,有爸爸的前車之鑒,根本不敢提“不是說隻留一晚嗎?你怎麽還不走”這類不識趣的話。玲央擔驚受怕,快一天沒有進食了,見犯人吃得那樣香,不住咽口水。女人悄悄捂住抽搐的胃部,盯著桌布上的精美花紋發呆,天氣太冷了,身體虛弱的人不吃東西哪裏挨得住呢?


    好不容易挨到枝山吃飽,鍋裏還有不少剩飯剩菜。枝山差不多也明白了,饒有興致地靠在椅背上,一邊剔牙一邊挑起眉毛。玲央估摸著惡徒的心情應該不錯,便鼓起勇氣,求他至少給爸爸與小女兒送點吃的。


    枝山當然不會在這種小細節上引起懷疑,不僅爽快答應,端著食物離開之前,還不忘把玲央綁好。


    “你能理解的吧,太太?”他虛假地問。


    “是,謝謝你,先生。”她頗有真情實感地答。


    媽媽,丈夫,還有自己,本來就比較健康,一天不吃勉強能撐過去;爸爸跟女兒不行,他們身體虛弱,又受了傷,如今補充點能量,她也能放心。趁枝山口風鬆了點,等他迴來再努力一把,問問他能不能讓自己看一眼小奈美,或者把奈美睡覺必須的安撫毛巾與小泰迪熊轉交給她,讓她不要害怕。


    女人被麻繩綁得難受,盡情暢想著,一家人都被嚇壞了,等重獲自由,要不去度個假吧?一直忙於工作,大家很久沒有一起出去玩了。去衝繩,奈美特別想去那裏的海灘瞧瞧,溫暖的氣候也對老人們的身體有好處。


    然而他們恐怕沒有那個心情去衝繩了。


    黑羽快鬥沒有穿怪盜基德標誌性的那身白衣,他一身黑色,躲在窗台外,緊緊貼著牆,心髒從未跳得如此快過。門鎖咬合,發出輕微的聲音,男人應該離開了,室內的風卷起將裏麵捂得嚴嚴實實的窗簾。


    封閉的房間當然不會無故起風,在快鬥被詭異的暖風引到副樓的時候,在他比以往更加輕鬆地爬上二樓窗台的時候,在冬季的寒風一絲也不肯往自己身上撲的時候,他就知道,隼來幫忙了。


    然而所有的好心情都被窗簾後那可怕的畫麵衝散,一老一小,兩具冰涼的、被綁在椅子上的屍體,以及祖孫倆的腳下,熱騰騰冒著白煙的飯菜。這強烈的對比叫快鬥緊緊抓住窗戶邊框,難受地幾乎說不出話。


    必須、必須盡快叫警察!不,越獄犯太殘暴,萬一引起了注意……對了,可以通知小偵探和白馬!


    黑羽快鬥掏出小巧的拍立得,拍起照片;黑羽隼則蹲在屋簷上,通過聽力觀察犯人動向。人類的兩條腿怎麽快得過鳥類的翅膀呢?所以隼是第一個被那個房間嚇到的,然而他根本不敢走開叫人,玲央阿姨跟犯人挨得太近,萬一兇性大發,他因為距離太遠沒及時攔住該怎麽辦——反正經過龍之介炸膛一事,隼是不敢隨意操控人的血管了,這活太精密,根本做不到嘛!


    好在快鬥來了,他把同學引過去後努力打起精神,注意到轉身離開的枝山大武突然掉頭,趕緊控製風拍了拍同伴的肩膀。雖然之前從來沒有合作過,怪盜依然迅速明白了魔法師的意圖,隻見他一個靈活走位,悄悄離開,配合上恢複原狀、僅留下一條縫的窗簾,並沒有引起犯人不該有的懷疑。


    白色的小鳥團子落在窗台,透過那條縫,發現枝山是專門迴來開暖氣的。他歪著腦袋想了想,恍然,是為了更好地製造兩名受害者活著的假象吧?真狡猾!隼“啾啾”罵了兩句,看越獄犯再次離開,隼張開翅膀,飛迴客廳外的窗台,故技重施,用風裏應外合,輕輕給窗簾留出一條縫,死死盯著男人的動作。


    枝山大武迴來給女主人鬆綁,叫她收拾碗筷,自己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玲央動作麻利,迅速洗幹淨餐具,甚至主動給男人剝好橘子,請他享用,然後趁他吃得開心,趕緊提出女兒的事。


    看當然是不能看的,枝山借著拿紙巾擦手的動作,迅速想好對策。他強忍煩躁,主動提起自己也有個女兒來套近乎——確實跟前妻有一個,那家夥叫什麽名字來著,算了,隨便編一個吧——假裝十分樂意為小姑娘拿她的入睡必備物品。他綁住人,獨自上樓,按照指示拿好東西,特意來廚房給玲央確認之後,才到副樓隨手丟在屍體旁邊,估摸著時間,迴去高高興興地告訴女主人,小姑娘看到那些東西很開心。


    女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男人掛著虛偽的笑容,冷漠地想著,警察遲早會搜到這裏,必須盡快準備錢、車輛以及足夠的物資,而眼前這個白癡明顯沒有那個能力,至少得再放一個人來幫忙。


    於是吃飽了的他讓女主人把自己收拾幹淨(“太太,你也不想髒兮兮的叫家裏人看著擔心吧?”),再費勁將那兩個活人搬下樓,保證自己最後隻藏一晚,明早一定離開。為表誠意,他還先將玲央鬆綁,給她發了一把小刀,叫她拿刀慢慢割開媽媽與丈夫的繩子。


    “先生你那麽壯實,我可不敢靠近呢!”


    枝山站在牆角,剔骨刀放在他隨時能拿到手的櫃麵上,笑眯眯地調侃。也因為他的種種舉動,氣氛微妙地,居然有些融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米花人永不認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加冰椰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加冰椰汁並收藏米花人永不認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