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家上一任家主藏之介老爺子認為,早餐是最為重要的,必須等所有人到齊才能動筷子,所以當一行人抵達餐廳的時候,前任夫人生下的三個孩子已經在裏麵了。


    萌黃見哥哥沒走,心裏憋著氣,專注撫摸懷裏的小黑貓;隼人的智力停留在三四歲幼童的水平,無憂無慮地哼著小曲玩彈珠。“不要和我說話”幾個大字幾乎寫在了姐弟倆的臉上,皆川和樹本來還挺高興能跟小夥伴們見麵,見此情形,也隻是拘謹地打了個招唿。


    至於龍之介在做什麽?


    他忙著嘴人呢,在場所有人都沒能逃過,隻是巽家的主人們不願在繼任家主的緊要關頭跟他一般見識,客人們更不好直接把事情鬧大。左等右等,始終還有一個空位沒有來人。


    “家裏還有客人嗎?”和樹坐了一會兒,瞌睡蟲就上來了,為防止自己等著等著一頭栽下去,捂嘴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後開始沒話找話。


    龍之介嗤笑一聲,正要發揮,紫乃夫人連忙搶答:“有一位赤沼先生,是昨晚‘武士事件’後前來拜訪的客人,老爺的舊友。”


    金田一眼皮打架,隨口吐槽:“他昨天跟我們坐同一輛公交車來的,大熱天打扮得跟個黑子一樣。”


    黑子是歌舞伎表演換場時搬運道具的後台人員,黑布蒙麵,全身黑衣,看著就非常吸熱。


    克彥難免生疑:“昨天你們搭乘的是末班車吧?到村子入口最多也就六點半,他去哪裏了,過了淩晨一點才來?”


    奇裝異服,半夜來訪,完全不擔心主人家已經睡下,會打擾到對方。不客氣地講,藏之介爺爺古板守舊,克彥完全想象不到他會和這種人成為朋友。


    黑羽隼默默好奇,即使有濾鏡在,他也說不出梔子村很大、很耐人觀光的胡話,要知道那年他把村子到處逛了個遍,也沒花那麽長的時間啊?


    “下車後,赤沼先生問了生首神社的地址……”七瀨提到這個詭異的神社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我想他應該先去了神社?”


    龍之介被嬌縱慣了,昨晚出了那種事,沒有休息好,偏偏有人毫無不速之客的自覺,遲遲沒有露麵。他不耐煩,罵了一聲直接招唿外麵的仆從把早飯端上來。


    “哥哥,這不合規矩。”萌黃捏著貓咪的爪爪,平靜提醒。


    龍之介才不在乎:“老頭都死了,什麽規矩不規矩的!”


    這話說的,眾人皺起眉頭,紫乃夫人竭力緩和氣氛:“已經這個點了,大家都餓了吧?我們先吃著,把赤沼先生的那一份留下來就好了。”


    女主人擺明不想生事端,大夥也隻是在心裏嘀咕兩句。仆人魚貫湧入,端來餐食。要和樹說,這飯菜相當豐盛,味道也好,唯一的缺點是堵不住龍之介那張嘴。高大的巽家長子草草吃了兩口,許是留學吃慣了英式早餐,故鄉的米飯不合心意,端著碗不依不饒:“搞什麽啊,那個叫赤沼的男的還在睡嗎?”


    紫乃夫人深吸一口氣,起身離開:“我去喊他起來。”


    龍之介等繼母走開——他居然還知道要等人走開——一邊扒飯一邊陰陽怪氣:“還真是饑渴!我家老頭才死了不到一年,就已經帶男人迴來了嗎?”


    所有人都被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打懵了,和樹忽略掉老生常談的時間亂流,放下碗筷,不知所措地盯著龍之介。他的確變了,與小時候的正直樸實完全不一樣。


    母親的叮嚀在耳邊迴響,征丸握緊拳頭,告誡自己千萬要保持冷靜:“你什麽意思,龍之介?”


    龍之介等的就是這個!挑事者最怕別人不搭自己的話,但是在這種女性貞潔重於一切的保守村落,隻要有人在乎紫乃夫人,必定會出言維護。


    “說什麽那家夥是老頭的朋友,別搞笑了!別人一眼就能看穿那是謊話!她得到這個家之後,打算跟那個男人一起生活吧?那個陰森的赤沼是你的新父親啊!”


    這種時候還冷靜個屁!


    “你不要信口雌黃!”征丸拍案而起,飯菜灑了一地。


    “哈!信口雌黃?”龍之介肆意噴吐毒液,將自己毫無根據的揣測講的跟真的一樣,“你不知道嗎?你媽為了奪取這個家,是用美色接近老頭子的呀!那個遺書也一定是她哄騙老頭子寫下的!她就是個為了錢什麽都幹得出來的垃圾!”


    “閉嘴,混蛋!”


    征丸暴喝一聲,撲上去狠狠給了龍之介一拳。眾人大驚,紛紛站起來試圖拉架。


    “征丸!”


    “你們兩個都住手!”


    “混賬!”龍之介眼珠通紅,他在那麽多人麵前挨打丟臉,簡直氣瘋了,反手取下身後掛在牆上的獵槍,解鎖,上膛,瞄準,手指扣在扳機上,那動作極其順滑,誰都看得出來絕對在心裏預演過好多次了,“像你這種家夥居然能在這個家裏擺架子,我真是受夠了!這正是一個好機會,我就在這裏殺了你!”


    “住手,龍之介,把槍放下!”


    所有人都僵住了,生怕哪個動作刺激到他直接扣動扳機。征丸張了張嘴,到底把衝動的話語咽了迴去。一直安靜當壁花的黑羽隼屏氣凝神,準備用剛剛學會的手藝,強迫這瘋子鬆手。


    唔,這根血管能行嗎?還是旁邊那根好一點啊?


    “去死吧!”龍之介露出惡意滿滿的笑容。


    來不及確認了,就是現在!


    “你們在幹什麽!”


    尖銳到瘮人的咆哮聲在餐廳門口炸開,隼手一哆嗦,暗道不妙,聽到爭執趕迴來的紫乃夫人卻已經撲了上去,想要奪槍。


    征丸本能般上前兩步,試圖護住媽媽。女人一改往日的懦弱溫順,表情比祭典遊行用的惡鬼麵具還要可怖。龍之介整個人都傻了,拿著槍也不知道反抗,結果偏生隼同樣被嚇到了,就像做精密的外科手術時,主刀醫生拿刀的手毫無征兆地抽筋,嗯,就結果而言,效果挺炸裂的(物理)。


    龍之介驟然吃痛,下意識想捂住自己的手,竟然剛好與紫乃夫人伸過去的那隻手撞在一起,也說不清到底怎麽迴事,具體是誰碰到了哪裏,總之獵槍炸膛了,“砰”的一聲巨響,屋內刮起颶風,血花綻放,一股令人反胃的焦糊味幽幽飄起,慘叫聲,呻吟聲,唿喊聲,簡直一團混亂。


    隼徹底懵了,風剛才沒有完全擋住嗎?他臉色慘白,好在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三個傷者身上,即使注意到也以為他是被嚇傻了。皆川克彥是醫學生,強忍驚懼與耳鳴,率先衝上去救人。金田一連滾帶爬,出去找仆從叫救護車、拿藥箱,劍持警部多少學過一些急救的知識,留下來幫克彥的忙。


    獵槍炸膛時,征丸站得稍微遠一些,傷情算最輕的。可即便如此,他的胸口與手臂都被灼傷,還因為炸裂的鐵片劃出一大片傷口,人倒在地上流了不少血。


    “快,克彥哥,我媽媽……”


    征丸的臉色白如金紙,因為疼痛,大顆大顆的汗水滑落年輕的臉龐,十八歲的少年實在爬不起來,隻能艱難地催促著,催著信賴的哥哥先去照顧媽媽。


    克彥大致掃了一眼,讓年輕人們用紗布先把血給他止住,他得著重與警官先生看護兩名重傷人員。紫乃夫人與龍之介距離太近,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但萬幸還有唿吸。


    因為金田一及時提醒,那個疑似龍之介“幫手”的獵頭武士尚且不明身份,其他人最好不要近征丸的身,於是和樹與七瀨強忍嘔吐的衝動,為金田一打下手,照顧征丸。仆人們見三位有話語權的主人全倒了,亂成了一鍋粥;癡傻的隼人倒是很乖,被女仆小姐帶到角落,繼續玩他的彈珠,沒有搗亂;萌黃將那些震驚與遺憾藏迴心底,抱著炸毛的黑貓站了出來,勉強控製住場麵。在二小姐的指揮下,群龍無首的仆人們逐漸恢複秩序,陸續送來需要的熱水,紗布,以及藥品之類需要的東西。


    “對了,去把冬木醫生請來吧。”萌黃淡淡地說,“好歹是我們村唯一的醫生,在救護車來之前,多少能幫到點忙。”


    仆人領命離開,隼人聽完姐姐的話,低頭用手指滾動彈珠,眼神閃爍。


    巽家是大戶,救護車來的很快。一行人趕到最近的小鎮醫院,紫乃夫人與龍之介被送進手術室;征丸其他的傷還好,主要是失血過多暈了過去。護士詢問征丸的血型,和樹他們並不知道,冬木醫生倒是巽家的家庭醫生沒錯,但他不停拿手絹擦汗,一著急一上火也想不起來了。其他人又氣又無語,最後還是醫院測出來征丸是o型血。


    有和樹跟黑羽守在征丸床前,克彥相當放心,他跟著冬木醫生去紫乃夫人與龍之介的急救室外都轉了一圈,擔憂地問:“血庫還夠嗎?”


    那兩名重傷傷員需要的血一定很多,他擔心這個鄉鎮小醫院的庫存不夠。


    “感謝你的關心,巽家會想辦法的。”


    萌黃坐在大哥的急救室外,難得放下形影不離的小黑貓,端莊地迴答道。


    她看起來根本不著急啊,克彥默默在心裏吐槽。索性暫時也用不到他了,青年便準備迴去換身衣服,還有手機,手機也被血水泡壞了,嘖,這沒壞也不敢用啊?移動電話才普及沒多久,鄉下的雜牌子他又瞧不上,正好公司他也不想管,聯係不上耳根清淨。


    克彥迴去征丸的病房,拿弟弟的手機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叫櫻井爺爺有事找和樹,然後帶著渾身的血和不可名狀的東西——他真的受不了路過的病人看過來的眼神——大搖大擺地離開。


    至於弟弟他們,嗯,到時候記得給他們帶換洗的衣服來。


    哥哥跟冬木醫生搭巽家的車迴申一叔叔家,和樹站在窗邊目送黑車駛離醫院。征丸的傷已經包紮好了,尚且沒有醒來,五官皺成一團,想來是麻藥效果逐漸退散,太疼了,又或許還有擔心母親的原因。


    “隼醬,你怎麽啦?”和樹見四周沒人,終於憋不住湊上去關心,“從剛才開始你就不太對勁耶?”


    黑羽隼冰藍色的眼睛醞釀著水汽:“我、我……”


    少年根本沒膽抬頭看朋友的臉,像是一隻犯下大錯的狗狗——好在他勉強記得先用風檢查一遍周圍,確定沒人偷聽——他含著淚,低頭訥訥地說:“他們都是我害的……”


    “誒!”


    和樹驚唿,隨即反應過來,左看右看實在不放心,摸出手機打字追問詳情。


    “什麽情況!”


    隼抽噎一聲,用自己的手機打字迴答:“我想用新開發的能力製止龍之介開槍,結果被紫乃夫人嚇到,好像是因為這個才誤觸走火的。”


    和樹咬唇,選擇先安撫蹲在牆角、快要與陰影融為一體的小夥伴:“龍之介自己先動手上膛的,你是出於好心,我知道,會變成這樣隻是一個意外。”


    別說隼醬,他,包括在場的所有人,全被紫乃夫人以及那一兩分鍾內發生的一切給嚇到了。辱罵,毆打,舉槍,奪槍,炸膛,這些發生得太快了,和樹到現在還有種雙腳沒落地的不真實感。


    隼不吭聲,顯然陷入自責無法自拔。和樹暗歎一聲,他本來不想隼剛嚐試著和好就那麽親密的,怕嚇跑他,但現在……先試試好了。


    矮個子少年蹲著挪動腳步,離小夥伴更近了一些,隼下意識想要警戒,可想到是和樹,到底什麽反應也沒有。和樹就這樣毫無阻攔地將額頭輕輕抵在對方的額頭上,鼻尖親昵地蹭蹭,軟軟地安撫著:“我們一起想辦法補償他們好不好?”


    隼一陣恍惚,這是阿熏和他經常做的動作,他們每每受到傷害,都會像兩隻小動物一樣貼在一起,互相安慰,互相舔舐傷口。


    一切一如往常。


    隼主動蹭了迴去,小聲迴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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