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包拉鏈綴著的小狗掛件一晃,昭示著主人將動身離開。


    在還未完全轉身的零點幾秒裏,一個穿著不倫不類的男生後退一步,扔掉了手裏的煙頭。


    很偶然的一瞥,蔣雲與縫隙裏的青年四目相對。


    男生嘴角有血,眼神冷淡中帶著幾分輕蔑,似乎正是這樣的神色惹惱了混混頭子,他的肚子挨了一拳。


    蔣雲想起他曾救助過的一隻流浪緬因貓。


    很名貴的品種,是被人遺棄的,柔滑卷長的毛發打著結,被一群打遍小區無敵手的狸花貓揍得喵喵叫。


    蔣雲趕走狸花貓,抱著他走進動物醫院的時候,他輕柔地蹭了蹭蔣雲的手。


    “咚”地一聲。


    他聽到了心軟的聲音。


    “都他媽住手!”


    蔣雲學著那幾個男生的口頭禪,大步流星地沒入巷中,趁那群混混沒反應過來將他們一把推開。


    他學得不熟練,所以沒有下一句台詞。


    “你他媽誰?”混混頭子反應過來,提起蔣雲的衣領。


    上平中學的校服很美式風格,襯衫配領帶,蔣雲不甘示弱地揪住對方的領結,把人脖子勒得一緊:“都是上平的,聽過戚皓的名字嗎?”


    他抿了抿唇,補充道:“傻逼。”


    “戚皓?”


    混混頭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手勁鬆了些:“你他媽蒙誰呢?當老子沒見過戚皓長啥樣啊?”


    “我說我是戚皓了嗎?”


    蔣雲笑了一聲,把那幾個男生的名字也報上去。


    混混頭子的手徹底鬆開,他叼了根新的煙,點火:“沒看見哥幾個弄人呢?傻逼似的湊上來。”


    蔣雲低頭看了緬因貓……不是,那個靠坐在牆邊的男生一眼,臉上就嘴角受了傷,其他地方有校服遮著,看不大出來。


    不是上平的校服,是隔壁二中的學生。


    “他犯什麽事了?”蔣雲問道。


    “這傻逼勾引我好兄弟的女朋友!你說他犯什麽事了?”


    男生沾了一身灰,但衣領扣到最上麵那顆,校服也穿的全套。


    蔣雲戳戳男生的肩膀,說:“你勾引人家女朋友了嗎?”


    男生下巴瘦削,搖搖頭:“不認識。”


    “你看,他說不認識。”蔣雲道。


    混混頭子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他:“你,你”


    “你說,勾引老五女朋友的那個傻逼是不是他!”他隨手指了個人。


    “不知啊老大,人不是你抓的嗎?”被指到的男生畏畏縮縮道。


    蔣雲接道:“你們自己都沒弄清楚,還把無辜的人抓過來一頓打。我們上平的混混就這個水平嗎?”


    “你他媽……”混混頭子一梗,兇惡地瞪了蔣雲一眼。


    這群人風風火火地走出巷子,蔣雲雙腿一軟,差點跪地上。


    他十指打著顫,小狗掛件壓在書包和牆壁之間,在摩擦中隱隱有鬆動的征兆。


    “行了,那群人走了。”


    看著光照進來的方向,蔣雲拍拍領口的褶皺,把滑落的書包肩帶往上一拉。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一個褪色的背包耷拉在男生腳邊,他的聲音很輕。


    蔣雲轉了個身,背著光站在男生麵前:“萍水相逢而已,不用報答我。”


    “我沒多少朋友,也不喜歡交朋友,這次幫你純粹是我點太背,想做點好事改改運氣。”


    “不做朋友,做筆友呢?”男生說。


    蔣雲一愣,心說這是二中學生的搭訕方式嗎?好獨特。


    “不見麵,隻是寫信。”


    “你都不知道我是誰,怎麽確保信一定到我手裏?”蔣雲好奇道。


    男生不說話,像也被這個問題困擾住了。


    “啊,”蔣雲想了一會兒,幫他出主意,“你送到保安室就好了嘛,信的封麵寫初二一班,然後畫一朵雲,這樣我就知道是你了。”


    “你會迴信嗎?”


    蔣雲覺得這人大概是受了什麽文學作品的影響,這麽執著地想交一個筆友。


    “會吧。”他說。


    第34章


    迴到蔣家主宅,放下書包的那一刻,蔣雲發覺他書包上的小狗掛件不翼而飛了。


    雖說外表上看隻是一個尋常的小配飾,但它的標價卻出奇得高。


    因為它出自德國一位知名玩具設計師之手,品牌效應疊加專屬定製,活靈活現地還原了蔣雲小時候養過的那隻狗的樣子,價格怎麽低得了。


    可能掉小巷子裏了,蔣雲想。


    找迴來的可能性比讓那幾個男生朝他磕三個響頭還低。


    他聯係上設計師助理,詢問最近的排期。德國和國內有七小時時差,蔣雲晚上收到郵件,助理說最快也是半年之後了。


    【麻煩幫我預留一個名額,我可以等。】


    蔣雲迴複說。


    遺失了一個心愛的物件,他持續低落了好幾天。適逢海京大雨,天空跟潑水似的,殷勤地為他的負麵情緒添磚加瓦。


    月考成績發下來,蔣雲的數學成績被最後兩道超綱的壓軸大題錘到兩位數,物化生勉強過得去,在班上排中等。


    下午放學,他路過門口的保衛室,停在玻璃窗前。


    上平中學的保安很少換人,蔣雲現在看到的這位已經工作十年之久了。


    “王伯伯,”每屆學生都這麽稱唿他,“我是初二一班的蔣雲,請問您有收到一封寫給我的信嗎?”


    身著保安製服的王師傅在保安室的抽屜裏翻翻找找,拿出一個牛皮信封,絮絮叨叨道:“你看看是不是這個。送信的男生講他是隔壁二中的學生,我告訴他學校有規定,比如幫人送信這種算違反規定。他求了我半天,說不用送,隻保管,會有人主動找我要……”


    “謝謝您,”蔣雲將信封收進書包,“王伯伯,以後能麻煩您……幫忙收一下信件嗎?”


    既然是“麻煩”,他也該有一些表示。


    一張高端商場的購物卡?還是昂貴的煙草與酒?


    十四歲的蔣雲略懂一些人情往來,知道別人不可能平白無故地給他幫忙。


    大多數時候,都是以物換物、以物換情。


    在他思索到底送什麽好的時候,王師傅揮揮手,溫和道:“曉得嘍,以後你上保安室找我就成。”


    這樣也行嗎?


    蔣雲的認知發生了細微的偏差。


    初中作文一般寫記敘居多,上語文課,老師也有教過寫信的格式,不過在考場以外的地方運用這個知識點,他還是第一次。


    信封用膠水固定,不好拆,蔣雲幹脆用美工刀工工整整地劃開封口,將一張疊了很多道的信紙從中取出。


    他的筆友字跡工整,一筆一畫,像他之前練過的一本字帖,總之比魏疏那手狗爬漂亮好幾倍。


    但看到開頭時,蔣雲被雷得不輕


    尊敬的雲(簡筆畫):


    您好!


    十分感激你的出手相救。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見義勇為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品質,而這份品質在你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值得讚揚。


    放學路過一家花店,看到一束花,香味很好聞,因此走進店裏向老板請教花的品種和培育方法。老板熱情地解答了我的問題,說它的學名叫香雪蘭。


    相傳香雪蘭由天使的眼淚所化,寓意純潔和美好,我覺得你與這束花在某種程度上有異曲同工之妙。


    期待你的迴信。


    此致


    敬禮!


    一片不知名的樹葉(簡筆畫)


    落款的葉片特地用綠色顏料筆塗滿,並細致地勾勒出葉脈。


    蔣雲:“……”


    上一次無從下筆,還是他小學被魏疏攛掇著出校吃炸雞喝奶茶,被教導主任當眾逮住後站在教室後排寫一千字檢討的時候。


    他找出一支黑色中性筆,翻到信紙背麵寫寫停停。


    尊敬的不知名的樹葉(簡筆畫):


    您好!


    承蒙誇讚,不勝榮幸。


    但我的觀點與你恰恰相反,我不是一個見義勇為的人,我隻是更容易心軟。


    我沒見過香雪蘭,等這封信寫完,我下樓去問問徐姨,她擅長養育花草,興許她知道。


    最後,我不覺得“純潔”和“美好”這兩個詞跟我有什麽關係,我隻是一個(劃掉)朵普通的人(劃掉)雲。


    此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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