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孫從章自然不懂得這些!他在知道眼前之人是顧行簡後,如遭雷擊,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相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他原本也擔心這件事牽扯到夏家,顧行簡會插手幹預。可上麵的人說,顧行簡日理萬機,根本沒空管這種瑣碎的小事,何況夏家隻是他的外家。可眼下看來,顧行簡不僅是插手管了,還親自來了!


    孫從章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顧行簡的對手,能留條命算不錯了。


    「你隻是個聯絡的人,說吧,上麵那個人到底是誰。」顧行簡將茶杯放在桌子上,發出「噠」的一聲響。孫從章又抖了一下,額頭上不斷地冒冷汗,想到吳誌遠的下場,還有那些跟顧行簡作對的人……他們低估了夏家在顧行簡心中的分量!


    「是,是右拾遺,王大人。」孫從章顫著聲音說道,「他跟蕭家老爺原本有些交情,最近查到了一些證據,要下官來交給蕭家的人……之所以沒交給官府,是因為……是因為……」


    顧行簡冷冷地說道:「不用再費勁找借口了。你自己身為官吏,卻知法犯法。此間事了,我會將你交給刑部處置。」竟然又是王律。顧行簡以前隻當王律是個鐵骨錚錚的言官,沒有想到他幾次三番地與自己作對,不會隻是個巧合。


    「相爺,相……」孫從章爬前幾步,想幫自己求情,卻聽到顧行簡說道:「若再多言,便將你交於皇城司。蕭大人剛好也在紹興。」


    孫從章的臉嚇得雪白,不敢再多說一個字了。


    顧行簡示意那兩個玄衣的人將孫從章拿下,推門走出去。鳳子鳴剛帶著人上來。他看到顧行簡愣了下,再看到他身後押著的人,連忙行禮道:「老師也來了。此人……」


    顧行簡點了下頭,負手道:「此人你先收押在府衙大牢裏,明日我還有些事需盤問他。兩日後你將蕭音叫到官衙。」


    鳳子鳴嘴上恭敬地應是,心裏卻有些訕訕的,早知道顧行簡親自出馬,他哪裏需要硬闖官舍抓人。若是被言官知道了,免不得要參他一本。可他絕不會想到,顧行簡會出現在紹興。以他的官位,除非是公差,否則幾乎離不得都城。


    顧行簡在紹興的確也隻能呆幾日。他那日進宮向皇帝告假,皇帝還覺得十分奇特。他入仕近二十年來,除了上次被罷官,似乎從未主動提過要休假幾日。但皇帝還是準了,當他是為了去興元府的事情做準備。


    顧行簡迴到夏家的時候,三更鼓早就響過,連夜市都散了,街上十分安靜。六平在前麵給他提著燈籠照路,也不敢多說話。他們這些下人都很怕顧行簡,因為他身上的氣勢實在太壓人了,隻有麵對姑娘的時候才會全部收起來。


    他們走到長廊上,一個人影突然從景牆那邊繞過來,直直地站在顧行簡的麵前。


    六平嚇了一跳,舉起燈籠照亮眼前的人,疑惑地說道:「大公子,這麽晚了,您不睡,在這裏幹什麽?」


    夏謙想了很久,終於還是決定來這一趟。他不敢看顧行簡的臉,隻是俯下身一拜,然後就保持那個姿勢不動了。


    顧行簡不動聲色地站著,夏謙隻能看到地上一道清冷的影子,仿佛這冬日的夜一般。


    他深吸了口氣說道:「我知道自己闖了禍,但還請相爺幫我。」


    六平驚愕地看著夏謙。事到如今,相爺不找大公子算賬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大公子居然還想著相爺能幫他?


    顧行簡無聲地走近幾步,夏謙感覺到自頭頂而下的壓迫感。他的手在袖子裏微微發抖,心神俱顫。他怎麽可能不畏懼這個人!就算他還未真正入仕,也聽了些顧行簡早年是如何鏟除異己,扳倒前任宰相的事。這些過往就藏在他蓋世的才華和學識的背後,如同這地上的影子一般,如影隨形,陰暗可怖。


    但他不能不來。他知道隻有顧行簡能將他即將毀於一旦的人生挽救。若他不能參加春闈,不能為官,那倒不如死了算了。既然連死的決心都下了,他也不怕來麵對顧行簡了。


    顧行簡冷冷地說道:「你覬覦我的妻子,還要我幫你?」


    夏謙的手微微握緊:「我對三妹的心思的確不單純,但是我從未做過逾矩之事。難道一個人的感情是自己能夠控製的嗎?如若能控製,我也不想如此。您從前不近女色,娶了三妹卻對她寵愛有加。您自己也無法控製吧?」


    顧行簡扯了下嘴角。他對夏謙的印象一直很淡,夏謙也的確不是什麽姿儀出眾,才思敏捷的人物,能讓人印象深刻。沒想到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顧行簡忽然想起自己當年為了一道調令,半夜潛進當時的宰相府邸,慷慨陳詞,也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奮力一搏。大概同樣是男人,而且都是平民出身,他反而對夏謙有幾分寬容。


    但這樣的寬容仍不足以抵消他的憤怒。


    他徑自掠過夏謙身邊,朝前走去。


    夏謙不死心又追了上去:「縱然此事因我而起,但三妹同樣會被人說閑話。她在坊間的名聲本來就不好,或許還有人會借題發揮,讓她難堪。您是她的夫君,又是宰相,您不護著她嗎?而且您如果願意幫我,我以後必將報答……」


    顧行簡走得很快,夏謙追了一條長廊,最後看到他進了玉茗居,卻是不能再跟進去了。


    他站在玉茗居之外,看到景牆內的山茶樹上開滿了白花,如皚皚白雪。山茶花期最盛的時候在一月到三月,氣味芬芳,形態優美,很容易就能想到她。


    但無論是他還是陸彥遠,都注定擁有不了這個人。她隻能是顧行簡的。


    顧行簡迴到屋中,脫了鶴氅和外衫掛在衣架上,淨手之後,輕輕地走到床邊,撩起帳子。她正在熟睡,頭發如海藻一般散落在枕席上,皮膚光潔雪白,隻是額頭上的紗布十分醒目。在路上的時候,他詢問六平這傷是怎麽迴事,六平也說不清楚。


    他掀開被子,躺到她的身側。她很自然地挪了過來,舒服地窩在他的懷裏。


    顧行簡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腦海中還迴響著夏謙說的話。


    夏謙如何他是不在意的,但這丫頭他卻不能不在意。夏謙說得沒錯,若她還是夏家的女兒,那麽與兄長之間傳出背德的醜事,以後勢必也會影響為她請封誥命之事。外命婦的冊封,德行操守是很重要的評判準則。


    此事若不妥善解決,言官也會借機抨擊他沒有好好約束外家和妻子。在外人看來,是非曲直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夏謙和夏初嵐是兄妹,是一體的。


    他一點睡意也沒有,斟酌一夜,天亮的時候才閉上眼睛養神。


    夏初嵐前半夜睡得不怎麽安穩,總覺得身邊空落落的。後來那熟悉的溫暖又迴來了,她才睡得香沉了。他不在的這幾夜,她竟然不習慣,從沒有像今夜一樣睡得好。新婚那會兒因為彼此還有些拘禁,於房事上也都克製著。現在倒是沒什麽顧忌了,折騰了一夜,她身上像被幾輛馬車碾壓過一樣。


    她還惦記著蕭音的事,本來想早起,可眼皮怎麽都睜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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