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一輩子這樣無依無靠地老死在宮中?


    她的雙手緊緊抓著身下的錦緞麵金絲褥子,聽到小魚說:「娘娘,副相來了。」


    莫懷琮不敢近前,隻在花開富貴的單屏絹畫屏風那頭行禮:「娘娘傳喚臣來,不知有何要事?」


    莫淩薇撐起身子,咳嗽了兩聲:「父親快坐。小魚,把人都帶下去,你去門口守著。」


    「是。」小魚依言照做。


    莫懷琮關切地說道:「隆冬時節,娘娘的身子也不好,這寢宮裏頭還是太冷了些,多讓宮人燒些炭塊,好暖著身子。其他的事,順其自然,也別太強求了。」


    莫淩薇知道莫懷琮指的是生子的事,她原本還存著兩分念頭,現下卻有些死心了,她試探地問道:「父親,不如我也在宗室裏麵領養一個郡王?」


    莫懷琮搖頭道:「現在還領養什麽郡王?年紀大一點的,跟您沒有感情基礎,難道以後登位了就會奉養您?年紀小些的,又爭不過那些已經成年的。而且皇上就是想在普安和恩平郡王兩人當中選一個。眼下看來,恩平郡王的勝算很大。」


    「父親是想扶植恩平郡王登位?萬一,顧行簡也向他示好呢?」莫淩薇問道。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如今是恩平郡王得勢。顧行簡一向會揣摩聖意,不可能押一個失勢的人贏。那麽到時候,全都是從龍有功的大臣,朝堂上的格局不會改變。


    莫懷琮笑了笑,說道:「您還是不太了解顧行簡這個人。對他來說,誰得勢誰失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當了皇帝,還能繼續支持他實施的那些治國策略。恩平郡王一貫主意大,而且他的很多政見跟顧行簡相左,依我看顧行簡未必會支持趙玖,所以才遲遲沒有表態。」


    朝堂上的事,莫淩薇多少知道一些。皇帝處理政務,有時候也會叫她伺候筆墨。但後宮不得幹政,她隻能看,不能問。前陣子,揚州的折子送上來的時候,她就聽到皇帝說:「趙玖還是太嫩了些,辦一樁案子,幾乎可以看出哪些朝官與他有關係。顧行簡幫了吳家一個大忙啊。」


    因為跟顧行簡有關,她便暗暗記在心中。後來偷偷打聽,知道顧行簡去昌化縣查了便錢務,導致跟揚州貪墨案有關的很多線索都中斷了。他在皇帝麵前托辭說是偶然,但皇帝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此舉跟趙玖和吳家有關,隻不過皇帝也挑不出他的錯處來,這件事便放過了。


    君臣之間,很多事心知肚明,但求一個平衡的關係。


    「父親,您可知道昌化便錢務的事情?」


    莫懷琮摸著胡子說道:「當然知道。我推測顧行簡拿昌化縣令魏瞻全家的性命交換了魏瞻手中的賬本。那賬本裏麵牽扯到很多朝官的公私往來,若真是給趙玖掘出來,得牽連多少人,得罪多少文武百官?但趙玖又不能不管這件事,他便轉接到顧行簡身上,讓顧行簡來處置。這就是他聰明的地方了。」


    「那個賬本,您可有牽涉其中?」莫淩薇試探地問道。


    莫懷琮沒有迴答,便表示默認了。為官多年,不可能手腳幹淨。他原本授意顧素蘭迴顧家,搜查這個賬本的下落。他總有種感覺,顧行簡會把這些重要的東西都交給顧居敬來保管。顧行簡有很多人盯著,顧居敬卻是個商人,人脈廣,地盤多,處理起來也比較方便。


    可誰知道顧行簡忽然懷疑起顧素蘭,突擊清風院,抓了那裏的小倌,險些將他暴露出來。所以剛才在席間,他看到顧行簡時,有絲不自然。


    他搭上顧素蘭這根線,完全是個意外。這女人恨透了顧行簡,自然為他所用。但顧行簡警覺度很高,這些年其實並沒找到什麽能夠有力地打擊他的證據。無論如何,顧素蘭已經是枚棄子,再無任何用處了。


    聊完事之後,莫懷琮從莫淩薇宮中出來,對著手嗬了嗬氣。南方的冬天濕冷,那種寒意是鑽到骨子裏的。不像汴京的冬天,白雪覆蓋了整個開封府,雪落得厚時,能把整個鞋麵埋進去。不知不覺二十年,仿佛離開了汴京,就再也沒過過真正的冬天。


    隨從小跑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番。莫懷琮一怔:「此事可當真?」


    「千真萬確。金國那邊還對外瞞著,隻不過我們的人打聽到消息,立刻就傳迴來了。」


    莫懷琮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腳步輕快地迴清燕殿了。


    高宗隻在清燕殿坐了會兒,便借口換衣服離開了。百官們沒了束縛,自由了許多。秘書監錢樸端著酒杯到顧行簡的案前:「相爺,下官敬您一杯。這可是好酒。」


    錢樸這個人嗜酒如命,常常因為喝酒而誤事。顧行簡看他已經喝了不少,提醒道:「錢大人還是少喝些,否則晚上該迴不去了。」


    錢樸笑了笑:「無妨無妨,到時候央求皇上給下官一處過夜歇腳的地方即可。」


    顧行簡看了看離幾桌遠的蕭儉,他正跟忠義伯等人坐在一起,交談甚歡。顧行簡對錢樸說道:「我讓你查玉佩的事,你可記得千萬別在令公麵前提起。」


    「下官曉得。」


    原本顧行簡不提這件事,錢樸也想不起來了。但顧行簡特意說到,那塊玉佩的事情就印在他腦海裏了。


    禁中晚上繼續設宴,還有煙火的表演,高宗特意叫了街市上的小販進宮,販賣各種小食。錢樸酒興大增,喝得醉醺醺的,到了離宮的時候,已經走不動路了。


    顧行簡扶著他,試探地問道:「錢大人可還記得玉佩的事?」


    錢樸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道:「記得,記得,絕對不能把麒麟玉佩的事情告訴令公。」


    顧行簡四處看了看,正好蕭儉和蕭昱從前麵經過,他高聲叫道:「令公留步。」


    蕭儉迴過頭,看到顧行簡架著錢樸,不由問道:「錢大人這是怎麽了?」


    「錢大人嗜酒,一時喝多了。本來應該我送他迴去,但天色已晚,怕家中夫人擔心。剛好錢大人住的地方離崇義公府不遠,令公可否幫忙?」顧行簡誠懇地問道。


    蕭儉點了點頭,讓蕭昱過去將錢樸接過來,打趣道:「沒想到相爺也懼內。」


    「我年長內子許多,自然該多讓著些,讓令公見笑了。如此多謝令公,我先告辭了。」顧行簡行禮,蕭儉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他便轉身走了。


    蕭昱聞到錢樸身上全是酒氣,心想這個秘書監果然名不虛傳,是個大酒鬼。難怪滿身才華,卻屈居秘書監的位置。他問蕭昱:「住在裕民坊的人那麽多,相爺怎麽讓我們送錢大人?」


    蕭儉不以為意:「大概是恰好遇到罷了。將他扶到馬車上去吧。」


    他們出了宮門,蕭昱將錢樸扶上馬車安置好。蕭儉剛坐進去,一直不太清醒的錢樸打著酒嗝說道:「令公!下官見過令公!」


    說著整個人趴在馬車上,一動也不動。


    蕭儉搖了搖頭,吩咐外麵的蕭昱先將馬車駛去錢樸家中。這時,錢樸忽然直起身子,醉醺醺地說道:「令公,有件事,相爺讓我千萬別告訴你!」


    蕭儉以為他是醉話,也沒在意。顧行簡不會不知道錢樸喝醉了酒,嘴上便沒有把門,怎麽可能把重要的事情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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