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三日,無論如何是離不了水的,既然場官為舉子們準備了爐、煤、壺,想來是不會再為他們送熱水過來。


    最後,他從考籃中將油布取出,鋪展開後將兩角縛在了號舍靠近後牆的內頂上。


    幸虧方管家準備的油布又寬又大,本是預備綁在號舍屋頂充當門簾,以遮擋風雨,避免試卷被打濕。


    還是雙層的,可此時隻能當作單麵用,展開後,可以將屋頂破洞擋住,剩下的大半截也勉強能充作門簾,隻是短了些,最下端隻在充當書案的號板下方兩寸,謝景行的下半身還是直接暴露在了冷風中,可總比從號舍頂落下雨雪來打濕試卷好上許多。


    近幾日京城的天氣時晴時陰,雨雪時而都能見到蹤影,謝景行不敢賭接下來幾日都是晴天。


    可後牆的幾個洞卻實在無能為力了。


    至於煤,謝景行也沒有輕言放棄,上輩子不知是從哪裏看到的,理想狀況下,煤塊被打濕後反而比幹燥的煤更容易引燃,他隱約還記得,似乎是因為煤塊中的水受熱轉變成水蒸氣的過程中,會使煤塊中的微小孔隙暢通,有利於空氣中的氧氣進入,使煤能夠更充分地燃燒。


    不知道有沒有科學依據,可總得試試,謝景行從籃子中挑了兩塊小一些的煤塊,仔細感受了一番煤塊的觸感,也是濕的,就是不知道內部情況如何?


    將之放在了鐵爐中,用火折子耐心地烘烤著,許是覺得煤炭浸過水,無論如何也沒有用處了,曹天雄便沒有在火折子上使手段,火折子很是耐用,燒了許久都未見熄滅。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眼中總算是出現了一抹比火折子更亮的火光,他緩慢將火折子拿了出來,發現煤塊兒居然真被引燃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高興,隨著火光冒出的還有一股嗆人的濃煙,謝景行眉頭輕疊,耐心等著,很快號舍中就煙霧繚繞。


    慢慢地,從爐口溢出的煙霧少了些,可卻一直未曾斷絕,兩塊小的都這樣,大塊的煙霧怕是更多。


    謝景行抬頭環視了一圈號舍,跟升天了一樣,眼睛更是熏得慌,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好生答題的。


    謝景行又試探著將鐵爐擱在了靠門的號板下,受外麵風影響,煙開始往外飄,因為煙霧隻剩一小股,沒飄多遠就散了,沒影響到旁側和對麵的舉子。


    可卻是不能放太多煤進去,不然煙霧還是會熏到旁的舉子。


    其實在明日正式考試前,謝景行是可以在附近的號舍間走動的,若是他願意,或許可以去找周圍的舉子要一塊好煤,積少成多,或許運氣好,也可以湊足三日用的煤。


    隻是,別看方才讚同他話的舉子不少,可他若是去要煤,就算每人隻要一小塊,對他們接下來幾日用煤不會產生任何影響,也不會有幾人願意給他。


    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會試之重,誰也不敢有一絲輕忽。更何況,能不髒手就能除掉一個競爭對手,少個人爭榜,他們上榜的幾率就會大上一分,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住這個誘惑。


    第187章


    謝景行隻能放棄這個打算,之後時刻注意著往鐵爐裏加小塊煤塊就是,趁還有空,他在煤籃裏挑出了一塊最大的煤,使力將煤籃裏的煤塊全部砸裂,直到所有煤都變成了與最初放進鐵爐的煤塊一般大小才罷休。


    等他停下動作,手已經烏漆墨黑,看了眼鐵爐中的火勢,火苗在爐孔中跳動著,微弱卻未曾熄滅。


    謝景行鬆了口氣,火雖小,但離得近了,好歹還是有股熱乎氣,大不了到時將鐵爐放在□□夾著。


    也不用擔心會喝冷水了,這種天氣,冷水刺骨,一口含進嘴中時,不止牙刺得很,嘴都木了,入冬後,謝景行連漱口都是用的溫水,更遑論是將冷水喝進肚中,到時何止是雪上加霜,怕不是茅房都不夠他跑的,這次會試也就廢了。


    將銅壺擱在了鐵爐上,借著火緩緩加熱,火雖然小,慢慢等著,總能煮沸。


    等將火解決了,謝景行又將手清洗幹淨,緩慢將掌中水珠抹去時,他抬眼看向了號舍後牆,五個掌心大小的破洞正往裏唿唿灌入寒風,吹得單層的油布門簾時不時往外揚起。


    不再忙活後,站定在號舍,更覺寒意入體。


    將一樣樣東西從考籃中拿出,筆墨紙硯不用說,都是必需的物什,除此之外,還有八寶珍,不是嶼哥兒做出來的,可香味也是一樣的濃鬱,比鄉試多的還有手掌大小的薄薄軟餅,一罐子芝麻和花生製成的醬,特意準備用來抹在軟餅上食用的。


    又往下翻出了一個袋子,謝景行籲出口氣,將袋子打開,登時一股衝鼻的辛香味溢入鼻腔,謝景行忍了忍,才沒被刺地打出噴嚏,入目的是滿滿一袋子幹薑,薑被切成了細長條,正是適合煮薑湯的大小,還不占考籃的位置。


    感謝方管家的深謀遠慮,再沒有比薑條更適合現下狀況了。


    至於能不能頂住接下來三日的嚴寒,就看往前近八年幾乎日日不斷的鍛煉是否能幫著扛過這一次了。


    事實證明,謝景行遠遠低估了京城夜間的風饕雪虐,往日窩在溫暖的被窩中,隻覺舒坦,可現在無孔不入的森寒幾乎要將他的血液都凍住,躺下前,謝景行喝了滿滿一碗薑湯,又將鐵爐放在了號板下方,希望能感受到些微的暖意。


    身下的暖意確實存在,卻太過微不足道,甚至正因為那一點點仿若救命稻草般的熱乎氣,身體更能感受到從四麵八方滲入的寒氣,謝景行覺得自己現在跟一具快要入土的屍體也差不多了。


    連唿吸都不敢大喘氣,生怕把心肺內僅剩的一點餘熱給唿了出去,到時他可真得要放棄這次會試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能屈能伸方為謝景行為人之道。


    睡是不敢睡的,一覺睡過去的可能太大了,膝蓋以下的身體還是搭在號板下,油布的尾端飄忽著從他大腿上掃過,卻隻剩下些微的知覺,已是快凍木了。


    耳邊斷斷續續傳來不知來自哪方的咳嗽聲,才一日,就已有人堅持不住感染了風寒,他又能頂到何時去?


    可能是腦袋也被凍僵了,謝景行感覺思緒都慢了好幾拍,甚至忍不住生出了些沮喪的念頭。


    拍了一下身下號板,謝景行猛地坐起身,將“放棄”兩個字從他腦袋裏倒出去,怎麽可能就這麽遂了晟王的願?


    將爐子拉出,又往裏加了兩小塊煤塊,雖然煙霧騰天,可總比沒有這點熱度好。


    大不了他不睡了!


    會試首場題目數目和鄉試一樣,都是三道四書,四道五經。無論是四書還是五經,都是他爛熟於心的內容,七道題,他趕著些,可以明日就將七道題目的草稿答出來,等後日直接抄在試卷上。


    一晚不睡,應不會影響他答題的思路和水平,等後日大腦混沌時,隻做抄寫,也不會有太大影響,第一場考試便就應付過去了。


    會試參試的舉子共有五千六百多人,兩位主考官,十八位同考官,試卷需經同考官判閱後,在送往主考官處,先不論主考官要判多少試卷,隻說同考官,光是首場就要判四萬餘篇文章,平均下來,每人也要判兩千兩百篇文章。


    若是加上第二場的論、詔誥表、判,第三場的策論,閱卷量更是大得離譜,因此與鄉試一般,會試考官也尤為看重首場經義文章,若是第一場的試卷被取中,就算後麵兩場的文章稍次,隻要不犯忌,上榜是沒有問題的。


    也就是說,他隻要把握住首場的七篇文章,後麵兩場就算受身體影響,寫得差些也無妨。


    不是謝景行悲觀,貢院一旦開始考試,內外再不互通,就算他出去後同安淮聞說了此事,他們也來不及在貢院裏操作,他確實隻能如曹天雄所說,會試的幾日都隻能待在這間破號舍中。


    思緒翻飛間,爐中新放進去的煤塊也亮起了火光,隻是很快被煙霧籠罩住,若隱若現。


    謝景行想了想,待會兒可以將鐵爐抱在懷裏,然後在號板上坐一夜,懷裏有個熱源,時間也不會難熬。


    想著,他便站起身,準備將煤籃放迴號舍門口,可就在他側身看向號舍門口處時,猝不及防就對上了一雙冒著瑩瑩幽光的豎瞳,在縹緲的煙霧間,顯得不像凡間之物,謝景行一時僵住,這是什麽鬼東西?


    想到去歲鄉試時,在號舍遇到的碩鼠,謝景行瞳孔一縮,別吧,這麽大的眼睛,要是老鼠的話,得有多大!


    正在這時,一聲甜膩的聲音傳進他耳中,“喵~”。


    謝景行登時放鬆下來,哦,是貓啊,不是老鼠就好,他可不想鄉試時和老鼠搏鬥,現在會試還得和老鼠大戰一場。


    心弦一緊一鬆,謝景行一時之間沒有動作,而那雙半空中的貓瞳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離他越來越近,然後一道溫熱就開始在他小腿上挨過去蹭過來。


    貓貓顯然極為陶醉,一雙圓圓的貓瞳隻剩下了一條細縫,喵叫聲也沒了,隻有隱約間從喉嚨裏發出的微小的咕嚕聲。


    謝景行被貓黏糊著,總算是迴神將煤籃放在了號舍門口,拍了拍手上的煤灰,弓身將腳邊的貓抱了起來,他已適應了黑暗,勉強辨認出手中的這隻貓就是他進文場時,從圍牆上跳下來的那隻,不知怎的,居然又找到他了。


    貓癱軟在他手中,像是一坨順滑的液體,若不是謝景行抓著,非得滑到地上去不可,謝景行忍不住笑道:“你可真是鍥而不舍啊。”又點了點貓溫熱的鼻頭,“鼻子也是真靈敏,我都這麽收斂了,你居然還能聞到。”


    轉瞬間又想到將貓抱走的那位錦衣衛的話,說是離得不遠,可就算如此,能在他沒釋放信息素的情況下找來,手中這隻貓也很是厲害,幸虧其他貓不像這貓鼻子這麽靈,不然他非得被貓群淹沒了不可。


    謝景行抱住貓的手臂一僵,他剛剛好像想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黑貓身上的熱意從接觸的地方源源不斷地傳到謝景行身上,就像是一張厚實的毛茸茸毯子附在謝景行懷中,還自帶生熱效果,謝景行的眼神逐漸變得飄忽。


    “...這圍牆外不遠便是青衣巷,那條巷子裏的狸奴成群結隊的...”錦衣衛的話在腦海中迴蕩著,謝景行轉過頭,視線好似穿過了無數障礙物,落在了青衣巷中。


    那...他是不是可以...


    就像是生來便會,信息素如臂指使一般飄出了號舍,又越過了圍牆。


    謝景行抱著癱軟在他懷中的黑貓,難得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時間如此難捱,謝景行幾乎能聽見風聲在他的耳邊轉圈的聲音,一圈、兩圈...不知道第幾圈時,謝景行耳尖動了動,視線緊緊定在了號舍的門口,那裏忽然冒出了一顆腦袋,黑暗中看不清顏色,卻能看出那是一隻隻比懷中黑貓隻小了半圈的貓。


    它顯然警惕性更高,沒直接靠近,四肢輕巧地落在了號舍的地麵上,在謝景行腳前猶豫了片刻,試探著往前又向後,最後實在受不住濃鬱的纈草香,虛著腳步趴在了謝景行身上。


    等又一處熱源貼近,謝景行放下了心,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沒有路,劈也能劈一條出來。


    謝景行仍將鐵爐放迴了號板下方,又虛虛堵住爐孔,可以讓煤燒得更久,然後抱著貓躺迴了號板上,等著客人...不對,是客貓上門陪睡。


    很快,第三隻、第四隻也跳到了他身上,也幸虧貓貓沉溺於纈草香中,沒有多發出聲音,就算有零星的幾聲,也沒人會在意。


    謝景行一直堅持不懈地釋放著信息素,很快身邊和身上都堆滿了毛茸茸,在暖意簇擁中,謝景行感歎道:“簡直就是愛貓人士做夢都不敢夢到的場景。”


    夜間的危機解了,謝景行也感受到了遲來的睡意,正迷迷糊糊間,又跳上來了一隻橘貓,它左右看了看,見散發著迷人香味的兩腳獸就快被同伴全部包裹住,隻剩一處地方露在外麵,它可得快點占了,不然就有別貓來同它搶了。


    橘貓往前一跳,如泰山壓頂般砸在了謝景行的臉上。


    鼻子感受到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謝景行發出一聲悶哼,瞌睡都快砸飛了,將它從臉上抱去了頭頂。


    捏了捏鼻子,緩過那陣酸意,謝景行連忙收斂了信息素,讓信息素隻圍繞在身周,可別再來了,再受不住了!


    徹底沉入黑甜睡夢中前,謝景行腦中最後一個念頭便是:明天一定得早起,把貓送走,不然會嚇著周圍舉子的。


    第188章


    睜開眼時,謝景行困在不知多少隻貓的肚皮下,實在是不想起身,周身都暖洋洋的。


    大概看了一眼外間的暗色,用十幾年鍛煉出的看天色算時辰的能力,估摸著現在該是差三刻就卯時了。


    卯時後號兵就會來守號門,總不能當著士兵的眼還被這麽多貓圍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貓神轉世呢。


    更重要的是,接下來的夜晚他還需要貓貓們的幫助,可不能讓士兵們發現後,攔了貓的路。


    費力坐起身,謝景行看著貓貓從他身上順溜著滑下,一點不願使力的酥軟模樣,會心一笑,但還是殘忍地將信息素全部收斂起來,一絲一毫都沒再泄露出來,然後將貓貓們一隻隻搖醒。


    在貓貓們無辜又迷惑的圓溜溜眼睛中,用完了就丟,將貓貓攆出了號舍。


    最後隻剩下了一開始的那隻黑貓,無論如何都賴在他腳邊,不願離開,謝景行對上它那雙剔透的眼,心中一動,忍不住蹲下身抱起它,舉到眼前道:“你先迴去,等晚上再來,行嗎?”


    話落後,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居然這般好心好氣地同一隻貓商量,難道它還能聽明白自己的話不成?


    可沒想到黑貓在他手中“喵”了一聲,居然真的掙脫他的手跳到了地上,迴頭望了他兩眼後,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謝景行驚地瞪大了雙眼,這貓不會真成精了吧?


    已經離開的貓是不可能迴答他的,他也並沒有功夫再糾結這個問題,前後左右都傳出了動靜,顯然舉子們也已經到了起身的時間,沒多等,外麵巡檢校尉走動的聲音也傳到了號舍中來。


    謝景行從床底將鐵爐拿了出來,昨晚半夜他加過一次煤,此時裏麵還隱隱有火光,又添上煤,擱上銅壺,等著水燒開的功夫,將八寶珍和軟餅拿了出來。


    貓貓們離開才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謝景行又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連拿著八寶珍和軟餅的手都有些僵硬,從號舍後牆的幾個破洞往裏刮的風,吹得他後背生疼,且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似乎比昨日更冷了些。


    周圍傳來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過了一夜,感染風寒的人似乎也更多了。


    謝景行不止一次慶幸自己的信息素是纈草香,讓本該更冷的夜間比之白日要好上太多,若不是貓的存在,他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昨夜的嚴寒。


    等會試結束後,他還是得買些東西去感謝一番青衣巷的貓貓們。


    可晚間有多舒服,白日就有多難熬,後牆刮來的風直衝後心,冷得實在受不住,謝景行將火爐放在了兩腳間,將手落在了銅壺邊緣,借著暖意緩了緩手的僵硬。


    看這樣子,昨日的謀劃還得照常進行,今日就得先將七道題的草稿打出來。


    就算有貓幫忙,他現在也無把握在風吹火殘時,還能堅持身體不出狀況。


    天邊微微有一絲薄光從濃厚的雲層縫隙間撒下時,負責巡檢號舍的場官們將號舍內外巡查一趟後,一個個的兵士便守在了號舍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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