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路官滿臉惱怒,“你怎麽迴事?這個時候端水幹嘛?也不看著些路,要是耽誤了事情,你擔待得起嗎?”


    那撞人的漢子還沒搭話,另一邊卻走來了一個人影,“這是怎麽了?”


    漢子連忙答道:“曹大人,剛才見你幫著搬煤時將身上弄髒了,我就想著去打點水讓你稍微擦擦,可一時不慎將這位大人給撞倒了,還將水全灑在了這位大人身上。”他一臉懊惱之色。


    等走近了,謝景行才借著燭火看見來人身穿一身武備常服,明顯是錦衣衛的打扮,既然被稱之為大人,想來也該是小旗以上的品階。


    不過他身體肥壯,身高大概隻能到謝景行的下巴處,加上他此時正垂頭看著還在地上的領路官,謝景行看不見他長相如何。


    不過隻看身材,卻是看不出像個武人的模樣,聽說錦衣衛中去混日子的勳貴子弟繁多,也不知這是不是就是其中一位。


    謝景行隻稍一走神,等他再迴過神時,領路官已經隨著撞人的漢子離開了,反倒是那位姓曹的錦衣衛領著他們到了放煤炭和蠟燭的院子,給他們每人發了一籃子煤和三支蠟燭。


    第185章


    煤一入手,謝景行便覺沉甸甸的,他有些驚訝,垂頭看向手中和他考籃差不多大小的尖頂圓籃,裏麵裝著冒尖的一籃子煤,看來派煤的官員很是實誠,大人們也確實憂心學子們的身體,這一籃煤,就算日夜不停地用三天,也綽綽有餘了。


    “多謝。”謝景行對著麵前直勾勾盯著他的錦衣衛道了一聲謝。


    “不必言謝。”曹姓錦衣衛對著謝景行勾起一抹笑,滿臉橫肉的臉上,那一抹笑容看著有絲詭異。


    謝景行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又很快鬆開,還沒等他抓住心中閃過的怪異感,曹天雄便又轉頭道:“諸位且隨我來,領路官短時間迴轉不來,好人做到底,本大人領你們去文場。”


    說完,便在其他人的道謝中轉身大步朝前,迴頭前,視線輕飄飄地從謝景行身上掃過。


    一路無話,京城貢院與明州府貢院的格局大同小異,最中心的至公堂,然後是四房和四所。


    不過到底是京都,貢院比明州府的要大上不少,明遠樓看著也更加宏偉,文場仍然呈東西方向排列。


    而到明遠樓後,十位同行的舉子就要分道了,號舍不同,去往的方向也不一樣,謝景行是玄字號舍,在靠東邊方向。


    他看著曹天雄對其他幾人指了方向,然後在僅剩的三位舉子麵前站定,“你們一天、一玄、一黃,離得不遠,恰好本大人接下來幾日要負責文場的巡檢,這時順便過去看看,你們隨我一道吧。”


    謝景行幾人對視一眼,都看出麵前這位不是好性子的,那臉上的飛揚跋扈,就算有所收斂,卻仍然掛在眉角眼梢。


    走過明遠樓下東邊拱門,謝景行幾人跟在曹天雄身後走向了通往東邊的道路,幾人右側是一排一排的號舍,而左手邊離他們不遠是約有一人高度的貢院內牆。


    謝景行一開始並沒有多加注意貢院內牆,畢竟進來參加會試的舉子也沒有誰會想不開從院牆跳出去,當然更不會有賊人能穿過外麵守衛巡視的校尉跳到號舍中,一道隨處可見的院牆有什麽好看的?


    他本是一路沉默地跟在曹天雄身後,可走著走著,卻忽然聽到一聲嗲嗲的“喵”,聲音之響亮幾乎是瞬間就將他們一行四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隻見一隻通體烏黑的狸奴正蹲坐在牆頭,視線緊緊跟隨著他們一行四人,等停下腳步之後,他們才確認那隻狸奴看著的分明就是走在第二個的謝景行。


    謝景行眉頭跳了跳,從他分化成天乾後,他的信息素一直隱藏得很深,在成年後他能控製信息素了,更是將信息素控製得極好,若不是位於咫尺之間,就算是對信息素極為敏感的天乾、地坤也嗅不到他的信息素。


    這隻貓怎麽迴事?該不會是聞到他信息素味道了吧?


    不容他多想,那隻體型壯實的貓便從圍牆上一躍而下,分明看著是一隻體型敦實的貓,落在地上卻輕巧無聲。


    它邁著貓步,極為優雅地靠近了他們,在離著謝景行約有三尺時,它停下了腳步,抬頭又看了看,鼻子抽動了數下,兩邊的胡須跟著顫動,緊接著,黑貓的眼睛微微眯起,顯然極為陶醉,腳步加快了些,直接就跳到了謝景行的腳邊,繞著他的小腿轉來轉去,腦袋一下又一下地在謝景行小腿上擦過,恨不得整個身體攤平在謝景行腳上。


    這下謝景行確定了,這隻貓絕對是聞到了他的信息素味道了,又一次證明了纈草香對貓科動物致命的吸引力。


    不過讓謝景行更加驚異的是,腿邊這隻聲音嗲的都快融化了的貓,鼻子可真是靈敏,他們所站的位置離著圍牆最起碼也有兩丈,經他收斂後,他身上的纈草味已是微不可察,可這隻貓居然聞到了,莫不是狗投錯了胎?


    心裏吐槽著,可謝景行看著貓的眼神卻極是溫和,他素來愛貓,轉世投胎一次也沒改這喜好。


    莫說是他,大炎朝不少人對狸奴也頗為喜愛,他身後的兩位舉子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些許笑意。


    緊隨謝景行身後的一位麵正耳廓的學子笑道:“仁兄看來很是招狸奴待見。”話語之中滿是羨慕,“我每次想要逗弄兩下鄰居家的狸奴都不得,狸奴每每見著我伸手,便逃之夭夭。”


    靠信息素作弊的謝景行很是坦然地承認了他這話,就像是前世那個長到二十幾歲,隻有一隻貓對他和顏悅色的人不是他一樣。


    兩人說話間,卻不見行在最前麵的曹天雄臉色沉鬱,看著貓的眼神很是不喜,他小時是很喜歡狸奴的,家中爹娘還為他淘來了一隻鴛鴦眼的小白貓,可小白貓卻很是不喜曹天雄,明明其他人都能伸手撫摸,可每當曹天雄一靠近,立即拱起脊背,怒聲哈氣。


    曹天雄氣不過,硬將它抓了過來,卻被貓抓咬的滿手是傷,他哪裏是吃虧的人,當即便將貓摔死了,就算解了心頭恨,可之後卻是對貓再喜愛不起來。


    此時見那隻精壯的黑貓恨不得貼在謝景行身上的模樣,他心中又嫉又恨,募地往前靠近了謝景行一步,抬腳一踹。


    黑貓此時正半立著身體,前爪扒拉著謝景行的小腿,將整個腹部完全貼在了謝景行的小腿上,眼眯成了的一條線,渾然未覺身後的風勢是朝著它來的。


    謝景行卻發覺眼角餘光中閃過一道影子,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用另一隻腳迎了上去,猝不及防間,他沒有留力,身為天乾的身體優勢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明明他是倉促行事,而曹天雄才是有備而來,可曹天雄反被他一腳踢得腿上生疼,往後幾個踉蹌,一時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


    曹天雄身體肥壯,身上武備常服都兜不住他身上顫動的肉波,正曲起被踹的右腳小腿,雙手抱著小腿骨,一臉痛楚,嘴上“哎喲”、“哎喲”地直叫喚。


    黑貓這時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邁著四肢往後退了幾步,一張毛臉上滿是敵意地看著曹天雄,可卻又實在舍不得謝景行身上的氣味,猶豫片刻後還是走了過去,挨在了謝景行遠離曹天雄的另一側。


    謝景行並未預料到事情會發展如此,可剛才曹天雄的動作顯然是衝著黑貓去的,他若是不踢這一腳,貓不死也傷。


    他身後兩位舉子將事情發展看得更加清楚,此時正看著地上想要翻身站起,可努力幾次都沒成功的曹天雄,眼神中滿是掩飾不住的厭惡。


    直到另一邊的校尉聽到聲響跑了過來,看見地上努力掙紮著想要起身的身穿武備常服的人,詢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一邊跑了過來,伸手想要扶起地上的同僚,可眼一轉,看到曹天雄那張橫肉抖動的臉,手居然往迴收了收,眼中也閃過一抹嫌憎,最後礙於同僚之情,到底還是伸手將他拉了起來?


    曹天雄在過來的兩位校尉的幫助下,總算是站起了身,右腳虛虛地踮在地上,滿臉憎惡地看著謝景行,一張口就欲說些什麽。


    不用猜就知道他嘴裏肯定沒什麽好話,謝景行上前一步道:“兩位校尉大人,方才隻是意外,我正與後麵這位仁兄說道腳邊這隻貓,卻忽見一道黑影衝我腳躥了過來,我還以為是隻大耗子,沒多想就踢了出去,沒想到是曹校尉伸腳欲踹這隻貓,一時不慎,這才傷了曹校尉。”


    看曹天雄站好後,兩人便鬆開了手,此時聽聞謝景行之言,臉上都不太好看,其中一位黑沉著臉的錦衣衛問謝景行身後的兩位舉子,“確是如此?”


    兩人同時點頭。


    問話的錦衣衛臉色鬆動,神情溫和了些,斜眼瞄了一眼曹天雄,道:“之後可千萬小心些,這次是踹到我們身強力壯的錦衣衛身上,不會有什麽問題,可若是來人是巡場的場官大人,傷了人可不好。”


    謝景行笑了笑,拱手道:“是,多謝大人提醒,下次絕對看清了再行事。”


    曹天雄隻是錦衣衛中的一個小旗,才是正六品,就這還是廣威王舍了老臉,求爺爺告奶奶給他弄到的職位。


    來人中那位黑臉漢子可是錦衣衛千戶祁安國,比他高了兩階,不隻是得上麵人的眼,也是勳貴出身,甚至家中還是皇親,根本不懼曹天雄,三言兩語便把這件事岔過去了。


    以多對少,曹天雄隻能恨恨地看了謝景行兩眼,暫時先咽下了這口氣,心中惡意滿溢,先前得知晟王要找一個小小舉人的麻煩,他還有些想不通,現在看來,這謝景行如此討人厭,就該遭罪,他倒要看看,待會兒謝景行還笑不笑得出來。


    誰也沒管他心中想法,祁安國擺擺手道:“即如此,你們便各自去尋自個號舍吧。”


    謝景行抬了抬腿,他一動,黑貓的“喵喵”聲又軟軟響起。


    祁安國見著黑貓割舍不下謝景行的模樣,心頭也覺驚奇,走過去將貓提了起來,“貓可不能跟著你們去號舍。”


    想到曹天雄方才的舉動,謝景行有些不放心,“大人要將貓送去何處?”


    祁安國很是無所謂地道:“當然是從哪兒來的送迴哪兒去,這圍牆外不遠便是青衣巷,那條巷子裏的狸奴成群結隊的,這貓該是無意間從牆上跳了過來,待會兒讓外麵巡邏的兄弟將它抱迴青衣巷便是。”


    祁安國麵上神情不苟言笑,可抱著貓的動作卻是輕柔,黑貓在他懷中依然固執地往謝景行這方湊,卻被他禁錮在懷中。


    在不絕於耳的貓叫聲中,祁安國對著謝景行幾人點了點頭,便帶著另一人大步離開了。


    第186章


    讓謝景行覺得疑惑又怪異的是,曹天雄居然沒跟著離開,明明吃了虧,臉頰都還在抽動,卻仍轉身帶著他們三人繼續往前。


    謝景行右眼上眼皮突然跳動了兩下,不自覺伸手按上眼睛,他心中莫名生出了些不明來處的不妙預感。


    事實證明,男人的第六感有時也很準,謝景行記性好,雖然隻看了一眼,可現在不用將考票拿出來再次求證,他也確定“玄字三十三”就是他接下來九天六夜要待的地方。


    可麵前這間號舍,除了隔絕左右兩側舉子的兩麵側牆還完好無損外,後牆有著不下五處的裂口,上中下左右都有,這是生怕他吹不著風啊。


    再看上麵,兩個碗口大的破洞正往裏唿唿灌著冷風,吹得謝景行頭麵冰涼。


    而這時,一直領著謝景行走到這裏的曹天雄終於不再掩飾滿心的惡意,“看來,接下來幾日謝舉人就要待在這間漏風的號舍中,盡情享受冷風拂麵的感覺了。”


    他一雙眼睛被肥肉撐得隻剩一條縫,那裏麵滿滿都是惡意,眼中的兩顆眼珠滴溜溜地直轉,越發顯得令人嫌惡。


    謝景行隻聽得他口中的“謝舉人”,就知曉曹天雄定是有備而來,那這間號舍也是有意弄成這副模樣的了。


    就這麽明目張膽?一點不顧忌巡場的校尉?


    他眼神在周圍掃了一圈,發現不隻是他的號舍,周圍很大部分的號舍或多或少都有破損,有的號舍缺了個角,有的號舍頂上一條指寬的縫隙,更甚至是後牆也有幾個小破洞,隻是都不像“玄字三十三”破得嚴重,且破得毫無死角,任他如何躲避也躲不開被冷風割膚的未來。


    發現他麵色不動,隻眸色深了些,曹天雄很是不忿,可他臉上卻僵硬地扯出了一個笑容,“會試前本是要修繕號舍的,可誰讓你們運氣不好呢,碰上了寒災,人手都去救助百姓了,自然騰不出手來修理號舍。”


    見周圍有其他舉子也看了過來,曹天雄眼珠一轉,聲音更大,“不過朝廷總歸還是將會試舉子放在心上的,雖然沒來得及將號舍修好,可這不是給諸位準備了煤嗎?”他用手指了謝景行手中的煤籃,“有煤日夜不停地燒著,相信會試舉子也凍不著。”


    看清他眼中的險惡,謝景行心中不妙預感更深。


    果然,隻聽他繼續道:“隻是若有人運氣不好,煤不好燒,那就隻能自認倒黴了。“說完,曹天雄臉上露出看樂子的神情,明晃晃盯著謝景行的眼睛,緩慢地露出了一個陰毒的笑容。


    聽他這麽說,周圍的舉子們紛紛將號舍們旁的小鐵爐拿過,燒了些煤,見沒問題才終於放下了心。


    見謝景行一直站著不動,曹天雄麵上逐漸出現了些氣急敗壞,“無論煤如何,反正是不能更換了,一旦進了文場,交卷之前絕不可出,怎麽樣都隻能硬受著。”


    謝景行冷眼看他,思緒徒轉,除了方才那一腳,之前是絕不曾見過麵前此人的,曹天雄噴薄而出的惡意,蓋然有方才的緣故,但號舍的情況,以及手上不用試就知道有問題的煤,其幕後之人定然不可能是曹天雄,他頂多隻是一個棋子。


    誰會挖了這麽一個大坑等著他跳?


    唯有心眼子比鼻孔還小的晟王了。


    關鍵是他還不能不跳,除非他願意放棄這次會試,再等三年。


    謝景行垂下眼,心中閃念翻轉,卻不耽誤他露出一個笑來,“孟子雲:‘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注)非是此屆舉子運氣不好,分明是上天要考驗此屆舉子們的堅毅向上之心,如此才會將重任交予我等。”


    待他話落,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叫好聲,叫得曹天雄臉色黑沉。


    “會試乃是科舉入仕的最後一道難關,有凜凜寒風作陪,也算是別有一番意趣了。“謝景行看著曹天雄,臉上雲淡風輕。


    “要為大炎朝鞠躬盡瘁,就應該有這樣泰山崩而麵不改色的氣度,兄台真是吾輩典範。”


    “遇事不驚,從容安詳,方為處事第一法。(注:張伯行《困學錄集粹》)想來我前幾日時時憂懼寒災使會試不順,還是失了氣度,得失心太重,未將孟子聖人奧義銘記於心。”


    在聲聲讚同聲中,曹天雄從齒縫中擠出了一句話,“那就看你能嘴硬到何時去?希望你的身體也能如你的嘴一樣硬,撐得住接下來的幾日,可千萬別豎著進來,橫著出去。”說完一甩袖,氣衝衝離開了,仔細看去,居然還有些一瘸一拐的。


    將考籃和煤籃放在了號舍中,謝景行垂下眼,從煤籃之中拿起了一塊煤,在手中掂了掂,入手沉甸甸的。


    謝景行在兵仗廠待了不少時日,雖然鍛造紅衣大炮用的是炭,可也有些時候需要用到煤,煤的重量他雖不能估算得很精準,心中大概也有些數。


    原以為籃子中裝的是密度大的無煙煤,重些也是應該的,過來文場的路上天色昏暗,他也並沒將注意力都放在籃子中的煤上,現在仔細看,手中煤分明與兵仗廠所用的煤是一樣的,可他估摸出的重量卻分明比兵仗廠中煤塊重了近五分之一。


    將手中煤放迴籃子中,掌上微微的濕潤感表明籃子中的煤應是浸了水的,還真是處心積慮啊。


    想來在淨心寺中,謝景行還是太浪了些,招得晟王徹底惱羞成怒,背地裏使這些陰險手段,可他此時卻隻能受著,謝景行勾唇苦笑了一下。


    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做人啊,就是不能太浪,這不,馬上就有一個大跟鬥在前方等著他呢。


    當然,若是忽略謝景行垂下的眼簾中冷不丁閃過的一絲冷光,他這反省還有些說服力。


    事已至此,既然這破得五花八門的號舍就這麽光明正大地擺著,想來是絕不會有巡檢的兵士和校尉願意出手幫他堵上這幾個破洞的,且都已進入號舍中,想要更換煤也找不到由頭了。


    看來這個暗虧,謝景行是吃定了。


    沒有多花時間在無謂的懊惱上,謝景行手腳利落地將號舍收拾幹淨後,還是將小鐵爐提了過來,又拿著銅壺去號舍排頭打了一整壺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攻的種田科舉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一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一行並收藏穿越攻的種田科舉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