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知府大人會在這時出事?”另一書生看著麵前滿滿的書架,也是無可奈何。


    “還大人,都下獄了,幸虧欽差大人明察秋毫,不然任由他逍遙法外,到時府試還由他主考,我們被蒙在鼓裏,對著他尊敬推崇,想想心裏就嘔得慌。”為首的青衣書生語氣義憤填膺,想來是極為憤恨知府所犯的事。


    另一稍矮些的白衣書生一臉好奇,問剛剛說話的書生,“袁兄,聽你這話,難道你是了解知府下獄的三二原委?”


    那名姓袁的書生,許是真有些門道,也不隱瞞,說道:“我族中有一位叔叔在府城開茶樓,前兩日他迴來後說與我們聽的。”


    謝景行凝神傾聽。


    原來,還是跟去年稅收翻倍一事有關係。


    要知道稅收翻倍的除了安平省,還有衛慶省和建隆省,三省離得近,都在大炎朝西南腹地,三個省份都是經濟拖後腿的地方。


    這次稅收翻倍,哪裏都不好過,可要說最難熬的是哪裏,莫過於衛慶省。


    安平省山多水多,百姓再沒吃的,也能從山裏水裏撈些東西出來,可衛慶省雖然有山,水源卻沒有安平省這麽多。


    更主要的是,衛慶省山上還有些瘴氣、毒物,就是再有經驗的獵人進山,稍微不注意都會丟了命去,其他人哪敢進山。


    日子本就過得苦,土地也少,就算大炎朝皇帝開恩,普通農家百姓隻收田稅和少量的火耗銀,再也見不到前朝的那些人頭稅、鹽稅和其他各種各樣的苛捐雜稅,日子也隻能算是勉強過得去。


    可突然來了稅收翻倍這一出,百姓們是叫苦連天,之前寧和鎮有人曾提過的賣兒賣女的地方,主要就集中在衛慶省。


    好在天下商行開始收竹子了,衛慶省別的不多,竹倒是漫山遍野都長著有,雖然不一定都合天下商行的要求,多找找總能找出些來,由於山中情況複雜,多是幾個村的村民聯合在一起進山伐竹。


    可日子好不容易有了些盼頭,沒想到衛慶省高高在上的巡撫和布政使又張貼了告示,翻譯成大白話就是:晟王雖是為太後修建的廟宇,可到時也能為為天下百姓祈福,雖然現在已經湊足修建廟宇的銀錢,可裏麵還缺佛像,太後和晟王一片誠心,百姓們也要為其多出些錢,以此為名義,又讓衛慶省省百姓每人多交些稅銀。


    告示上雖沒明說每人要交多少,可底下的官員都得了信,至少三兩銀子!


    衛慶省省可比安平省還要大了一倍,治下有十七個府,一百五十餘縣,一百好幾十萬人口。


    每人再多交三兩銀子稅銀,又是五百多萬兩銀子。


    這不就是變相的人頭稅,甚至比人頭稅還高了數倍嗎?


    “這是看天下商行為百姓提供了一條活路,百姓們手裏有了幾兩碎銀,就迫不及待想要收割上去。”袁書生不屑地說。


    衛慶省巡撫和布政使許是覺得天高皇帝遠,隻要將錢收了上去,到時給底下官員分一分,自己得大部分,再隨便交些上去,隻說是衛慶省省百姓為太後和聖王捐贈的,神不知鬼不覺,吃苦的不過是治下百姓而已。


    可他們沒想到,衛慶省百姓雖從天下商行賺了些銀子,可一家那麽些人,每人交三兩,又有幾家負擔得起,這是要逼死他們。


    在那些大人物眼中,治下百姓不過是些愚民,他們的命哪值得放在心上,謝景行心裏如同堆上了一塊兒大石,沉甸甸得慌。


    “那又是如何事發的?”


    袁姓書生手裏折扇唿唿地搖,“有百姓不知如何躲過了各地巡查,上京去告了禦狀,朝野震驚,立即下派了英護侯世子作為欽差,下來查明此事。”


    “英護侯?”那不正是嶼哥兒的父親嗎?那這世子不就是嶼哥兒的大哥。


    謝景行心裏一震,傾刻間,袁書生的話、嶼哥兒突然離開寧和鎮,還久久不歸,在他心裏連成了一條線。


    衛慶省百姓能上京告禦狀,定然有天下商行的參與,不然平民百姓要躲過衛慶省一手遮天的巡撫和布政使分布在各地的眼線,談何容易。


    而這麽恰巧的,欽差居然就是英護侯世子,要說與長公主一派沒有關係,誰會相信。


    那邊幾人還在繼續交談。


    英護侯世子帶著人去了衛慶省,費了多番功夫拿下了證據和髒銀,已是人贓並獲,隻需將犯人運迴京城受審即可。


    誰知在途經通州府時被刺客刺傷,隻能留在通州府養好傷後再迴京城。


    結果就這不到一月的功夫,通州府裏就有人暗中送了一冊賬簿交給英護侯世子,上麵清清楚楚地記明了通州府知府在稅銀上交過程中,攔截稅銀,威逼利誘底下官員篡改賬簿,通州府上上下下一共貪墨了快二十萬兩銀子。


    通州府有安平省最大的碼頭,以往安平省所有稅銀,都是集中在通州府後,再一起運往京城。


    今年也不例外,沒想到通州府知府居然如此膽大包天,要知道整個安平省不過才收上去百萬兩稅銀,他一下就昧去了五分之一。


    第088章


    “居然如此心黑?他也不怕哪日敗露了?”耳邊傳來楊廷武驚訝的聲音。


    那邊袁姓書生幾人看過來,沒想到他們的談話居然被這幾人聽到了,還大大咧咧問出聲。


    謝景行一拱手,帶著歉意說:“還望幾位仁兄莫怪,我們是來書肆買書的,剛剛聽見你們交談,實在是驚怒交加,一不小心入了神。”


    丁子坤手裏還抱著那一套《四書五經集注》,袁書生幾人看向他們,沒有說什麽,哪位心中懷有正義的讀書人聽到此事,都會同仇敵愾。


    袁姓書生心裏並不覺得他的話被旁人聽見有什麽關係,他們聲音大,本就沒有顧忌,不止謝景行,整個書店裏的人多多少少都聽見了幾句。


    袁書生帶著人走近,看著丁子坤懷裏的書,“原來你們是來買謝神童的書的。”


    “謝神童?”黃、楊、丁異口同聲地問。


    “你們不知道?”袁書生幾人詫異地看著他們。


    黃、楊、丁齊齊搖頭一臉莫名,隻用眼角餘光悄悄地瞄謝景行。


    “能在十三歲不到的年齡,作出這樣一本出來,不是神童是什麽?”袁書生不疾不徐地搖著扇子,“反正謝景行這位神童之名,因為這套書,整個通州府都快傳遍了。”


    又是“神童”!難道大炎朝就沒有其他稱唿了嗎?


    謝景行無奈扶額,連忙轉移話題,“袁兄還請繼續說說通州知府貪墨稅銀一事,大夥心裏都好奇著。”


    不知何時,跟著圍了過來的書肆其他客人紛紛點頭。


    被整個書肆的人期盼地看著,袁書生也不怯場,聲音甚至更高,大大方方地說:“為何這般膽大?全在於他是太後親妹妹的小舅子。”


    “有太後做靠山,到時他再舍出部分銀子打點,隻需說安平省治下百姓沒交全,到時誰又能奈何他?可他運氣不好,偏偏撞在了英護侯世子手上。”


    “在得知有人秘密送了賬簿到英護侯世子手裏後,我們的前任知府大人,可是千方百計地阻攔世子上京,嘴裏說得好聽,想讓世子養好傷再走,實為監禁世子,明裏暗裏不知派了多少人,想找到世子手裏的賬簿銷毀,到時候沒有證據,還不是任由他狡辯,到時誰能奈何得了他?”


    邊上聽著的人紛紛蹙眉,雖然剛剛已聽袁書生說了知府已下獄,卻仍然焦急後事發展,連聲問:“後來呢?”


    袁書生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多虧世子棋高一著,使了一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他自己以身作餌牽製住知府的注意,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人手,暗地裏早就將證據送往了京城英護侯手中,英護侯在朝堂之上將證據原原本本公之於眾,這下就算是太後和晟王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徇私。”


    “之後,皇上立即下了旨給衛指揮使,讓兵士們即刻將他和相關官員抓拿歸案,押解進京。”


    圍觀眾人紛紛拍手,像這等狂人惡官,就該斬了他的頭,他們辛辛苦苦、節衣縮食省出來交上去的稅銀,居然被那群貪官貪了近五分之一。


    雖然他們也不樂意掏這錢出來,那些錢隻是為了給太後修行宮和廟宇,好名晟王全得了,他們卻什麽好處都沒有,別說什麽可以為天下百姓祈福,我要祈福,怎麽就非得要別人幫,天下這麽多寺廟,我自己隨便找一個進去不就行了,到時候還更真心誠意,也費不著那許多銀錢。


    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們都是大炎朝的百姓,上頭下了旨,為了活命也隻得遵從。


    本就心不甘情不願的,現在又險被貪官貪去這麽多,明明他們如實上交,卻還得背鍋,到時上麵若真認為是他們沒有交足稅銀,明年又讓他們補上可怎麽辦?


    聽了袁書生聲的講述,在場眾人可謂是對前任知府怨氣滿腹,當然對太後和晟王也是惡感連連,畢竟他們才是罪魁禍首。


    “幸虧還有世子。”


    “天外居士默的那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說的不就是這些人嗎?”


    “這些人”可謂是指代明確,包括太後、晟王和前任知府以及衛慶省貪贓枉法的那批官員,甚至是京裏太後一黨。


    “雖然皇帝不頂事,可好歹對治下百姓沒有任何損害,甚至擁護皇帝的大公主和英護侯還多有愛護百姓之舉。”


    “我聽說天下商行主事人和大公主有些關係,這次天下商行會在安平省等三個省地,到處售賣便宜陳糧,就是出於大公主的示意。”


    “唉,我也聽說了。還有天下商行這次能為幾個省地的百姓花錢花力,也都是大公主私下掏了錢。”


    “我還聽說天外居士也和大公主一脈有關係呢!”


    “唉,就是可惜我們的皇帝陛下是個普通人,若也跟晟王一樣是個天乾,有大公主和英護侯的幫助,早就能將朝堂控於一手,哪裏還用看太後的臉色。”


    有人藏在人群中說了一句實話,晟王為何能得那麽多人的支持,在稅收翻倍前,就連他們,不也是覺得晟王比當今皇帝陛下更適合坐上皇位。


    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於晟王是天乾,而當今陛下隻是個普通人,還是個被太後養得懦弱,隻顧寫詩作文,於治國一道上毫無建樹的普通人。


    要知道以大炎朝百姓對天乾、地坤的狂熱追求,晟王就是什麽也不幹,隻憑他天乾的身份,就能獲得諸多擁護。


    畢竟皇帝之位是受命於天,而天乾不就是上天賜予大炎朝的嗎?


    “就算是普通人,我看也比晟王這個收刮民脂民膏的天乾好。”


    謝景行聽得眸色閃爍,看來黃娘子、祝世維、大公主幾人,借助竹扇和華夏詩做了不少事情,甚至將他天外居士的名號都利用進去了。


    別的地方他不清楚,但聽著這些百姓的談論,最起碼安平省等三個省地的民心,太後和晟王已是徹底失去了,無論是百姓還是讀書人。


    這些事情到底離他還是太遠了,他現在心中擔心的是嶼哥兒,置身於這種權利鬥爭的中心,他一個隻比他小不了兩三月的小哥兒,還和他不一樣,沒有多一世的經驗,也不知道這些時日裏,有沒有擔驚受怕?


    為什麽謝景行會覺得是權力鬥爭,這不是非常明顯的事情嗎?


    誰將衛慶省百姓送去京城?英護侯世子又是為什麽會在通州府受傷,後又待在通州府養了那麽久的傷?偏偏就這麽巧合,有人送上了通州府知府貪汙的賬簿,而在通州府知府緊迫盯人的情況下,世子又是如何將賬簿送去京城的?


    說不定,通州府時送去世子那裏的賬簿,根本就是假的,真的賬簿早就在京城,隻待這邊事發後,英護候有了借口,就直接在朝堂上公然拿出來。


    還有衛指揮使,怎麽就在太後等人想法之前,早早逮捕了前任知府,也許連衛指揮使都是長公主和皇帝的人。


    大腦裏各種思緒翻騰,可嶼哥兒現在到底如何,隻能等到嶼哥兒或黃娘子迴來後,他才能知道了。


    =


    “啊嚏!”嶼哥兒猛地打了一聲噴嚏。


    “嶼哥兒,怎麽突然開始打噴嚏,不會是又傷寒了?”半躺在床上的男子擔憂地看著嶼哥兒。


    男子正是英護侯世子安庭遠,他麵色蒼白,虛弱的模樣卻掩不住其芝蘭玉樹的氣質,看其麵貌,隻覺得他是一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可他眉間卻堅毅之色,因為待在鋪了火道的暖房裏,他隻著一身薄薄的內衫,隱約可見強健的體魄。


    “你身體不好,別一直守著我了,邊上這麽多伺候的人,難道我還能缺了什麽不成?”安庭遠都不知是第幾次勸自己這個幾年未見的哥兒弟弟,嶼哥兒一直照顧著他,這麽長時間,一直沒休息好,他看著實在心疼。


    嶼哥兒繼續翻看著手裏的書,“大哥,我身體都已經完全好了,黃娘子也確認了我的話,我可沒騙你,你不用擔心,我就待在這裏看看書,累不著。”


    安庭遠仔細瞧著嶼哥兒紅潤的臉色,也確實再說不出他身體不好的話來,可他這個做大哥的,卻讓年少的弟弟憂心,屬實不該。


    看著嶼哥兒認真看書的側臉,安庭遠總覺得他在這幾年間變了許多,可又說不出來哪些地方變了,反正看著嶼哥兒現在的模樣,他隻覺得欣慰。


    這個讓所有人都虧欠著的小哥兒,終於能健健康康的了。


    也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


    想到這兒,安庭遠眼裏閃過一抹暗光,太後居然還沒放棄,仍想要以嶼哥兒來限製他們一家人,時不時會在宮裏宴會上提起嶼哥兒,想讓他迴去後陪伴在側。


    這麽多次,都被長公主以嶼哥兒身體不好,還要治病的名義,給駁了迴去。


    這也就導致,就算現在嶼哥兒身體真得好了,他們也不敢將他接迴去,本還擔心嶼哥兒會提起這件事,卻沒想到他對迴京一事絲毫未提,雖然不明原因,安庭遠卻鬆了口氣,不然,他也根本找不出什麽借口應付過去。


    安庭遠突然沉默,嶼哥兒有些奇怪地看過去,看他又是一臉深思的模樣,放下書走過去,在他眼前揮了揮手,說:“大哥,別再想那些費心的事情了,知府不都解決了嗎?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你需要趕快養好身體,不然你該什麽時候才能迴京複命?”


    嶼哥兒跟謝景行待得久了,黃娘子也不再對他要求良多,很多事情他也就不再如小時那般注意,根本不管大哥是漢子,而他是哥兒,動作輕柔地拉開大哥的衣襟,看著裏麵被白布纏著,仍然隱約可見血跡的猙獰傷口,心疼地說:“大哥可還疼?”


    安庭遠迴過神,他也是極為縱容嶼哥兒的一員,嶼哥兒如何做隻管受著就是,微笑著說:“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這傷口是他自己設計的,讓手下最通曉人體構造的心腹動的手,看著嚴重,其實並沒有傷到任何要害之處。


    怎麽可能不疼,嶼哥兒垂下眼,隻看這傷他就能猜到一些事情真相,不過安庭遠不想他擔心,瞞著他,他也知事,全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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