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昨日午時剛過,謝定安就已退了福安客棧的房,昨晚離開商行後,是祝世維帶著他們去的另一間客棧,倒是比福安客棧舒適不少,服務也勤,一聽到裏麵傳出起床聲,小二就端了洗漱用具過來,還要伺候謝景行洗漱。


    謝景行笑著推辭了。


    看外間謝定安已不在,應該是習慣早起,去下麵等他了,謝景行自己動手,少息間,全部打理完畢。


    祝世維和謝定安都在樓下大堂坐著,看他下樓,謝定安立即讓人端了粥飯讓謝景行吃,他則是去把行李收好放在馬車上,牽了馬去外麵。


    謝景行隨著祝世維上了馬車,才有空問:“阿父也隨我們同去嗎?到時會不會覺得太無聊了?”他知道謝定安對這些詩詞歌賦是一貫不感興趣的。


    “無礙,我留在客棧也無事可做,到時若覺著無聊,隻管待在車上睡覺就是,剛好車上有被子。”謝定安一甩馬鞭,馬就踢踢踏踏往前行了。


    祝世維也說:“詩會上會備著有專門的場所讓隨去的人員歇息,也能看見歌女、伶人的表演,不會無聊的。就是定安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也有旁人陪著說話。”


    謝景行這才放下心,他絕不願家裏人因他委屈自己。


    謝定安駕馭著馬車出了這條街,車輪滾滾,一路略過街上或高興、或平靜、或焦急的行人,朝著縣城門行去。


    詩會舉辦的地方,是在中興縣城西北的一座名為馮嶽山的小山上,剛剛好就在迴寧和鎮的路上,等詩會結束,正好不用繞路,直接迴去。


    一路上草木逢春,滿眼的綠意裏夾雜著嫣紅,讓謝景行直愣愣地盯著看,他很久沒好好看這些賞心悅目的景了,隻一心沉浸在聖賢書裏。


    祝世維和謝定安卻是看習慣了,沒多在意,車轍一路碾過嫩草野花,到了馮嶽山離山腳不遠的一座別院。


    門口有侍從候著,祝世維將名帖從懷裏拿出遞過去。


    侍從接過一看,臉上的笑意更深,“祝先生,還請往裏麵走,先生正在花園裏等著。”


    有一個領路的侍從過來,謝景行三人跟著他進了別院。


    別院裏水榭華庭,紅牆黑瓦,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地坐落於空地上,閣間以廊橋相連,時而有假山奇石裝扮其間。


    一股股細流沿著綠蔭□□間流淌,滴落在花葉上的清泉晶瑩剔透。


    順著廊橋而過,又踏上一段曲徑,眼前豁然,葳蕤草木綠意盎然,身著黃衣的侍從穿梭其間,為端坐於花園中央樓亭的客人送上瓜果花茶。


    還有伶人、歌女在一邊彈琴獻唱,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謝定安先停了腳步,花園東麵有一處四方亭台,有些穿著粗棉衣的漢子坐在裏麵,應該就是隨從之人待的地方。


    謝景行則跟著祝世維一直到了人群之中。


    坐於中間的是一位頭須皆花白的慈和老人,見了他們,大聲笑說:“終於來了,隻等你們了。”


    祝世維領著謝景行坐在一旁空著的位置上,“倒是我們來遲,誤了大家雅興。”


    “不遲不遲,我們也才剛坐下。”那人看著他們,打趣道:“能請來祝先生做客,可不容易,就是再在多等些時間,也是應當的啊。”


    “你慣是會說笑,我可不敢讓這許多人等我一人,來,我自罰一杯,大家見諒。”祝世維說完,端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


    他一喝酒,其他人也紛紛端上酒,一口飲盡,別看祝世維在謝景行他們麵前沒有架子,可在這裏所有人中,他卻是名望最高的。


    除他以外,這裏可沒任何一人能在殿試中奪得比傳臚更高的名次,有的甚至連會試都沒考過,更何況,祝世維為官時還是翰林清貴。


    雖已辭官歸隱,可讀書人卻也看重才名,祝世維正正是這裏才名遠播那位,詩詞文章無一不精。


    唯一比不上主人家陸寒鬆的,就是他隻有謝景行一個弟子,陸寒鬆卻是桃李滿通州府。


    其他人哪敢隻讓他一人喝酒,紛紛陪同。


    祝世維放下酒杯,拿手指著謝景行,介紹說:“這是我關門弟子,名喚謝景行,隨我讀書已是一年有餘,此次來參加縣試,恰逢陸兄舉辦詩會,我就拉他過來見識見識。”


    謝景行站起身,對著在場諸人打了一個羅圈揖。


    陸寒鬆笑著看他,道:“不過才進學一年,就能作出一整套書,少年英才啊!”


    “作書?什麽書?這麽小個童子居然都能做書了?”席間一位中年客人驚訝地問,視線連連掃向謝景行。


    謝景行忙說:“不過是小子胡亂作成,當不得什麽。”


    陸寒鬆卻不樂意他自謙,他是拿了書在手裏細看的,“哪裏就是胡亂作成的?我看可是有不少可取之處。”


    不等其他人細問,他又對祝世維說道:“我為什會請你將你這弟子一同帶過來,就是因為我看上了他作出的這套《四書五經注解》。”


    其他人好奇心更甚,“到底是一套怎樣的書,能讓陸老先生這般看重?”


    陸寒鬆也不多說,隻從身前的桌案上拿了幾本書出來,遞給了身旁人,“大家都翻翻這書,看我到底有沒有糊弄大家。”


    書在眾人手裏輪了一圈,一共九本,或是一人拿著一本,也有兩人聚在一處一起翻看的。


    謝景行心裏有些忐忑,他還沒見過他的複習筆記刊印成書是什麽樣的?也不知是不是和前世各大書店熱賣的各科《衡水狀元筆記》一樣?


    祝世維倒是悠然自得地坐在一旁,絲毫不擔心書會有一丁點錯處。


    等有人合上了書頁,陸寒鬆才問:“大家覺得如何?”


    “不愧是祝先生的弟子,唉,與他一比,我名下那些學生真該掩麵而泣了。”


    有那滿頭白絲的老書生也歎道:“這樣的書居然是這麽一個少年郎作出的,卻如陸兄所言,少年英才啊!”


    “莫說我們名下的學生了,就是我們,在二十啷當年紀時,也不敢說能作出這麽一本詳盡準確,又毫無疏漏的經書注解,還有其中的斷句、句讀,哪樣又是我們年輕時能想出來的。”


    “唉,從前總還覺得自己於讀書一道上,也算是有些靈性,不過是時運不濟,才未得中進士,現在一看,才知這世上真有天才、神童一說,與他一比,我真算得上是庸人了,難怪會試屢屢落第。”一個中年舉人一臉落寞地說。


    謝景行又朝眾人拱手,“各位先生謬讚,晚輩才疏學淺,不過是班門弄斧之作,多有不足,還望先生們不吝指教。”


    在場諸人紛紛笑出聲:“祝先生,你這弟子收得好啊,不止有才,還這般知禮,在哪裏找到的,我也去瞧瞧,看能不能撿個漏,到時也收個關門弟子。”


    祝世維笑而不語,這樣的神童,他有生之年也隻見了這麽一個,哪裏能這麽輕易就遇到。


    不過也有人奇怪,問:“陸兄,緣何說是看上了這本書?這書確實編得不錯,可對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儒生,好似並無太大用處,倒是可以拿來給家裏孩子啟蒙用,怎麽?陸兄家裏什麽時候又添丁了?”


    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友人,哪裏看不出他是在說笑,嘴角都帶上了揶揄,紛紛看向陸寒鬆。


    祝世維也跟著看過去,他隻是想請陸寒鬆幫著做個序,怎麽就惹得他惦記上這套書了?若不是自己沒有那麽多弟子背書,再加上為名下唯一弟子的書作序,未免有自賣自誇之嫌,他就自己出手了,哪裏用得著再找他人。


    “你個賊老頭,嘴裏沒個把門的,一派胡言!”陸寒鬆笑罵,“不過你確實說中了關鍵,這套書拿來為蒙童作學習參考,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接著他肅了神色,對著祝世維解釋道:“祝兄,你也知我一直於府學任儒學教官,前年府城石子莊義學教官離世,義學中幾十位大大小小學子便沒了著落,其他義學也收不下那許多學生,沒辦法,府官隻得將其並入了府學,自那以後,府學便另增設了蒙童館。”


    “本也與我無甚關係,可我年歲日長,深覺再繼續教授諸多生員,已漸漸體力不支,本想辭去教官之位,迴家頤養天年,沒想到提學官大人諸多挽留,我也存了些不舍之心。”


    說到這,陸寒鬆喝了口酒,才又繼續說:“最後,兩廂折中,提學官大人準我轉去蒙童館教導蒙童,恰在我要去任教前,你寄來了景行的這一套經注,我一看,立刻就覺得正適合給蒙童館的童子們開蒙用,到時這套書印出來,可千萬先讓我買頭一批的,蒙童館裏百十號人都等著用呢。”


    他那簡陋的筆記居然還真有人看得上,謝景行心裏激動,還是府學的教官,那不是隻要是府學蒙童館的童子都要看。說不定哪天真能和現世滿書店的各種筆記一樣,成為大炎朝蒙童們人手一本的必備書籍。


    比之帶有玄學意味的“神童”名頭,這個出參考書得來的名氣好多了!


    想到到時蒙童們咬牙切齒地背記參考書的神情,謝景行不厚道地笑了。


    另有一人被他提醒,忙說:“你倒是下手快,那我也求一求祝先生,印出來後給我也留幾本,我的弟子裏有幾個剛啟蒙的,也用得著。”


    謝景行隻聽到祝世維高興地說:“承蒙大家看得上,我到時給你們送上門去。”


    找陸寒鬆作序真是找對人了,他還在準備為謝景行揚名牽線搭橋呢,沒想到這橋自己就搭好了,祝世維喜不自勝地想。


    第081章


    明明該是眾讀書人寫詩、吟詩的詩會,卻成了賣書大會,關鍵這本書還隻是一個十來歲少年郎作的複習筆記,這是謝景行未曾想到的。


    好一番熱鬧後,眼看著書都還沒刊印出來,就已經賣了近兩百本出去,不隻謝景行高興,祝世維更是心滿意足。


    效果這麽好,本還覺得有些不舍的竹扇,拿出來送人時,他也不心疼了。


    從袖中掏出那裝著竹扇的長木盒,祝世維卻沒有直接拿給陸寒鬆,而是遞向了謝景行,低聲說:“還不快將這謝禮拿去送給陸先生,他可不隻為你這套書做了序,居然還幫你吆喝上了,你該去多謝謝他。”


    或許陸寒鬆是為了他將要教的蒙童而做打算,但謝景行卻是實實在在受了益,心懷感激,雙手捧著木盒遞到了陸寒鬆的桌案上,語氣真誠地說:“多謝陸先生為小子這套隨手偶作的書作序,這是我老師從天下商行主事的那裏得來的華夏竹扇,寶扇贈德賢,還望先生莫嫌棄。”


    “華夏竹扇?”有注意這邊的人也聽見了謝景行的話,立即站起身走了過來,“真是那題了華夏詩的華夏竹扇?”


    這一聲引得眾人都看了過來,要說最近幾月最讓大炎朝文人墨客津津樂道的,就是這橫空出世的華夏竹扇。


    尤其是每把竹扇上題寫的華夏詩人的詩,每首都奧妙絕倫,不似人間之物。


    後來傳出這詩的來處,居然真不是此間世界之人所著,更是讓大炎朝讀書人趨之若鶩,無數愛詩之人心慕手追。


    可惜的是,數量太少了!不知有多少人捧著銀子爭相求購,卻搶不迴一把。


    等不及走過來的白麵書生催促陸寒鬆,“陸先生,快打開看看,不知裏麵是哪位詩人的大作?”


    陸寒鬆心裏也生出些渴盼,二話沒說撂下手裏不時啜飲一口的酒盞,伸手拿過木盒,一把掀開。


    玉竹扇骨,精致雲紋,將之握在手裏,觸之溫潤。


    就算其他竹扇世家製出來的竹扇中也有極品,這裏所有人家裏幾乎都有幾把精品竹扇用作收藏,陸寒鬆家裏更是有不少,也被其精美細膩的外觀而驚豔。


    “不愧是天下商行出品的竹扇,如此才能配得上那般精妙絕倫的詩歌。”有人率先迴過神來,嘴裏連連稱讚。


    “這可是祝先生送出的禮,沒聽剛剛謝家小友所說,還是從天下商行主事那裏求來的,我看這把竹扇比我家仆從從商行鋪子裏搶購而來的要好上不少。”


    “我看也是,原來天下商行裏還有這等極品中的極品,看來我迴去後,得去找天下商行掌櫃的問問,怎麽不將這等好扇往外賣?”


    謝景行聽到這話,心裏默默地對林掌櫃道了聲歉,看來是又要多一個難纏之人去找他買扇了。


    l沒管其他人的話語,極輕柔將竹扇緩慢地展開,露出幾個字來,他一見這字,心裏一跳,再顧不得其他,一下將扇麵完全展開,“這居然是曲道成,曲大家所書,曾聽聞曲大家和祝先生乃是莫逆之交,這定是祝先生請曲大家動的筆。”


    陸寒鬆語氣激動,他極愛曲大家的書法,顫抖著手想撫上扇麵上的字,又怕把它弄得髒汙了,又收了迴來,來迴幾次,才將手落在了扇骨上。


    這下本還端坐一旁的幾個書生都忍不住湊了過來,“曲大家?年歲已過古稀,傳聞再不為外人動筆,名滿大炎朝的書法大家?”


    謝景行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也跟著疑惑地看向祝世維。


    祝世維優遊不迫地坐著,笑著看著眾人,坦然自若地說:“曲道成確實與我乃是忘年之交,也確如外界傳言,不再為外人動筆,這次能請動他在扇麵上題詩,還是我舍了一塊珍藏許久的月香墨,他才勉為其難同意的。”


    至於這墨本就是曲道成送予他的,就不必說出來了。


    不徐不疾地端起酒杯,示意一旁候著的侍從往裏摻酒,祝世維說完話就不再理會那邊人的驚歎之聲。


    謝景行被不顧形象的眾讀書人擠離了人群中心,自己默默挪到了祝世維身旁坐好,看來今天大家是提不起心思寫詩了,畢竟,他們被字所吸引,還沒來得及關注到上麵所寫的那首詩。


    等他們一會兒讀了那首詩,怕還又要再激動一陣,且讓他先在這裏坐會兒,等他們徹底冷靜下來吧。


    果然,沒過多久,那邊就又傳來嘖嘖稱賞之聲,“居然是陶潛的……”


    “若這把竹扇不是祝先生送給陸先生的,我隻怕要不顧麵子央求割愛於我了。”


    “看來不止常兄,到時我也要多跑幾趟天下商行。”


    =


    好不容易等陸寒鬆揮手將圍著的諸人攆開,又將主扇放迴木盒中,珍之重之地將其放在袖口藏好,距離午時不過隻剩不到一個時辰。


    見了那樣好的扇、字、詩,眾人哪還有心思作詩、鬥詩,剩下時間大家草草寫了幾首詩,念了詩,詩會便散了。


    有的人匆匆辭別眾人,行色匆匆地趕迴中興縣,謝景行發現是那說要多去天下商行的人,不免為林掌櫃鞠了一把同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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