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所有人都將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男子瞅了瞅袖口,繼續道:“我們寧和鎮,不,應該說是中興縣還好,臨山、臨水,實在沒吃的了,往山裏一鑽,也能勉強填飽肚子,辛苦一年,反正稅收隻這一年翻倍,明年就正常了,心裏有個盼頭,日子也還過得去。”


    “是啊。”有客人讚同道,又感歎說:“以前旁人指說中興縣窮山惡水,可是災荒和戰亂年代,這般窮山惡水的地方才能救下命來啊!”


    “可安平省不少地方,卻沒我們這條件,那些家裏實在貧困的人家,為了活下去,隻能賣兒賣女,聽說,牙行裏人市可熱鬧了不少!”那一開始吊人胃口的藍衣男子也沒再閑扯其他,直接說。


    “什麽?”


    大炎朝建國後,治下百姓算得上安居樂業,先皇時期,可是號稱全天下都見不著一個乞丐,這足以表明百姓們日子過得好,不說極為富足,卻也都是餓不了肚子的。


    再加上人口本就受重視,家裏能添丁,高興都來不及,極少有人家能舍得將子女賣出去,也難怪大家這麽驚訝。


    “大炎朝開國後,賣兒賣女已經少有了,這是造了多大的孽啊,還祈福,我呸!”


    “太後母子兩不是啥好東西,可皇位上坐的那位也脫不了身,若不是他懦弱無能,會縱得太後母子兩這麽肆無忌憚嗎?”


    “噓!”還是有稍微理智些的客人,示意大家都小聲些,雖然不以言治罪,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高聲喝罵皇家,被有心之人告上去,官府隨便找一個聚眾鬧事的罪名,就可以壓著大家挨板子。


    眾人立即反應過來,噤了聲,心裏生出後怕,趕忙結賬走人。


    謝景行麵無表情地過去收拾碗筷,嶼哥兒也過去幫忙,跟著來來迴迴,偶爾悄悄抬眼偷瞄謝景行的臉色。


    看他忙完了,嶼哥兒才扯扯他的衣角,“謝哥哥,你別全聽他們的,皇……泰安帝,我曾聽人說,他人可好了,會抱著小輩念書,還會給小輩做些風箏這些小玩意哄小輩開心,也沒有皇帝架子,甚至會讓小輩騎在脖子上玩。”


    嶼哥兒本想說皇舅舅,立即反應過來,改了口,生怕謝景行不信,還又說了句,“真的。”


    這些都是泰安帝對他做的,他絕沒說謊。


    背著人時,泰安帝甚至比長公主府的人還寵他。


    謝景行蹲下身,看著嶼哥兒,“我相信你說的,泰安帝是個很好的人。”


    他勉強牽起嘴角,“可嶼哥兒,好人可不一定能做個好皇帝。”


    第069章


    謝景行和謝定安幾人坐在馬車上,不到一個時辰就從寧和鎮到了周家村村口。


    原來的牛被周廣德牽去下地了,夏收過後就是夏種,有牛翻地,幹起活來會輕省很多,等把地翻完後,就要種玉米、花生和大豆這些糧食,田裏水稻也要移栽,夏種也不清閑,關乎秋收的收成,莊戶人家都是小心仔細著。


    田裏一年到頭的總收成中,秋收要占差不多基七成,容不得粗心。


    尤其是今年稅收翻倍的特殊情況,周家村人恨不得長在地裏,今年是再也不想著賣糧,換迴家裏吃穿用度的銀錢,能收緊褲腰帶,填飽家裏人肚子,就已是極大的好事了。


    換了馬車,迴家的時間早,謝景行吃完飯後,還沒完全黑透,這些日子,他壓抑得狠了,把《孟子》放迴了房裏,起了去山上走走,散散心的想法。


    到院子時,剛好撞見把雙胞胎清洗好後,出了房門收拾的周寧。


    周寧見他要出院子,問:“景行,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出去嗎?”


    謝景行點頭,說:“我覺得有點悶,出去逛逛。”


    周寧知他最近心情不暢,也知他是因為什麽原因,可這是不是一人一家的事情,周寧也不知如何寬慰他。


    不說謝景行,就是周寧自己,常在村裏待著,對周家村的變化體會更深刻,心裏也不好過,“那你早去早迴,晚了會看不清路。”


    謝景行點頭,答道:“好。”


    謝景行此行沒有目的地,走到哪兒算哪兒,不知不覺就到了小舟山與大舟山相連的山溝裏,躺倒在一個幹淨的大石上,看著遠方鬱鬱蔥蔥的森林,出了神。


    他還沒參加科舉,更沒有進入官場,不知道大炎朝朝廷是個什麽情況,聽祝世維的描述,以及他這段時間聽到的寧河鎮百姓們的談論,好像很不清明,這卻和大炎朝底下百姓們過的日子似乎並不相配。


    大炎朝百姓的生活,雖然比不上華夏建國以後人民的生活,但在封建王朝,已經是排在前列的好過了,也不知在上層官員絕大多數都由太後一黨控製的情況下,基層官員是如何做到使地方政治維持得相對還算清明的?


    如若不是這次稅收翻倍的事情,謝景行還真當大炎朝上下官員大都勤勉盡心,雖然還是少不了像上次石天生被冤枉的事情,總體來說,也算得上盛世之治。


    看來還是前麵幾任皇帝打下的基礎太過紮實!


    謝景行腦子裏胡思亂想著,太陽餘暉很快就不見了,天色逐漸變得黑暗,翻身站起,謝景行拍了拍衣擺,準備迴家。


    還沒等他抬步離開,就聽見大舟山方向傳來一群小子們的說話的聲音。


    都這麽晚了,又不是成年漢子,這群半大小子們怎麽這時從大舟山裏出來?


    遇見野獸了怎麽辦?


    謝景行打眼看過去,華子和方安康也在,其他人自然就是他們常在一起玩的夥伴。


    “安康。”謝景行先叫了自己比較熟的人,“華子。”


    那邊一群人聽見叫喊聲,齊齊朝這邊看了過來,看清謝景行後,所有人眼裏都是驚訝,謝家神童怎麽在這裏?


    對謝景行是神童一事,現在周家村幾乎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方安康和華子眼裏還有驚喜,上次謝阿娘去在湯圓攤上找茬,他們叫了祥嬸子去幫忙後,三家關係又走得近了些。


    不說其他,謝景行常用的炭筆就是華子和方安康幫著一起弄出來的。


    不然,謝景行隻記得炭筆是由木炭粉和粘土混合而成的,可兩者比例為何,他卻是不清楚的。隻靠謝景行自己琢磨,還要動手實驗,得出木炭粉和粘土的最佳比例,他又要跟著祝世維讀書,哪兒擠得出那麽多時間?


    方安康做事認真仔細,炭筆又是他救命恩人謝景行想要的,他聽完謝景行描述後,花了好幾天,最先將炭筆芯試驗了出來。


    華子憨實,腦子沒那麽活,但他大哥會做木活,隻是比不上村長二兒子做得精細,應付莊戶人家使用還是以,華子跟著他大哥學了幾手,炭筆杆就是他做好套在炭筆芯上的。


    謝景行拿到成品時,上手試了試,驚喜地發現,雖然比不上現代用的鉛筆,隻要小心仔細著些用,用著也大差不差。


    三人關係也更加拉近了些,最起碼方安康和華子看到謝景行,不會再哼哧著說不出話來,能自然地對著他打招唿了。


    一群半大小子你推我、我推你地走了過來。


    “景行。”


    麵前一大群人一起叫了他一聲,就不再說話,就隻是看著他。


    他是什麽洪水猛獸不成?不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兩邊幹瞪著眼算什麽事兒?謝景行挑了一個比較熟的人問:“安康,你們這是?”


    方安康撓了撓頭,靦腆地說:“最近家裏忙著夏種,奶奶和娘也要下地幫忙,騰不出手上山挖野菜,我們一群人商量著,就趁著有時間上山幫著找點。”


    “怎麽不就在小舟山上找?去大舟山上,萬一遇到危險怎麽辦?”野獸春季繁衍,進夏後野獸活動就會慢慢變多,現在正是山中野獸活躍的季節,上次謝定安還因為老虎受過傷,這群小子膽子居然還這麽大。


    “小舟山上都是小姑娘和一些小孩子在上麵扒拉野菜,我們總不能和他們搶,就幹脆來了大舟山。”方安康解釋道。


    看謝景行臉上隱隱有著不讚同之意,又連忙說:“我們就在大舟山外圍,裏麵是一點不敢去的。”


    謝景行這才放下心,村裏十幾歲半大小子幾乎全在這裏,要是出點啥事兒,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滅頂之災。


    就說幾句話的功夫,天色已經黑得差不多了,幸虧頭頂還有一輪圓月和滿天閃耀的星星,明亮的月光照在山間小路上,謝景行和村裏小子一起往迴走。


    “景行,你剛剛怎麽會在那裏?入夜了,你一個人在大舟山下可不安全。”有個身材高大些的小子走到了謝景行背後,擔憂地問。


    聲音耳熟,謝景行轉頭看了一眼,“誌平哥。”


    是周忠良的兒子周誌平。


    “我出來散散步,不知怎麽就走去那兒了,你們下山時我正準備迴家。”謝景行迴說,周忠良和周忠義關係好,兩家又是親戚,同在一個村子裏,來迴走動頻繁,自然謝家和周忠良家交往也密切,謝景行和周誌平算是小有往來。


    之前下山時周誌平一直待在後麵,被人群擋著,謝景行沒注意到他,現在他趕到了前麵來,謝景行少不得得多問幾句,“誌平哥怎麽也去大舟山上了?”


    周忠良有三個孩子,周誌平是老二,上有一個大哥周誌安,下麵還有一個小妹周玉樂。


    周玉樂才三歲,平時倒騰著小短腿,跟著這個二哥跟得緊,今日居然放周誌平和村裏小子一起上山,倒是稀奇。


    “地裏活做得差不多了,爺奶說地裏用不著我幫忙,大夥去家裏叫了我,我才跟著大夥一起上山的。”周誌平說。


    謝景行迴想他家的情況,周忠良家地也不少,都是同一個周家祖宗,也不存在厚此薄彼的情況,兩家家境也差不了多少,甚至周忠良家裏日子過得比周廣的家還更加好些,原來周廣德家可是沒牛的,周忠良家裏確是早幾年前就買了一頭牛迴來使。


    周誌平爺爺是周廣德的大哥周廣山,周廣山早早將家裏子輩分了家,他是跟著周忠良生活的,周忠良上頭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家族後代子孫都不少,關係也親近,像地裏的這些活計,也都是一家做完就去幫其他家的忙,也不多計較誰幹的活多誰幹的活少,日子過得極為順遂。


    這還是謝景行第一次知道,周家人也會跟著村裏人上山找野菜吃,不說日子較為好過的周忠良家,就是陳孝珍和廖文慈也頂多在家裏田間地頭摘些野菜迴去換換口味。


    看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村裏日子確實難過了不少。


    “你哪裏是因為我們叫你出來,你就出來的性子,前幾月我們叫你出來玩,你可都推說要帶你家妹子拒絕了,這次還不是因為你也想摘些野菜,還可以順便在山上給你妹子找些野果子,迴去給她甜甜嘴。”突然另一個小子走近,將手臂搭在周誌平的肩上,調侃著說。


    “嚴春傑,你別說我了,你自己兜裏可以沒少裝野果,你家裏幾個侄子侄女怕都在家裏眼巴巴地盼著你迴去吧。”周誌平用手肘頂了頂看著他的嚴春傑。


    “哈哈,這裏有哪個人沒帶著野果迴去,誰也別笑誰!”


    人群裏傳來一陣哄笑聲。


    謝景行剛才就看見每個人都背著一個大背簍,現在借著月光才瞧見他們腰間還係著一個布口袋。


    許是都怕把椰果傷著了,布口袋被細心地掛在腰前側。


    “都怪這該死的稅收,往年我們哪裏用得著去大舟山上到處找野菜、野果吃,光是小舟山上就夠村裏人吃用了。”


    “可不是嗎!我奶和我娘現在是遇到跟野菜就會扯迴去曬成菜幹,說是擔心今年冬天到明年夏收前會餓肚子。”


    “我爹也是,以往去鎮上或縣城賣了山貨,都會省出幾個錢給家裏妹子、小弟帶塊飴糖迴來,現在也不舍得了。”他家條件在村裏還算過得去的,日子都過得這麽難,也不知原來家裏就難的,現在怎麽樣?


    方安康垂著眼沒有說話,他家裏就是村裏家境倒數的那一批,現在家裏人幾乎都是在吃糠咽菜,爺奶爹娘都心疼他,每天在鍋裏挑挑揀揀,將粗糧粒子盡往他碗裏舀,非得他快急哭了,才能在他們滿碗綠的野菜中看見少少一點粗糧影子。


    “說到這個,我又想起今天沒追到的那幾隻野雞,要是抓到了,每個人也能分得一點。”


    “野雞?”謝景行疑惑地問。


    方安康一直跟在謝景行一側走,說:“我們早就打算出大舟山,結果在出山的路上見著有好幾隻野雞,大家都很驚喜,商量著準備一起上,將幾隻野雞給逮住,結果追了半天,毛都沒摸著,都已經追到快半山腰了,大夥再不敢往上,這才放棄往迴趕,恰好撞上你。”


    謝景行點點頭,他家日子還過得去,可他不能攔著這群半大小子進山裏謀食,顯得有“站著說話不腰疼”之嫌,隻能勸道:“以後還是要多加注意,盡量在待在大舟山邊緣,別往深裏去,太危險了。”


    “嗯,我們會多加注意的。”方安康迴答。


    “對。”華子見謝景行看向他,連忙點頭。


    後麵的人見狀,又是一陣笑。


    謝景行迴頭看向他們,這群小子可別天不怕地不怕的。


    嚴春傑掛在周誌平身上,笑得最大聲,看謝景行看向他們這裏,才忙收斂笑容,“放心放心,我們都省得。”


    “小神童。”人群裏有人期期艾艾地叫謝景行。


    謝景行朝他看過去,是有一個稍微有點白胖的小子,這個小子他倒是沒太大印象,隻隱約記得他姓方,住在方村長家附近,“怎麽?”


    見所有人都看過來,他卡殼了一下,才問:“你有法子在河裏抓魚,有沒有法子能從山上抓住野雞?”


    謝景行頓住,這個他確實不會,別說他生活在城市裏,就算他前世也是個農家小子,他也不敢,野雞那可是寫在野生動物保護法裏麵的,他可不想吃牢飯。


    他還沒迴答,旁邊的方安康沒再沉默,說:“景行是要認真讀書的,哪裏有時間想著抓野雞,要真想抓,我們找個時間去問問村裏漢子,讓他們教我們下套子就成。”


    嚴春傑走過去,“就是,我聽說景行明年就要下場考試,耽擱了他讀書,到時候你去幫他考嗎?”說完還拍了他後腦勺一巴掌。


    那小子也不生氣,嘿嘿笑,“我就是突然想到,就順便問問,沒想耽誤小神童讀書。”


    “問也不行。”嚴春傑又拍了他一下,看向謝景行,說:“你隻管安心讀書,別操心這些沒用的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攻的種田科舉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一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一行並收藏穿越攻的種田科舉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