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涵前幾天才過來的,根據慣例,他再過來還得幾日,今日就見著他,嶼哥兒覺得意外又高興。


    林涵本欲省錢,可想著如果來吃湯圓,既可以照顧謝景行的生意,還能把寇準規介紹給新朋友認識,最後還是過來了。


    “不了,這次我要一碗三拚湯圓和一碗臘肉湯圓,早就想嚐嚐你們這湯圓的味道,今日總算是能花得起錢,你別見笑。”


    該說不愧有夫妻相一說,林涵也從不在嶼哥兒和謝景行麵前掩飾自己沒錢的窘迫,和寇準規兩人並肩站在攤子前麵,笑著對嶼哥兒說。


    誰沒有個日子難的時候,謝景行還有過更拮據的情況,“早就說請你吃,是你自己非不要的。”


    嶼哥兒自小是在蜜罐裏長大的,從沒為銀錢煩惱過,可他共情能力強,善解人意,也沒對林涵的情況顯露過什麽異樣,隻作尋常,“好啊,謝哥哥家的湯圓絕對能讓你流連忘返,吃了還想吃。”


    “那我可得慢慢品嚐,留待日後花不起錢再來買來吃的時候,好好迴味。”林涵接過寇準規遞過來的錢袋,從裏麵掏出十二文,放進了嶼哥兒伸出的手裏。


    嶼哥兒把銅錢扔進陶罐裏,疑惑地看著寇準規問:“這位是?”


    林涵本就是想讓兩人認識的,“這是住在我家對麵的書生郎,往日在縣城讀書,昨日才迴來。”說到這兒,林涵頓了一下,之後才又不顯扭捏地繼續說:“也是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婿,寇準規。”


    謝景行在看到兩人一起過來時,就猜到寇準規是誰了。


    嶼哥兒卻是實實在在的小孩,腦袋裏還沒長愛情那根筋,看著寇準規連著眨了好幾次眼睛,才驚奇地‘哦’了一聲。


    “小生寇準規,多謝各位往日對林涵的照顧。”寇準規對著謝家攤子上幾個人每人作了一個揖,他已聽林涵提及過謝家攤子上一文錢買給他們醪糟湯,還讓自帶雞蛋的事情。


    他在縣城讀書,見過的做生意的人更多,沒有哪家這麽好心,別人有心幫助,他也知感恩。


    嶼哥兒搖搖頭說:“不用謝,林涵是我朋友,再說我們也沒怎麽照顧他呀?”


    “你這書生郎,年齡不大,禮倒是多,湯圓煮好了,你們倆快趁熱吃,天氣冷,湯圓涼透了味道可就不那麽好了。”謝景行一手端一碗,放在了不遠處空出來的桌子上。


    寇準規被一個年齡明顯比他小的少年說教,也不介意,跟著林涵坐在長凳上,開始吃湯圓。


    一碗甜的一碗鹹的,兩人交換著吃,明明沒有什麽太親密的動作,卻莫名顯得黏黏糊糊的。


    謝景行搖搖頭,感覺身邊一個兩個都充滿了戀愛的酸臭味兒,謝定安周寧就不說了,秀姐兒做活時,時不時會無緣無故地露出個甜蜜的笑,不用想就知道是想到了石天生,現在這兩個更小的也是。


    謝景行低頭看向嶼哥兒,摸了摸他的頭,現在他已經能無視徐護衛,明目張膽做這些小動作了,幸虧還有嶼哥兒陪著他,他不是獨自一人做單身狗,希望嶼哥兒能堅持久點,千萬別小小年紀就跑去談戀愛,一個人多自在呀,幹嘛非得找另外一個人綁在身邊!


    被謝景行摸摸頭,嶼哥兒抬起頭衝謝景行笑得眉眼彎彎,他也習慣被謝哥哥摸頭和捏耳垂了。


    沒等他們多歇幾口氣,攤子前又來了一行四人。


    四人都是十幾歲的少年郎,不像寇準規身上穿著洗的發白的常服,四人都作一副書生打扮,錦製的衣帽,身帶配飾,明顯是鎮上家有餘財的富家子弟。


    四人本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到了近前,看見穿戴精致的嶼哥兒,還有一邊站著明顯不是常人的徐護衛,才稍微收斂了些,“鎮上不少人都說好吃的湯圓攤,就是你們這裏嗎?”


    就算如此,話語裏的頤指氣使也沒少多少。


    快到過年,寧和鎮去縣城求學或經商的人都迴來了,奇葩也多了不少。


    謝景行在現代也見過不少跟麵前幾人如出一轍的富家子弟,眼裏絲毫沒起波瀾,“據我所知,鎮上就我們一家湯圓攤,不出意外的話,你們口中的地方就是這裏。”


    嶼哥兒更是眼都不眨一下,“想吃什麽湯圓?一律先付錢再下鍋。”寧和鎮上的人再富貴,也富貴不過他。


    來人也是向其他人聽過的,都已經有了打算,“醪糟三拚湯圓,臘肉湯圓各四碗。”


    此時恰巧有一桌人離開,四個人一人一方坐了過去。


    寇準規看著四人麵熟,應該是同一書院的人,可他們看表麵就不是一路人,連名字都叫不出來,也沒生出要上去打招唿的想法,低頭專心和林涵吃東西。


    那邊四個人卻是認識寇準規的,書院裏出了名的窮小子,一副窮酸樣,憑借著讀書好,被不少夫子掛在嘴裏,常常拿他身貧誌堅教訓他們。


    四人中領頭的那個用眼角不屑地撇了寇準規一眼,冷哼一聲,也沒搭理他。


    謝景行一視同仁,煮了湯圓送過去。


    大冷的天氣,來的四個人手裏卻一人拿著一把竹扇,剛剛幾人背著手,竹扇閉合著拿在身後,謝景行沒有多注意,自然沒看到。


    現在幾人吃著滾燙的湯圓,就將竹扇打開,對著湯圓扇,邊吃邊聊。


    他們不覺得冷,謝景行卻是看著都覺得齒寒。


    寇準規就在他身邊不遠坐著,見著他的神情,大概明白他的想法。


    剛好他也吃完了,走到謝景行身邊,壓低聲音說:“謝小兄弟有所不知,大炎朝讀書人一貫崇尚‘梅蘭竹菊’四君子,尤以竹為甚,竹製品中又以竹扇最為讀書人所喜愛,家裏條件過得去的讀書人,幾乎人手一把竹扇,若是竹扇上題了首好詩,更是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從不離手。”


    謝景行凝神細看,果不其然,四人手上的竹扇上都題著詩。


    其中有一人可能覺得冷了,手上的扇子隻拿著沒扇動,上麵的詩句直接映入謝景行眼中。


    謝景行看清後,差點沒笑出聲,這也能算是好詩?


    第050章


    "筆懶舊詩新作,夜月冬雪酒溫。散看花落風嘯,疑似霜滿後村。"謝景行不自覺喃喃地低聲念出聲。


    寇準規詫異地看向他,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在街上擺攤的市井小老板居然也會認字,果然不能隨便看低任何一人。


    “這樣的就是大炎朝的一首好詩?”謝景行不禁懷疑他剛才聽錯了,應該是那幾個十來歲的少年郎自己信手而作,然後出於對自己的自信,盲目地像大眾展示吧。


    “這當然是一首好詩了,寥寥四句就將一幅冬日賞雪圖描繪得淋漓盡致,隻需閉上雙眼,這幅畫麵變躍然於腦海之中,恍若身臨其境。”寇準規閉眼凝思,“這可是通州府城四大才子之首的平浩然隨性而作,不過幾日便被傳頌到中興縣,被中興縣書院學子爭相背誦。”


    謝景行不忍卒讀地閉上眼,“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作為一個從小被唐詩宋詞熏陶的現代人,他雖然不會寫詩,可他也大概懂得一首詩的好壞。


    更何況他可是十幾所聯校舉辦的詩詞大賽冠軍,腦袋裏隨便一首詩都比扇麵上那無法言說的幾行字強,讓他誇那首詩好,他感覺有些對不起他從小到大的語文課本上的詩,也屬實有些違心。


    這是何等錯亂的感覺,大炎朝上上下下那麽多讀書人,就真的找不出一個能寫出一首比得上華夏詩歌的人嗎?


    這就是謝景行有所不知了,一個參加科舉的大清朝人,說不定還是一個老書呆子,身上隨身攜帶的都是科考用書,一首詩詞都沒帶,去了遠古時期,必須為生存與各種危機作鬥爭,哪有時間、精力寫詩?


    能把文字流傳下來,將各種聖人之言保存還傳揚開已是殊為不易。


    他離世後,後人光是將那些科舉用書吃透就已獲益良多,“詩”這種文學體裁也才沒出現多少年,大炎朝是有史以來最崇尚讀書的朝代,能彰顯讀書學子風韻的“詩”才終於被廣大讀書人所追捧。


    大炎朝也沒出現驚才絕豔之人,謝景行背的詩可是中華上下幾千年的精華,大炎朝短短的曆史還暫時沒有出現能比得上華夏詩歌一樣質量,不過,再過幾十上百年,就也不一定了。


    謝景行現在是屬於世界觀被衝擊了,那邊另外三個少年郎也停下了手中搖扇的動作,扇麵上的詩句又被謝景行看得明明白白。


    “真心用盡交友人,金玉散盡載果李。果李飛花又逢友,唿朋引伴待故鄰。”這是哪位人士這般狂傲,自我吹噓到讓見過不少非主流少年人荒唐事的謝景行,也隻能抱拳驚歎,“中二少年歡樂多。”


    “男兒有誌不徇書,何須受貧逢人低。男兒有誌不徇節,何須甘塵逢人笑。”這又是何等混亂不堪,不讀書不求人就是氣節,這得是怎樣的王權貴族之人才能發出如此感言。


    最後那首詩,謝景行沒再看,這完全是在糟蹋他的眼睛,他記得嶼哥兒也讀過好幾年書,求證道:“嶼哥兒,那邊扇子上的幾首詩,寫的都很好嗎?”語氣虛弱,似幻似夢。


    嶼哥兒收了銅板後,就沒再關心那幾人,此時謝景行問他,他才凝神看過去,不多時將四首詩全看了一遍,說:“雖不是極好,也能流傳一時一地,勉強也算得上一首好詩。”


    寇準規看了好幾眼嶼哥兒,沒想到眼前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哥兒,不隻會識文斷字,還會賞詩。


    嶼哥兒說那幾首詩隻勉強算得上好詩,他卻不覺得嶼哥兒是在誇誇其談,嶼哥兒那種淡然的語氣,明顯是懂詩的人。


    謝景行按了按額頭,到底是他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謝景行經曆了橫死,經曆了穿越,可這是他第一次懷疑人生。


    嶼哥兒看見謝景行的表情由一開始懷疑變得恍惚,以為他生病了,冬日生病很常見,擔心地說:“謝哥哥,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怕他跌倒,嶼哥兒走上前扶住謝景行。


    謝景行把手臂搭在嶼哥兒肩頭做支撐,他得緩一會兒,難道是這個世界對詩的評判標準不一樣?


    謝定安和秀姐兒也停下手裏的動作,看向謝景行,可別是真生病了。


    謝景行沒想到自己隻是一時被打擊了世界觀,就惹得眾人擔心,連忙擺擺手,道:“沒事,就是這幾首詩太‘好’了,我第一次看見,忍不住被其傾倒。”最後一句話,謝景行幾乎是閉著眼說出來的。


    “哼,算你有眼光。”謝景行這句話聲音有點大,被那邊幾個吃著湯圓的少年郎聽見了,這些詩當然好,為了配得上這幾首詩,他們可是特意花大價錢買的最精美的竹扇,還專程去求了中興縣寫字最好的大家,將詩題在扇麵上。


    當然,少不得送上一番好禮。


    大冬天的,就算是將風扇向碗裏的湯圓,四人就坐在一旁,或多或少還是會被風吹到,實在是冷,幾人才停下動作。


    現在被謝景行這麽一誇讚,又開始使勁搖竹扇,生怕有人沒瞧見他們手中的竹扇,還有上麵的好詩。


    就算風刺骨冰寒,又哪兒及得上他們當著這麽多人炫耀時心裏的火熱呢。


    男孩子這不合時宜的虛榮心啊,謝景行受不了地轉過頭,沒眼看。


    寇準規聽謝景行說沒事,旁邊林涵也將碗裏的湯圓吃完,還順便將兩人的碗收拾好,拿去給了秀姐兒,沒有打算在這裏消磨時間,兩人對嶼哥兒和謝景行說了聲,迴家了。


    難得寇準規放假,他們都想多花點時間和對方相處。


    謝定安和秀姐兒可說不出詩的好壞,他們也寫不出來詩,聽見謝景行的話,隻當那幾首詩真的好得讓謝景行驚歎,信了他的話,沒再多關注這邊,各自又繼續忙活。


    嶼哥兒卻敏感地察覺到謝景行話裏有話,仍然看著謝景行,擔憂中夾雜著疑惑。


    謝景行看出來了,可他現在正處於世界觀坍塌後的震驚階段,沒有心思多做解釋,一邊又有人來,他也不得不去招唿客人,隻能匆匆對嶼哥兒說:“待會兒再說。”他還需要再緩緩。


    今日臨近午時才收工,之前謝景行雖考慮過做整日,最後還是放棄了,整日都在鎮上擺攤太辛苦,迴去還要準備第二日所用的材料,花費的時間太多,謝景行覺得不值得。


    每天半日的收入,在謝定安幾人看來已經非常可觀,謝家幾人都不是那種貪心不足的,都同意謝景行做半日休半日的提議。


    在他們心裏,親人總是比錢財更重要。


    將東西全部收拾放在商行後院,謝家幾人習慣在石凳上休息一會兒,火爐裏還有未燃盡的木炭,幾人圍在一起,烤著火,倒也不覺得冷。


    現在院子裏再沒有外人,嶼哥兒才又提起剛剛謝景行的異樣,“謝哥哥,你剛剛到底是怎麽啦?”嶼哥兒還是覺得不是他說的那樣。


    謝景行剛剛一邊煮湯圓,一邊忍不住迴想刻在腦海裏的詩詞,評判標準無論怎麽個不一樣法,他也實在說不出剛剛那幾首詩比他記得的其中任何一首好。


    上輩子他經曆了九年義務教育,三年刻苦的高中生活,四年熱烈的大學生涯。


    無論哪一時期,他所受到的教育都告訴他,他所處的華夏,綿延數千年的詩詞曆史,經曆了無數驚才絕豔的詩人,數不清的詩詞裏蘊含著的深刻人生哲理,富有感性的表現力和唯美的細膩表述。


    首首意境深遠,無比璀璨。


    大炎朝的讀書人,純粹是山豬沒吃過細糠,將糟糠當成了絕世美味。


    不過世道如此,謝景行不予置評,可讓他真心實意說好卻是做不到的。


    他泱泱華夏隨便一首流傳下來的詩歌,就能將大炎朝的詩秒得渣都不剩。


    謝景行對自己國家的詩詞文化感到由衷的自豪,這自豪是在上輩子十幾年的學習生涯中一筆一劃刻下的,已經深入骨髓。


    “嶼哥兒也覺得剛剛幾首詩寫得好,對吧?”謝景行問一直看著他,沒移開過眼的嶼哥兒。


    嶼哥兒遲疑著點了點頭,在他的認知下,確實是這樣。


    謝景行笑了,第一次在別人麵前,笑得燦爛。


    雖然他寫不出絕世好詩,可他的老祖宗們留下的遺產,也足夠他驕傲,“可在我看來,它們隻能勉強算得上是一首詩,遑論是‘好詩’了。”


    院子裏所有人都看向了謝景行,這話怎麽都不像是他能說出口的。


    謝景行與人為善,待人寬容,怎麽也不會嚴苛評人。


    “可...可是...”就算這是謝哥哥說的話,嶼哥兒這次沒跟以前一樣,立即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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