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嵐從前跟夏柏青接觸得比較多,跟柳氏接觸得少。柳氏知道三房畢竟是庶出,她又沒為夏柏青生下男孩兒,一直把自己的地位放得很低。她聽到夏初嵐這麽說,知道她沒把自己當做外人,也沒有看不起的意思,隻覺得心頭一暖。


    這個時候,思安跑進堂屋裏來,對夏初嵐說道:「姑娘,顧家二夫人派人來了,說請您去遊湖,要您打扮得好看點。」


    上迴來臨安太匆忙,他們都沒有去過西湖。這次秦蘿主動相邀,夏初嵐欣然答應,本來要叫上柳氏一起,但是秦蘿身邊的嬤嬤說:「這次二夫人叫的畫舫比較小,恐怕容不下那麽多人。等改日再請這位夫人一同前往。」


    柳氏跟秦蘿都不認識,也不敢湊這個趣,連忙說道:「你們年輕女孩兒在一起玩,我在那裏不合適。何況家裏也得有人看著,你去吧。」


    柳氏都這麽說了,夏初嵐也沒再堅持。


    思安拉她迴去,換了身淺綠色的上襦,白色紗裙,絛帶輕飄。又將她的頭發綰成單髻,綁上珍珠發帶,還插了幾朵鮮花。鏡中的女子如花嬌美,豔質絕倫。


    夏初嵐打扮好了出門,秦蘿身邊的嬤嬤帶了轎子來,柳氏不放心,讓思安跟著一起去。


    西湖天下景,朝昏晴雨,四時皆宜。春天花柳繁盛,夏日菡萏競放,秋日滿岸金桂,冬日雪落梅花,皆美不勝收。都城人對西湖的喜愛,不僅體現在平民每遇節慶必遊西湖,連皇帝也常遊興湖山,禦大龍舟,宰執等臣屬則乘大舫相隨,諸多船隻在西湖中交並而行,熱鬧非凡。


    到了夏日,都人也愛到西湖納涼。搖一葉小舟,燒一壺好茶,或邀親朋好友,或攜佳人美眷,於垂柳密林之處,撐一杆魚竿垂釣,或是鋪設竹席閑坐交談,直至明月當空乃還。


    岸邊各色攤販,諸如果蔬,羹酒,時花,畫扇,珠翠等物,沿途叫賣。都人往來其中,成群結伴,歡聲笑語。湖上的畫舫也不少,歌妓在裝飾有珠簾的畫舫裏,撥弦而歌,似能傳出數裏,岸邊的百姓紛紛拍手叫好。


    夏初嵐扶著思安下了轎子,跟著嬤嬤往湖邊走。往來行人,不論男女,看到一個明豔照人的姑娘,都免不得多看幾眼。


    到了湖邊,看到那裏停著一輛漂亮的大舫,兩邊各一排紅色的格子窗,四簷掛著鈴鐸。崇明帶著幾個守衛將來往的百姓擋在數步開外,嬤嬤上前與他說了幾句,崇明向夏初嵐點頭致意。


    崇明在這裏,那麽他……夏初嵐一震,下意識地往船上看了眼,離得有些遠,看得不太清楚,隻見到依稀有個人影。


    「不是二夫人叫姑娘來的嗎?」思安疑惑地問道。


    嬤嬤返迴來,笑著說道:「二夫人和二爺在另一條船上,船已經到湖中去了。還請姑娘上這條船,有位貴人在上麵等您。」嬤嬤口氣間說得有些曖昧,一聽就知道怎麽迴事。嬤嬤心想,這位姑娘也不知道上輩子修了什麽福氣,居然能與宰相同船。這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


    夏初嵐沒想到這個人現在居然會借著秦蘿的名義來約她了。不過三叔三嬸還不知道他們的事,用秦蘿的名義,確實比較方便。既然她人都來了,也沒什麽好怕的,他總不會把她吃了。


    思安把夏初嵐扶上船,自己卻沒有上去。連崇明都留在岸邊,她上去了反而會顯得很礙事。而且她對宰相莫名地放心,謙謙君子,肯定不會做什麽的。


    夏初嵐走在甲板上,沒有覺得晃,反而十分平穩。她慢慢走到船艙口,能看到裏麵擺放的桌椅和屏風,還有帷幄,如小戶人家的廳堂一般考究。顧行簡坐在桌後,一身青布長衫,仿佛又變成了那個在紹興偶遇的教書先生。如春風細雨,溫潤人心。


    他抬頭看到她,目光停駐。當真是年輕貌美,宛若芙蓉,清麗風姿。當年的莫淩薇,又哪裏能比得過她?他原以為天下女子大都相同,隻是沒有遇到讓自己心動的那一個。他收迴目光,輕輕笑了下,開口提醒:「你打算站在外麵多久?」


    夏初嵐隻能走進去,特意挑了他對麵的位置坐下來。他身旁其實有個位置,但她是不敢坐的。她看到他的右手放在腿上,沒有綁著紗布了,便問道:「您的傷都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隻是右手還沒什麽力氣。」顧行簡先遞了濕的手巾給她擦手,問道,「你想喝熱茶,還是放涼一些的?」


    「放涼一些的。」夏初嵐自然地迴道。


    他便伸手將左邊的茶碗拿起來,夏初嵐怕他的手還不靈活,就伸出雙手去接:「我自己來。」匆忙間摸到了他的手背,想收迴來,卻被他反握住:「還在為上次的事生氣?」


    「我沒有生氣。」她很快地迴道。被他親了一下而已,隻是有點不知所措,怎麽可能因此生氣。


    顧行簡一笑,總算把她的手放開了。其實他還想多握一會兒,怕她又害羞了。


    船逐漸到了湖心,湖光山色,水波瀲灩。兩岸的柳樹倒映在半透明的湖水中,荷花隨處可見。柳汀花塢,一碧萬頃。遠處山巒起伏,山色空蒙,有寶塔聳立其間。


    夏初嵐觀賞窗外景色,感歎道:「西湖景色果然名不虛傳。」


    「汴京曾有一座金明池,風景也十分秀麗,可惜毀於金人的一把大火。」顧行簡說道。


    夏初嵐轉頭看他,他的神色很清冷,眼睛看向窗外,似乎陷入了沉重的迴憶中。其實那夜他問她是戰是和的時候,她並沒有想到他就是顧行簡,才有感而發說了那番話。如今想來,這人表麵上是主和派,與金人交好,其實骨子裏好像不怎麽喜歡金人。


    「您已經做的很好了。」她輕聲安慰道。


    顧行簡聽到她這麽說,柔和地看著她。那夜在橋上她說的每一句話,他至今都還記得。她似乎能看懂他,猶如他一個人在茫茫大霧裏走了那麽久,忽然一道光束照在了心上。他怎能不為之動容?


    「今日找你來,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我母親逼我議親,否則就絕食。你願意和我迴家一趟麽?」


    夏初嵐一愣,去顧家見他的家人?這便是要正式公布他們兩人的關係了。她低頭沉思,這顧老夫人怎麽這樣?孝道對於官員來說,可是一頂大山。這不孝的罪名壓下來,別說他是宰相,就連皇帝都擔當不起。更何況當今的皇帝還是個大孝子。


    顧行簡見夏初嵐不說話,以為她在猶豫,靜靜等著。確實倉促了些,但他並不是個屈從禮教的人,又不想委屈了她。婚姻還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本來應該先去紹興提親,或者至少跟夏柏青見一麵,但他想知道,她本人的意願。


    「如果我跟您迴家,能讓老夫人不絕食,那我願意去。」夏初嵐緩緩地說道。她雖然不知道顧老夫人為何要逼著他議親,但總不能讓他背個不孝的罪名,再被言官彈劾。顧老夫人也不是真的想要為難自己的親生兒子吧?


    顧行簡搖了搖頭,定定地看著她:「我的意思是,我想娶你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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