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地皮兒宅子千金難買,一家一家挨得十分緊密,左鄰右舍,不是十足的勳貴,便是積年的官宦人家。千陽胡同的熱鬧,很快就感染了周邊,也引來許多看客。


    小鄭氏正從平昌侯府迴國公府去,轎子經過了千陽胡同,順勢疑惑地問了句:“這是誰家在做喜事?”


    隨行的婆子討好笑道:“奴婢去打聽打聽?”


    小鄭氏點點頭,由著婆子去,而後便有些倦乏地揉揉眉心。


    最近最心煩的,無疑就是蕭瀝的親事。不說小鄭氏主觀意願上不讚成,站在本身利弊得失上,她也不會樂意的。


    鄭太妃而今在宮裏頭的倚仗大不如前了,太皇太後幫著鄭太妃,但他們也得想到更好的出路。小鄭氏在鎮國公府的地位非但不能丟,還必須得上一個檔次……而擋在他們前頭的,就是蕭瀝!


    平昌侯府不會視而不見的……小鄭氏和平昌侯、和鄭太妃的關係都不是十分親近,但在這等事上,他們卻是站在統一戰線的。


    很快婆子就迴來了,“夫人,是新科探花紀可凡來西德王府下聘,求娶鳳華縣主。”


    小鄭氏聽到西德王府幾個字就眼皮直跳,眉頭一皺一鬆,轉而笑了出來。


    本還在想著如何不動聲色與王府牽線搭橋,機會來得這麽突然,得來全不費工夫!


    “既然是大喜事,我們也去見識見識!”小鄭氏笑著讓轎夫把轎子抬進千陽胡同。


    顧修之正在與紀可凡說話交代著:“阿婼的性子直來直去,有時也執拗強硬,卻是個大方爽朗的好姑娘……你以後可不許欺負她,否則我這拳頭可不是吃素的!”


    他揚了揚自己的鐵拳。幾年下來已鍛煉得十分健壯結實,紀可凡隻是一介文弱書生,在這拳頭麵前,怎麽都不夠看的。


    紀可凡溫雅笑著應好,顧婼羞紅了臉,不許顧修之動手動腳,顧修之就哇啦哇啦地叫嚷:“這還沒嫁人呢。胳膊肘便往外拐!”


    說得顧婼羞臊得厲害。


    顧妍忙過去拉住顧修之不讓他再胡鬧。幾個大人瞧著都覺得有趣極了。


    顧婷冷眼看著,側過頭淡淡地說:“大姐姐,那個似乎是二哥啊!”


    顧姚怎麽會沒看見?


    她瞧得清清楚楚的!


    就想起前不久聽顧婷的丫鬟說起。顧修之時常會去西德王府,卻極少迴顧家探望。


    顧修之如今已經從神機營調來了五城兵馬司,目前是南城兵馬司的吏目,掌管維護著南城的治安。


    這種職位。真能忙到哪裏去?


    他手底下那些巡衛、小旗難道還都是死的?還需要他樣樣事必躬親?


    隨意地尋個便捷又是什麽難事?


    安氏可不止一次念叨過顧修之了……可這隻白眼狼,寧願往外人那處湊。也不肯關心一下日漸老去的母親和家人!


    顧姚心頭火起,玉手捏住帕子,青筋都爆出來了。


    目光灼灼如火瞪視著顧修之和那門口一群人。


    適逢顧婷輕歎了句:“二哥對她們可真好,不知道彼時我出嫁。會不會有此殊榮待遇……”


    顧姚就冷哼了聲。


    怎麽可能?


    自己出嫁時,顧修之都沒這麽積極過!


    那時候顧修之才十二三歲,小身板連背她上花轎都還不行。最後還是請了安表哥代的勞……


    想想就覺得無比地憋屈。


    顧姚臉色很不好看,在一眾熱鬧喜慶的笑臉裏尤為格格不入。自然而然也顯得十分醒目。


    有人認出了她們是隔壁顧家的人,再細想一下嘉怡郡主和顧家的淵源,俱都了然於心。


    一個眼神,一句私語,原先的恭賀熱鬧很快變了味。


    明夫人和柳氏雙雙對視一眼,柳氏皺起眉微有不愉。


    在自己女兒定親這種大好日子裏,她確實不想有顧家的人來打攪……


    眾人的目光“刷刷”地落到顧姚和顧婷身上,二人幹脆也便不躲躲藏藏了,徑直走向他們。


    自然先是在今日的主角顧婼和紀可凡身上流連了一番。


    直到走近了,才發現,紀可凡遠比她們先前見的還要風姿卓絕。


    三月的春光明媚,碎金一般落到二人身上,一時間隻能讓人想到兩句詩詞。


    陌上人如玉,公子士無雙。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顧婷覺得好像有一根針刺在心口,疼得眼前一陣眩暈,旋即迴過神來,指甲深深地掐了掐手心,這才重又揚起笑顏,款款笑說:“恭喜二姐定親。”


    尾音未落,倏然一滯。


    顧婷連忙捂口,一雙水靈靈的美目如同受了驚嚇的小鹿一般亂晃,“我又叫錯了……”


    她半斂雙眸,嬌柔可憐,楚楚動人。


    喃喃地說道:“應該是喚縣主才對……”


    顧婼眉角狠狠跳了兩下,袖下手掌無意識地攥緊,唿吸一瞬粗重。


    誠如顧修之所說,顧婼喜歡直來直往,如顧婷這般綿裏藏針,矯揉造作,顧婼最是不屑,同時也最是厭煩。


    顧姚微微看了顧婷一眼,給西德王柳氏幾人欠身請了禮,而後便是說了一堆的吉祥祝福的話。


    柳氏心中微有些不安。


    以她先前和顧家分崩離析,又讓人家吃了許多虧而言,顧姚和顧婷真的是來誠心實意道賀的?


    她怕自己女兒的喜事被人破壞,心中隱隱警覺,但依舊耐著性子微笑地謝過。


    顧姚心裏還帶著火,霎時看向了顧修之,扯著嘴角道:“這麽巧,修之也來湊熱鬧?”


    顧修之對這位長姐還是比較熟悉的,這種語調,可不是什麽好事!


    他淡淡喚了聲“長姐”,再未說其他。反倒將顧妍微微掩在了身後。


    殊不知這個動作更讓顧姚勃然大怒!


    她和顧修之,那好歹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血緣關係怎麽也比他和顧妍來的濃稠,可這小子自小就不與自個兒親近,反倒和顧妍這個隔了房的堂妹親厚!


    白養了他這麽些年!


    顧姚走進了兩步,看了眼顧修之身後的顧妍,迴身笑起來:“六妹妹都生疏了。大家還是姐妹呢。以後往來走動必不可少,這時候怎倒客套起來了?”


    顧婷低垂著頭不說話,某個角度看過去。薄唇緊抿,似是受了委屈。


    顧姚便渾然不覺,自顧自道:“這世上,到底還是血濃於水。”


    話說一半。便頓了。


    顧姚頓時恍然,長歎道:。“也是,郡主和縣主是金貴人,確實是我們高攀不上……”又招唿顧修之:“修之,我們迴家吧。別在這兒打攪了人家的好事。”


    柳氏聞言麵色微變。


    雖然心裏是這般想著不讓她們搗亂,可當麵被顧姚說出來,十分難堪。


    顧婼氣得咬牙。


    兩家之間的恩怨哪是一句血濃於水就可以了斷的?


    當初是誰不遺餘力地坑害他們?


    如今到了顧姚嘴裏。就成了他們擺譜拿喬,仗勢欺人了!主次反轉如此之快。可還有丁點兒禮義廉恥?


    顧婼脫口便說:“二哥和你們不一樣!”


    顧婷刹那驚訝掩口,水眸欲滴,波光流轉裏望見紀可凡蹙了眉,隻覺得心中酣暢無比。


    顧姚也像是怔了怔,便問:“如何不一樣?”


    “確實,如何個不一樣法?”


    小鄭氏站了一會兒,看出顧姚和顧婷是在找麻煩,她對西德王府也沒好感,忍不住就出來幫腔了。


    眾人一怔。


    他們自是知道小鄭氏是鎮國公的長媳,一品威武將軍夫人,於是紛紛上前見禮。


    顧妍這還是第二迴見小鄭氏,卻發現她的眼神直愣愣地盯著自己。


    她倒不知自己何時引起了小鄭氏的注意。


    “還沒說呢,我著實很好奇,顧少爺怎麽個與眾不同了?”小鄭氏笑吟吟地問道。


    都是些女人家,柳建文與西德王反倒不好插手,隻得旁觀。


    顧婼撇過頭去,緊咬下唇。


    紀可凡便笑了笑說:“修之平素繁忙,能抽空出來已十分難得,這份情誼,自然是與眾不同的。”


    他往顧婼身邊靠了靠,兩人挨得更近。


    紀可凡輕輕一笑,如雲開雨霽,皎月初升,眉眼似是氤氳在特屬於江南的水墨清淡裏。


    顧婼目光微怔,一時忘了收迴。


    柳氏與明夫人相視一笑,對紀可凡本就十分滿意,這迴更為激賞。


    顧妍也微微彎了唇。紀師兄謙和溫潤,姐姐的性子偶爾急躁,能有紀師兄包容著,卻是最好不過,她亦能完全安心。


    唯有顧姚和顧婷被打破局麵,心中一陣憋悶。


    顧婷直直望著紀可凡嘴角勾起的淺淡弧度,隻覺得眼前的陽光太過猛烈,簡直要刺瞎她的眼睛!


    小鄭氏興致缺缺,“原是如此啊!”她大感無趣,便反複再三又多看了幾遍顧妍。


    一個小丫頭片子,瘦不拉幾的,全身也沒有幾兩肉……膚色雪白,麵容清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就如同鑲嵌在甜白細瓷上的兩顆上等黑曜石。


    小鄭氏眯起了雙眸,腹中納罕不已。


    難不成就是這副模樣,把蕭令先的魂兒給勾了去?


    疑惑間,柳氏出聲問道:“鄭夫人也是來觀禮的?”


    小鄭氏迴過神,笑著往她那兒走去,“正是呢,遠遠地瞧見了,過來沾沾喜氣!”


    柳氏也便溫婉笑,不置可否。


    她見小鄭氏一直在看自己小女兒,便已知曉小鄭氏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尤其在觸及到她目光裏的甄別和審視,柳氏陣陣地膈應。


    女兒當然是自家的好,敝帚還自珍呢,小鄭氏這滿滿的嫌棄,柳氏當然不悅。


    喜樂繼續,抬盒一件件往裏抬,隻眼下的氣氛,已不如原先那樣喜樂了!


    小鄭氏與明夫人、柳氏和楊夫人交談起來,眼角一次又一次地往顧妍這兒看過去,顧修之緊緊皺著眉,幹脆站到顧妍麵前,擋住小鄭氏的視線。


    小鄭氏微怔,掩口吃吃地笑:“顧少爺和配瑛縣主一定很要好的感情吧,青梅竹馬不過如此了……”


    幾人神色各異。


    看著小鄭氏的目光都很訝異。


    顧妍嘴角直抽,從頭迴便覺得小鄭氏不會說話,果然如此!


    青梅竹馬哪能這麽用?


    唯有顧修之麵色大變。


    那是被戳中了心事之後慌亂,麵色通紅地對著小鄭氏咆哮怒吼:“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目眥欲裂,簡直是要將小鄭氏啖肉飲血。


    小鄭氏嚇了一大跳。


    不止是她,許多人都被顧修之這麽突如其來的一下驚得不輕。


    顧姚臉色發白。


    他怎麽能這麽衝撞鄭夫人?自己和柳氏嗆聲還要拐彎抹角的,他倒好!


    顧姚趕緊拉過他低斥:“修之,你怎麽說話的?”


    顧修之心中砰砰亂跳,望著小鄭氏的眼神還是十分兇狠。


    心裏對顧妍的那種見不得人的心思,就這麽被道破,除卻憤怒尷尬,還有十分的恐懼。


    他自己是無所謂,但阿妍會被人說不知廉恥,會有人苛責她罔顧人倫!


    小鄭氏根本沒安好心!


    顧修之的雙眸逐漸染上血色猩紅,小鄭氏哪裏見過這種陣仗,徑自後退兩步。


    顧姚反手一個巴掌打在顧修之臉上,“你都在發什麽瘋?”


    顧修之的頭偏到一側,嘴唇緊抿,臉上火辣辣地疼。


    這一巴掌打得不輕,顧姚腕子都覺得生疼,心裏也有些後悔自己衝動了,旋即看見弟弟那不改的渾樣,又恨鐵不成鋼地跺腳。


    “你給我看清楚了!大庭廣眾之下,你丟的可是顧家的人!你不要臉了,我們還要臉的!”顧姚壓低了聲音,幾乎在顧修之耳邊呢喃。


    顧修之聞言就是大笑,嘲諷地看著她,對柳氏西德王等人微微頷首,徑自就走了。


    他甚至不敢多看顧妍一眼。


    那種心虛和不安惶恐,簡直要將他逼瘋!


    顧姚氣得不行,又不好在這裏罵他,隻得轉頭不好意思地對小鄭氏笑道:“鄭夫人,實在是抱歉,修之……修之是最近太忙了,心浮氣躁。”


    她也隻得胡編亂造起來。


    小鄭氏心有餘悸,拍了拍胸口,幹笑兩聲。


    顯然對顧姚的說辭不信。


    顧姚和顧婷臉色都很難看,簡直都呆不下去。


    二人琢磨著要離開,小鄭氏突然說道:“我記得不久後李夫人幼子便要抓周了吧,我還收到請帖了呢!”又轉而看向柳氏:“嘉怡郡主呢,可有收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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