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瀝耳聰目明,遠遠地便將方才一切看在眼裏。


    有碎冰般的寒光從眼眸裏一閃而過,他掙開汝陽公主的手,直起了身子,看向成定帝和夏侯毅。


    夏侯毅知曉自家妹子是被驕縱的,著實有些不像話,便走近拉開汝陽,低斥了一句,又借著機會深深看幾眼顧妍,躊躇著問:“你怎麽樣?”


    眸光千迴百轉,包含了諸多種情緒。


    顧妍沒注意,沐雪茗卻看得真真切切。


    不由咬緊下唇,水眸輕閃。


    顧妍淡淡答了句“無礙”,夏侯毅也不好繼續問什麽,蕭瀝看著他,陡然便若有所思。


    汝陽公主頓時不滿。


    夏侯毅從未對她說過重話,更別提是有這麽多人在場的情況下……她自覺沒受過這種屈辱,小孩心性頓起,撲過去就要去抓顧妍的臉,最好是摳出她那雙眼睛!


    小手才剛伸出,蕭瀝便扣住她的腕子。


    沒有用力,但已經疼得汝陽公主眼淚汪汪。


    “表叔……”汝陽公主楚楚可憐地看著他,十分委屈。


    夏侯毅也喚了聲,按住汝陽公主的肩膀,不讓她靠近,蕭瀝這才緩緩鬆開手。


    “汝陽,你也太放肆了!”


    成定帝再看不出汝陽公主欺人那就真的是眼瞎了!


    他對這個嬌蠻的小妹從來沒什麽好印象,若不是夏侯毅處處維護著,汝陽早不知得罪多少人了!


    成定帝板著臉肅然道:“送汝陽公主迴寢宮。”


    “皇兄!”汝陽公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皇兄,憑什麽——我不服!”


    成定帝更覺得麻煩不已,夏侯毅忙拉著汝陽公主。低聲哄勸。


    有宮娥來請汝陽公主,汝陽公主還掙紮著不肯就範,嚷嚷著說要給顧妍好看,夏侯毅沒法子,就隻好親自領著汝陽公主迴宮。


    行至半道,福至心靈般驀然迴頭,正巧看到蕭瀝和成定帝說了句話。然後打橫抱起顧妍便走。


    他眸光暗下來。低頭自嘲地笑了聲。


    成定帝便有點遺憾,“本來還想請表叔看傀儡戲的……”


    鄭淑妃倚到成定帝身邊,斜挑起眉嫵媚道:“蕭世子不在。不知臣妾有沒有這個眼福呢?”


    又指著顧婷和沐雪茗說:“臣妾早和小姐妹們說起皇上做的傀儡偶有多麽精妙,她們可好奇著呢!”


    有人喜歡自己做的木偶,成定帝十分高興,咧著嘴笑得開心。


    他又朝沐雪茗和顧婷看過去。


    沐雪茗是文淵閣大學士沐非的女兒。而沐非又是夏侯毅的老師,成定帝見過沐雪茗幾次。至於顧婷。是魏都的外甥女,成定帝現在十分依賴魏都,也聽魏都提起過這個人……


    顧婷早便收拾好了自己,儀態萬方地給成定帝請了禮。淺笑盈盈。


    成定帝一看她便愣住了。


    “朕認得你!”


    他突然說了句。


    魏都眸子一眯。


    聽成定帝的語氣,不對勁……


    再朝顧婷看過去,小姑娘神情微滯。眼神撲閃。


    “就是你,把朕的傀儡偶摔了!”


    成定帝記得十分清楚!


    那年東宮花會。梨園深處,還是皇長孫的成定帝看見了一個小女孩哭的難過,便去安慰她,還將自己最喜愛的傀儡偶給她玩。


    但那個女孩毫不領情,甚至扔了他的偶人……


    成定帝這個人,記性其實並不好,讓他看書識字,他是學不會的。


    然而隻要涉及到他在意的東西,一如他愛若生命的木匠手藝,那他定會記得十分牢靠。


    他不會允許有人侮辱他的偶人!


    他手裏的偶人,每個都是有生命的,那個女孩摔了傀儡偶的時候,他都聽到了偶人的哭聲……淒淒厲厲的嗚啼,至今還在耳邊迴蕩。


    成定帝絕不會忘!


    顧婷臉色煞白。


    這件事都過了有兩三年了,她的樣子也變了不少,怎麽成定帝還記得自己……


    不安地朝魏都看去,眼中隱隱的求救訊息讓魏都皺起了眉。


    他怎麽知道顧婷和成定帝還結了這麽個梁子……其他好說,可動了皇上的木偶,真就難辦了。


    鄭淑妃偷偷瞧了眼魏都犯難的模樣,微不可查翹了翹唇角。


    在魏都和鄭氏之間,有互利,也有對盤。


    無疑魏都搶在了鄭氏前頭博得成定帝的欣悅,鄭淑妃心裏哪裏甘願。


    以為她不知道魏都打了個什麽主意?


    顧婷近來頻繁地進出皇宮,都是為了什麽?


    莫不是當真和自己情深義重到半刻不離的地步?


    皇宮裏能有什麽是顧婷值得圖謀的……總不過是一個男人罷了。


    成定帝是好糊弄,可也得看是對了什麽人……


    顧婷手足無措,急切地去看魏都的意思行事,成定帝半點好心情都沒了,甩袖就要走人,顧婷更覺臉上燙辣難堪。


    魏都趕忙跟上成定帝。


    他怕成定帝恨屋及烏,把自己也給討厭了。


    他要讓成定帝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


    隨意地提起今朝收到的公函:“皇上,遼東經略傳來函文,說起建虜攻打海西,葉赫被逼得節節敗退,來向大夏求援。”


    魏都緊緊注視成定帝的麵容,看到他一瞬緊起來的眉頭和厭煩神色,心中頓時舒了口氣。


    成定帝最不耐煩聽這些事了……他又不懂,哪裏知道怎麽辦?隻能求助別人。


    剛剛成定帝對魏都確實有點惱火……連自己外甥女都管不好,他很失望!可真到了要緊事的時候,成定帝除了看魏都的意思,還真沒其他法子。


    “那你看怎麽辦?”成定帝懨懨地問。


    魏都趕忙道:“女真和大夏一直相安無事,葉赫時常向大夏進貢朝賀……奴婢以為。應當出兵助葉赫退敵。”


    從去歲開始至今,北地各處幹旱,糧草緊缺,建虜選在這時候打海西葉赫,實在讓人生疑。


    魏都早讓王嘉調查清楚了。


    建虜糧草充足,還在關內施粥……李家藏到家中地窖裏的糧食被一夜搶空,現場那麽多雜亂無章的腳印子。根據腳印大小和深度。能推測出是一群魁梧壯漢。


    遼東人長相多粗獷,關外女真自不必提。


    想想就明白了!


    魏都恨透那群蠻子的行徑,逮著機會。當然要光明正大給他們吃點苦頭!


    成定帝不懂這些,聽魏都說的好像很有道理,點點頭道:“那就這麽辦吧……”


    再不過問其他。


    魏都朗聲應了,唯唯諾諾跟在成定帝身後走。心想著得找個時機和顧婷好好談談……


    蕭瀝是一路橫抱著顧妍走出禦花園的,來往有許多宮人都怔怔看著他們。


    蕭世子常在宮中當值。配瑛縣主也時常會來宮裏走動,對這二人,他們俱不陌生。


    可從來冷肅端煞的蕭世子,竟抱著配瑛縣主堂而皇之地走出來。怎不教人目瞪口呆?


    顧婼好不容易地迴過神,小跑著追上他們,雙臂張開擋在蕭瀝麵前。疾聲說道:“蕭世子,你快將我妹妹放下來!”


    這麽多雙眼睛看著。男未婚女未嫁的,他們要怎麽說!


    顧婼緊張極了。


    蕭瀝上上下下看了眼顧婼,忖度了一下問道:“那你來?”


    暗暗搖搖頭。


    就算顧妍再輕,恐怕顧婼也沒有這個力氣……


    顧婼微怔,蕭瀝已經繞過她走開了,顧婼趕忙跟上,“蕭世子,您是大忙人,就不勞煩您了,宮中也有坐輦,您將阿妍放下,讓內侍抬著坐輦走便是了。”


    蕭瀝看看臂彎裏的顧妍,有點舍不得放開,頓了頓道:“一點不麻煩……你要坐轎輦,那就在這等著吧。”


    徑自便走開了。


    顧婼整個石化,顧妍更是汗顏。


    這個人還真是……說不出的形容!


    蕭瀝淡淡地瞥了她眼說:“剛剛怎麽不躲?”


    說的是汝陽公主踹過來的時候,怎麽不躲開。


    顧妍抗辯道:“我躲了!”


    隻不過後來出了點小意外……


    誰跟他似的身手敏捷,身輕如燕的?


    蕭瀝彎彎唇角,低沉的悶笑聲從胸膛傳出來:“真笨!”


    他挑著眉笑。


    顧妍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檀口微張。


    “你放我下來!”


    她掙紮著身子,蹬著腿,像條滑手的小泥鰍……然而在他麵前,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顧妍氣急:“蕭瀝!”


    她還從沒這樣連名帶姓地叫過他,蕭瀝也從沒覺得自己名字由她說起來這麽好聽。


    “嗯。”


    慢慢地應了,雲淡風輕,眉眼說不出的柔和。


    顧妍挫敗,看到周圍不斷有宮娥內侍投來驚疑的目光,攢眉說道:“你就不怕有人說閑話啊?”


    真這麽大動作,是要做給誰看呢?


    蕭瀝隻道:“我不在乎。”又斜眼睨著她問:“你怕?”


    顧妍真不知要怎麽說,他卻撇過頭理所當然:“反正我早晚是要去提親的。”


    他在想還是早點定下來的好。


    本來也想聽她的話緩緩的,可今天見到夏侯毅看著顧妍的目光,蕭瀝就突然不確定了……


    阿毅很少對外表現出自己的喜惡……你給他這個,他會說好,你贈他那個,他也點頭,待人接物極為隨和,人人都誇讚夏侯毅謙和有禮。


    但蕭瀝知道,夏侯毅是在竭力克製自己……這本沒什麽不好,在宮裏生存,多留幾個心眼再正常不過,個人喜好實在算不得什麽。


    或許是不清楚克製律己的人一旦鬆懈會怎樣,又或許是不想和夏侯毅正麵起衝突……蕭瀝也不是個貪心的人,隻是有些東西,實在想要擁有。


    顧妍不知道怎麽又迴到了這件事上……她沉默了一會兒,問起來:“難道鎮國公府中要給你議親了?”


    蕭瀝都快十九了,尋常的這個年紀的都已經當爹,蕭瀝卻連個未婚妻子都沒有……


    他若要議親,小鄭氏定然想插手的,高傲如蕭瀝,怎麽可能任人擺布?


    現在這麽大張旗鼓,恨不得宮裏所有人都知道,也算是一種反抗吧?


    顧妍隻能想到這麽個可能。


    蕭瀝的臉色一下就沉了下來,恨恨瞪她眼。


    他就算要和小鄭氏撕開臉,又怎麽可能會拿她做筏子?


    眸色越來越沉,顧妍暗忖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轉眼宮門口已經到了。


    他走得極快,顧婼追趕上來時早已氣喘籲籲,一手撐腰一手拍著胸口。


    “蕭世子,你……”


    話才剛剛說出來,蕭瀝已經將顧妍放下,轉身就大步走開,留給她們一個果決的背影。


    顧婼氣得不行,指著他道:“這個人真是……太無禮了!”又迴過頭來問顧妍:“你和他怎麽迴事!”


    顧妍默然不語,覺得他好像是生氣了。


    顧婼便語重心長地跟她說話:“你從來都是有主意的,我不和你講什麽大道理,你自己應該拎得清……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過兩年就要行笄禮,再然後也差不多該嫁人了,要是外頭傳得你和誰誰不清不楚的,你還嫁的出去?”


    顧妍低著頭,淡淡說:“我知道了。”


    語氣很敷衍,顧婼就知道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顧妍!”


    顧婼氣急,恨不得撬開她腦子看看裏麵都裝了些什麽東西!


    從來都千伶百俐的一個人,怎麽到自己的事情上,就這麽粗線條?


    顧妍仰著頭笑道:“姐姐越來越囉嗦了……”


    “我還不是為了你好?”


    “是,是,我都知道。”顧妍甜笑著連連點頭。


    顧婼霎時什麽脾氣都沒了,扶著她上了馬車。


    顧妍掀開簾子往外頭瞧了眼,沒看到熟悉的身影,隱隱有點失落,又旋即懊惱起來。


    興許,他隻是隨便這麽一提,然後自己會錯了意……


    “以後宮裏,還是少來的好。”顧婼如是感慨。


    顧妍心想這是她們能決定的嗎?


    要一個人不好過,從來都有的是法子,單看你樂不樂意花這個心思而已。


    顧婼說起張祖娥五月的婚事:“……還有二月就到婚期了,得早早備了禮去。”又想到宮裏那個鄭淑妃,問起顧妍:“你要不要抽個時間去見見張姐姐?”


    顧妍道:“自然是要見的。”


    可有些事就不必說了……


    張祖娥從來都是通透堅韌的人,前世那麽孤寂難熬的日子都過過來了,還會怕什麽?


    顧妍隻是覺得可惜……曾經一起期待的、幻想的清泰日子,似乎總是和她們離得這樣遠。(未完待續)


    ps:感謝桑德娜投的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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