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妍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鬆開手放開不倒翁,它又來來迴迴搖擺幾下,慢慢停歇下來。


    咯吱咯吱的摩擦聲,像是把鋸子,一點點割磨著沉默。


    “五皇孫想太多了。”


    顧妍淡淡說著,將人偶推向了一邊不予理會,“我們總共才見過幾麵?哪有得不得罪,或是惹了我不高興的說法?”


    她神情很是不明所以。


    張祖娥想想也是。


    夏侯毅給人的感覺便是溫潤平和麵麵俱到的,著實讓人討厭不起來。


    那這賠禮……


    又聽顧妍喃喃地說:“真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張祖娥忽的皺緊了眉。


    還能什麽意思?


    無緣無故給姑娘家送東西,又是親手雕刻的,這簡直司馬昭之心!


    張祖娥忙將那隻不倒翁收了迴來,道:“五皇孫一定是搞錯了,既然是誤會,我幫你還迴去!”


    她一時臉色通紅,覺得自己做了件蠢事,要讓人看笑話了。


    顧妍失笑道:“嗯,還迴去就好了……我早不玩這個了,何況做的也不好看。”


    張祖娥點頭應是。


    想想夏侯淵迴贈她的那幾隻小木偶,惟妙惟肖活靈活現,做得極為用心,張祖娥覺得臉頰開始發燙。


    她慌忙斂下心神,又想到自己已經落選了,日後皇長孫就會有正妃側室,卻獨獨不會是她……


    心裏有點失落,可她從來是心胸坦蕩又看得開的,調整一下心態也便沒事了。


    既然以後不會有交集,幹脆便將皇長孫送的東西一道還迴去好了。


    張祖娥這麽想。顧妍對她十分熟識。從神態基本便能窺得她的心事。


    心裏陡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沒想到,祖娥姐姐這一世對夏侯淵是有情的……


    若沒有她的幹涉,興許和上世一樣,張祖娥依舊會是成定帝的張皇後,唯一不同的是,這一世的帝後,並不是相互寡淡如水。同床異夢。


    她似乎拆散了一段姻緣……


    直到張祖娥走了。顧妍還是又愧疚又難過。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皇長孫妃初選的結果下來了,顧媛竟在入選之列!顧家上上下下都很高興,老夫人將顧媛叫過去特意叮囑了一番。看著她的目光既憐惜又寵溺。


    顧媛好像迴到了很久之前,自己備受寵愛的時候,不過現在的生活與那時沒得比了,她的心情也不至於有多喜悅。


    顧二爺本以為因為顧家先前那麽觸黴頭。顧媛入選的希望不大,可既然有機會能去競選。顧二爺自然是要指點一番……無非是一番庭訓教導。


    又請了安氏對顧媛好好說一說名門淑媛的儀態和端莊。


    從前他外放濟北,沒工夫教導女兒,顧媛和賀氏學得不成樣子,近來似乎顧媛乖巧多了。他心中極寬慰。


    安氏還記著顧媛在邯鄲賀家的所作所為,心中不可思議這麽一個姑娘家居然幹得出去賭坊賭錢的事。她覺得顧媛的性子是被賀家養野了,這樣子去皇家哪能行。丟了人算誰的?


    於是安氏對待顧媛極為嚴苛,從說話言談、走路舉止、神態表情。都不能出一絲錯,誓要將她培育地與自己女兒顧姚一般優秀。


    顧媛苦不堪言。


    她迴去就找賀氏訴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賀氏心疼壞了,為了她專門與安氏吵了一架,最後還是老夫人出麵調停。


    安氏覺得自己真是憋屈,幹脆撒手不幹,顧媛樂得輕鬆,一日日嗜睡起來,胃口也跟著不好。


    賀氏還以為是安氏先前將顧媛累著了,私下裏又罵了安氏好幾迴,用了些自己的私房給顧媛補身子……顧媛卻開始嘔吐,吃了什麽就吐什麽,嚇得賀氏要給她請個大夫看看。


    現在顧家可比不得從前還有專門的大夫供養在府裏,他們如今生個小毛病,都要專門去醫館請大夫。


    顧媛想到了什麽,一把抓住賀氏的手,淚眼汪汪連連搖頭。


    賀氏安慰她說:“媛姐兒別怕,不會有事的,有病咱就治,不能諱疾忌醫……”


    想到顧媛這麽爭氣,過了初選,賀氏就油然而生一股驕傲,理所當然覺得,自己的女兒就該是皇長孫妃的!


    便對顧媛說道:“你以後要入主東宮,未來的皇後可是你呢,這時候千萬不能掉了鏈子……咱們將身體養好,等你嫁給了皇長孫,為他生下長子,往後的富貴榮華還少的了?”


    賀氏遙想著未來的美好光景,隻覺心潮澎湃。


    她自己便是因為沒有能生下一個兒子,以至於玉英那個賤婢大腹便便地窩在廂房裏……這事是她心上的死結、舊傷疤,一碰就疼。


    “這選妃啊,都是要選身體好、能生養的,宮裏多得是嬤嬤給你檢查身子,她們眼睛毒著呢,有一點瑕疵都逃不過!”賀氏愈發堅定要給顧媛好好調理身體。


    顧媛額上冷汗直冒。


    宮裏頭的嬤嬤……檢查身體……


    初選過後的小娘子,定是要由這些嬤嬤查看,必得清清白白又沒有暗疾的,若是驗出哪個貞潔不保,不說她名聲掃地,隻怕全家都要遭受欺君之罪……


    顧媛嚇得全身哆嗦,埋到賀氏的懷裏,眼淚止也止不住,說不出一個字。


    過了好一會兒,才帶著哭腔囁囁嚅嚅地喚了聲:“娘……”


    後麵的話還沒說出口,賀氏的侍婢櫻桃在門口道:“二夫人,邯鄲賀家有信送來。”


    顧媛一聽到“邯鄲賀家”四個字,嚇得麵無血色。


    她瞧見賀氏一步步走向門口接過那封信,拆開來細看。


    天光大亮,陽光這樣烈,顧媛遠遠就能看到那近乎透明的澄心堂紙上。縱橫著行行列列漆黑的字。


    背心濡濕,她還看到賀氏的雙眼豁睜,雙手僵硬,臉色蒼白。


    耳邊聽不到聲音,顧媛覺得這個夏天怎麽這樣冷。


    她趕緊將自己蜷縮進薄被裏,渾身顫抖不已。


    “啪嗒。”


    輕薄的紙張掉落在地,櫻桃疑惑地要去撿起來。冷不防被賀氏猛地往外推。一個踉蹌險些跌倒,而後便是“砰”一聲,房門緊閉。


    “怎麽了這是……”


    櫻桃喃喃自語。


    她是識得幾個字的。


    方才匆匆一瞥。看到“元帕”二字,還有什麽銀兩……


    這元帕是女子出嫁後,新婚之夜落紅,來證實女子貞操的。然後入家廟燒給祖先,才將媳婦的名字寫入家譜。


    賀家寫給二夫人的信上。說這個做什麽?


    賀氏僵著身子愣在原地。


    她還怔怔望著地上那張紙,白底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賀氏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都看到了什麽?


    她的女兒……竟然已經失貞了?


    賀氏大步走過去。顧媛縮在被子裏不肯出來,聽到外頭賀氏繃緊了的聲音:“媛姐兒,你告訴娘。這不是真的……”


    顧媛哽咽無言,流了滿臉的淚。


    她也希望這不是真的啊。可是怎麽辦……確實發生了呀!


    顧媛在賀家,和兩個表兄進出的可不止是賭坊,還有青.樓倌館……她也是好奇,女扮男裝和賀大郎去了綺紅樓。


    那種風月煙花之地,多得是下九流的路數,飲用的酒水裏下了藥,顧媛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全喝了,又稀裏糊塗地與賀大郎……


    至今仍記不大清那混亂的一晚上,可身上的痕跡和疼痛,還有那塊羞於見人的染了斑駁鮮紅的帕子……顧媛也幾度崩潰,想過一頭撞死得了。


    可是她惜命愛命,舍不得死。


    閔氏要為賀大郎向顧家提親,顧媛心中念著安雲和,說什麽也不肯,可生米煮成熟飯,再如何隱瞞,總有拆穿的時候。


    顧媛答應給閔氏錢,用錢堵住賀家人的口,但誰又知道,顧家就這麽落魄了呢!


    顧媛嚎啕大哭,鑽出被子撲通跪倒在賀氏腳下,抱著賀氏的雙腿。


    “娘,你幫幫我,救救我!被爹爹或者祖母知道了,我肯定是沒命了……隻要給點錢,隻要五千兩,舅舅舅母他們不會說的,他們會把元帕還迴來的……娘,您就我這麽一個女兒啊!你忍心看我去死,忍心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顧媛哭得痛徹心扉,賀氏一顆心碎成齏粉。


    她這一生,驕傲跋扈過,任性刁蠻過,欺淩弱小,作威作福……可她再如何過分,斷不至於在婚前便將對女子而言最重要的貞潔給失了!


    這對女人有多重要?


    她唯一的女兒啊!


    她視若生命的女兒……這麽不自愛、不自重!


    恍若晴天霹靂,將賀氏劈得人魂分離,她現在腦子一片空白,無法思考,隻有顧媛嚶嚶的啼哭聲不絕於耳。


    她要怎麽辦?


    她能怎麽辦?


    賀氏也要瘋了,崩潰了,尖叫了聲跌在地上,跟著哭。


    動靜引來了其他人,賀氏趕忙將賀家寄來的那封信收起來。


    安氏狐疑地看著這兩母女,“這是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賀氏將顧媛護在身後,趕忙擦了擦眼淚,搖頭道:“沒什麽,媛姐兒過了初選,我高興,又想到她以後要離開我身邊,一時難過……”


    安氏真想翻個白眼。


    是女子就總要出嫁,顧媛若嫁得好,賀氏那是隻要跟著高興的份,在這裏哭哭啼啼的,好沒風度。


    但想到自己女兒顧姚出嫁的時候,自己也著實難過了許多天,又有些理解賀氏的行為了。


    “你也別難過,媛姐兒實打實出嫁還得再過兩年,這段時日承歡膝下,將來嫁入高門,你該為她高興。”


    賀氏失神地喃喃道:“是啊,高興,高興……”


    安氏覺得賀氏太奇怪了,又看顧媛臉色不好,提出不如請個大夫來瞧瞧。


    賀氏想到顧媛最近嗜睡又嘔吐,還有知曉了她已經不是處.子,隱隱猜到了個原由,趕忙說道:“不用不用,媛姐兒那是苦夏……這些天太熱了,媛姐兒有些受不住,精神不大好。”


    安氏記得顧媛確實怕熱,可現在府中拮據,不能像從前大肆購買冰塊……想到顧媛也是矜貴身子了,一咬牙,又給顧媛這裏送了幾塊冰來。


    賀氏就開始操心賀家提出的那五千兩的條件。


    五千兩……真的不是小數目,她自己的私房嫁妝加起來,沒有這個數,更何況這些年用了不少……本也可以向顧二爺或是老夫人討要,可這要怎麽說?


    實情嗎?


    那媛姐兒定是要被打死的!


    更別說,興許媛姐兒有身子了……


    賀氏一時焦頭爛額,心力交瘁。


    她帶著顧媛悄悄出府,說是要為顧媛置辦幾件像樣的首飾,之後參選還有七道關卡,著實要好好打扮,安氏還勻了賀氏一筆銀子。


    賀氏找了家小藥鋪子,裏頭隻有一個眼睛都看不清的老大夫,塞了塊銀子,讓老大夫給顧媛把脈。


    雖然脈象還淺,但果不其然是喜脈,一個月了……


    賀氏一瞬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顧媛虛歲才十四啊……真算起來才十三歲,身子還沒長好,怎麽能有身子!


    她強忍著淚意,讓老大夫開了打胎藥,迴府上親自給顧媛煎了吃。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一塊肉,顧媛也難過,好在她身子不錯,並沒有什麽後續並發症,隻難免身子要虛弱一段日子。


    這些事都是賀氏親力親為的,連最信任的丫鬟都不讓接近,那一大盆血水潑出去,賀氏就全身脫力,倚在柱子旁壓抑地低泣。


    櫻桃遠遠看見了,心中疑竇頓起,等賀氏走後,還能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她是賀氏的貼身婢子,自然清楚賀氏的月信大概什麽時候,才剛過去十日而已……難道是三小姐?


    “二夫人最近怎麽神神秘秘的?”櫻桃嘟囔聲,搖搖頭走開了。


    邯鄲賀家那裏催得緊,賀氏如何也拚湊不出這五千兩。


    賀氏知道她大嫂閔氏是個什麽都做得出的,女兒的名聲全在自己手裏,為了女兒的一輩子,她隻好惡向膽邊生。


    “府裏頭的銀錢都握在二爺手中,據說李姨娘是塊肥肉,可連安氏都挖不出丁點兒,恐怕是真窮……”


    賀氏喃喃地想,覺得與其去李姨娘那裏翻箱倒櫃,還不如枕邊人來得痛快。


    顧媛也是顧二爺的女兒,就當是為女兒做一點事,二爺不會不同意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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