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簡心裏其實還有幾分欣賞他。隻不過皇城司卻不是什麽好差事,平日裏橫行霸道,仗勢欺人,風評很差。台諫曾猛烈地抨擊過好幾次,斥他們為毒瘤爪牙,但他們依舊我行我素。


    「不知蕭提舉到了寒舍,真是稀客。」顧行簡出聲道。


    蕭昱轉過來,因比顧行簡還要高,目光便是向下看的:「相爺。」


    他的相貌十分出眾,估計是隨了母親。記得崇義公夫人當年是名動京城的大美人,出身顯赫,是吳皇後的妹妹。崇義公還有個女兒,被皇上親封為清源縣主,帝後皆寵愛有加。


    蕭家可以說是銜金含玉的名門,蕭昱更是一貫的目中無人。


    「蕭提舉請屋裏坐。」顧行簡抬手,蕭昱搖頭道:「不必。相爺可知四方館裏抓的那個金國奸細,昨夜逃了?」


    顧行簡雙手背後,淡然笑道:「你恐怕是搞錯了。我管中書,並不管刑獄。」


    蕭昱走近幾步,用隻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冷冷說道:「相爺應該很想與金國議和吧?那奸細手裏,握有軍事機密。一旦送到金國手中,英國公必敗。如此,相爺便可報仇了,也不用費心在糧草上動手腳。」


    顧行簡眯了眯眼睛,知道自己已經被皇城司的探子盯上了,剛才與莫秀庭說的話,竟然這麽快就傳進了蕭昱的耳朵裏。若是其他人,恐怕蕭昱已經動手搜查了。到底還是忌憚自己。


    他氣定神閑地說道:「若我施政有過,自有台諫彈劾。提舉大人有證據,也可直接向皇上告發。但要隨便扣我一個包庇逃犯,通敵叛國的罪名,隻怕也沒那麽容易。」


    蕭昱一雙眸子盯著顧行簡,企圖從他的表情裏找出一點破綻,可他滴水不露,甚至眼神裏還有幾分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蕭昱到底是不敢隨便搜查顧行簡的私邸,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免不得被責罰。而且這個奸相深得帝心,要扳倒又豈非一朝一夕能夠做到。


    時間流逝,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地對視著。一個冷若冰霜,一個輕描淡寫。


    「我們走。」蕭昱說了一聲,皇城司的人跟著他撤了個精光。


    剛才顧行簡和蕭昱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讓南伯和崇明都暗暗捏了一把汗,崇明生怕蕭昱會動手,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看到蕭昱走了,這才鬆了口氣。不愧是皇城司,氣勢嚇人。


    顧行簡像沒事人一樣迴屋換了身尋常的袍子,崇明問道:「相爺,皇城司的那些探子怎麽辦?要不要處理掉?」


    顧行簡搖頭:「皇城司的耳目無孔不入,處理了一個還會有新的。他們願意盯就讓他們盯著,處置了反而顯得我心虛。」


    「這些人到底是怎麽想的?相爺跟金國的關係好,還不是為了能跟他們和平相處嗎?當年要不是相爺排除萬難,北上跟他們簽訂和議,能夠暫時休止兵戈,重建江南嗎?這些武夫,各個當您是叛國賊呢!」崇明生氣道。


    顧行簡輕笑:「虛名罷了,無需生氣。南伯,今夜不必備飯。」


    南伯應了一聲,心想還是備著好了。看相爺這信心滿滿的樣子,萬一出去又沒飯吃呢?


    顧行簡本想去街上轉轉,一路上也不說話。崇明跟著他,知道被蕭昱那麽一鬧,相爺的心情肯定不好。剛走到主街,就聽到鑼鼓大作,高四十尺的望火樓上,士兵掛上旗子,標示方位,手指前方。一群巡鋪的兵士提著大小桶,灑子,麻搭等衝了過去。


    原來是有一處院子上方直冒黑煙,疑似起火了。臨安房屋密集,人口稠密,一旦失火,若不撲救及時,就會造成很嚴重的損失。所以有專門的潛火隊和望火樓,日夜監視火情。


    顧行簡不自覺就掉轉了方向,快步走到了夏初嵐的住處。六平站在門口,踮腳看向不遠處的屋子,剛才路上見過的那群士兵正在撲火,那家人門口還圍了一些百姓。


    六平見到顧行簡,連忙過去行禮:「先生來了。小的可開眼了,臨安的潛火隊來得可真快啊。」


    崇明放心道:「我們還以為是你們燒了廚房。」


    「哪能呢,思安還是能做幾道菜的,燒不了房子。快,裏麵請。」六平抬手笑道。


    顧行簡知道自己被皇城司的人盯上了,應該減少與這邊的來往。剛剛看到潛火隊,人已經下意識地往這兒走,根本顧不上許多。眼下還被六平看見了,更不能就這樣調頭離開。


    轉念想想,皇城司的人盯著他也許不是一兩日了。蕭昱那人雖然做事有些乖張,但也不至於出格,更不會欺負婦孺。


    這樣想著,他放心了一些,默默地跟在六平後麵進去。六平把他往堂屋領,說道:「您先在這裏坐一下。公子在房中讀書,思安在教姑娘包餛飩,小的這就去請姑娘。」


    包餛飩?她竟然還會這個?


    顧行簡停住腳步,問道:「廚房在哪兒?」


    廚房裏頭,夏初嵐穿著一身素色的褙子,腰間綁著一塊青布,頭發綰成髻,跟思安並排坐著。桌上撒著麵粉,攤著一個個又薄又透的麵皮兒,大碗裏則是嫩紅的肉沫。


    思安用筷子挑了一些肉沫出來,塞進麵皮裏,雙手一合,一粒餛飩就出來了。


    夏初嵐學著思安的樣子,塞了肉,然後兩手一合……她看了看思安的餛飩,肚大飽滿,自己的餛飩則瘦癟癟的,很是難看。她默默地將餛飩藏在碗後麵,思安探頭看了一眼,「噗嗤」笑道:「姑娘的肉放得太少了,多包幾個就好。奴婢也是跟著趙嬤嬤捏了好幾個,才掌握門道。」


    夏初嵐伸手擦了下額頭上的汗,麵粉不小心沾到了臉上,她似乎感覺到了,又擦了擦,一下子半張臉像小花貓一樣。


    顧行簡原本想看看她是否被皇城司的人嚇到了,眼下見她把自己塗成了大花臉,忍俊不禁,從袖子裏拿了手帕走進去:「快擦一擦。」


    夏初嵐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有些窘迫:「您,您怎麽到這裏來了?」她穿成這樣,而且手上臉上都是麵粉,不想叫他看見。而且不是君子遠庖廚嗎?總覺得他不該來這樣的地方。


    思安也站了起來,看了看兩人,低頭一笑,悄悄地退出去了。


    顧行簡見夏初嵐杵著不接,怕麵粉沾得久了不好擦,便親自拿手帕幫她擦掉。


    他的動作十分輕柔,似乎怕弄疼了她。手帕很軟,是棉質的,上頭有他身上的味道。她能感受到他的兩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臉側,那處便像火燒一樣熱。心裏像有無數隻小蟲在爬,又癢又難受。


    她實在受不了了,抬手想將手帕拿下來自己擦,可是慌亂之中,竟然按住了他的手背,整個人僵住了。


    頓了一會兒,她連忙收迴手,往後猛退了兩步,抬起袖子給自己擦臉,連脖子都紅了:「我,我自己來。」他的手雖然瘦,卻很大。剛才似乎碰到了他指邊的繭,硬硬的一塊突起,想必是常年握筆所致。


    顧行簡看著她的眸色暗了暗。她害羞的模樣,像春日的桃林,花開如錦,年輕而又美好。正因如此,才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可一旦靠近了,又覺得自慚形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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