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居敬還在想今日聽到的消息,在腦海中梳理了一遍。他越想越覺得不對,這家夥停官停得剛剛好,既不用與主戰派的人為要不要出兵爭論,又能避過朝官募捐軍餉一事。


    等他想再問兩句,屋子裏早就沒有人了。


    吃過晚飯,夏初嵐帶著夏衍到了三房。三房住在偏院,跟主院隔著一片杉樹林,到了夜晚也是涼風習習。


    之前夏初嵐已經讓六平來報過信,夏柏青便在堂屋裏等著他們。


    偏院這邊比不上主院,堂屋隻麵闊一間,陳設簡單,書倒是隨處可見。夏柏青身穿襴衫,坐在榻上與柳氏下棋。夏靜月在旁邊做針線,時不時看看花架上擺著的那盆鳳仙花,紅如霞光,開得正好。


    「三叔,三嬸!」夏衍在門外叫道。


    夏柏青抬起頭,立刻站起來:「嵐兒,衍兒,你們來了。」他剛剛不惑,滿頭青絲,唯獨兩鬢有些霜白。這頭發,是三年前夏柏盛出事的時候,生生急白的。整個人很清瘦,身上的衣袍都不太撐得起來。


    柳氏看到姐弟倆來了,也很高興,跟著起身。


    夏初嵐和夏衍進來行禮,夏靜月連忙去搬了兩張杌子過來。寒暄過後,夏初嵐道:「三叔三嬸,你們是長輩,快坐下吧。」


    「三姑娘,真不知道怎麽感激你才好。聽說為了你三叔的事情,你受了不少的委屈。」柳氏愧疚地說道,「我跟月兒終日在內宅,也沒個主意,多虧你幫著出頭。我們本來想親自過去道謝,又怕打擾到你休息……」


    夏初嵐擺了擺手:「三嬸不要見外,都是一家人。三叔平日裏也幫了我許多,而且這次的事本就因我而起。好在現在都沒事了,這次過來,是想向三叔請教。」


    「你但說無妨。」夏柏青抬手道。


    夏初嵐看向夏衍,讓他自己說。夏衍便把想考補試的事情說了,最後拜道:「衍兒請三叔指點。」


    夏靜月端來冰好的酸梅湯給他們喝,聞言吃了一驚:「六弟弟,你要考那麽難的補試?大哥當初去考的時候,年紀比你還大,可是連題都沒有做完呢。」


    夏衍一邊喝酸梅湯,一邊不好意思地說:「五姐,我也沒有把握,所以才來問問三叔的意思。這酸梅湯真好喝,謝謝你。」


    夏靜月甜甜地笑道:「你慢點喝,還有。」


    夏柏青看著夏衍,沉吟了片刻。夏衍平日有什麽不會的,也會拿過來問他。他對這個孩子的實力還是知道的。


    「衍兒悟性高,學習也刻苦,試試倒也沒什麽。雖說太學錄用學生的平均年齡在十五歲,但若考不上,也可以先當個外舍生。國子監裏頭藏龍臥虎,對衍兒來說,的確更好。當初顧相就是隻當了一年的太學外舍生便參加科舉,最後連中三元的。」


    夏衍連忙說:「三叔,我怎麽敢跟顧相比呢?我隻要能在太學聽到顧相講一堂課,就知足了。」


    夏初嵐隻知道顧行簡是少年狀元,倒沒想到他這麽了得。難怪被讀書人奉若神明。若不是吳誌遠的事情,她對這個人還是挺好奇的。


    「既如此,那接下來請三叔幫衍兒準備補試,娘那邊我去說。」


    夏衍雀躍,忙站起來向夏柏青鞠躬。夏柏摸著他的頭,說道:「衍兒,時間所剩不多,你得辛苦些。」


    「我聽三叔的,我不怕!」夏衍堅定地說道。為了那個目標,為了能夠一睹那個人的風采,什麽苦他都能吃。


    夏初嵐又問了夏柏青有關補試和國子監的一些事情,夏靜月也在旁邊津津有味地聽著。她時不時地看向夏初嵐,燈火在她臉上投出暖暖的光暈,眉目精致如畫。她心想,三姐姐真是好看,那種淡然大氣,不俗不媚,想模仿都模仿不來。


    一屋子的人正有說有笑的,思安跑進來,在夏初嵐耳邊說:「姑娘,顧家那個先生來找您,此刻人就在門外。」


    夏初嵐一怔,立刻站起來道:「三叔三嬸,我有些事,離開一下。」


    ……


    大概是白日下過雨的緣故,晚上還有風,廣袤的夜空漂浮著幾朵淡淡的雲。


    夏初嵐也不知自己為何走得很快,並且沒讓思安他們跟著。等到了門口,她才停下腳步,調整了一下唿吸,從容地走出去。


    街上還有過往的行人,旁邊一家店的門口豎著杆子,上麵懸掛燈籠,被風吹得輕輕搖晃。那人站在燈籠底下,眺望著長街的盡頭,身影清雅至極。俊秀的少年侍從站在他身後,也頗吸引眼球,但風采卻遠遠不及他。


    這個人明明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方外之人,偏偏身上又有那種權貴階級才有的壓迫感,當真矛盾。


    她忽然想起來那日顧五好像以兄長稱唿顧居敬,顧居敬的弟弟,豈不就是……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宰相公務繁重,朝乾夕惕。逢節令都未必可以休假,更別說像這樣的日子在外逗留。也許隻是從兄弟罷了。


    夏初嵐走過去,站在他的背後:「先生找我?」


    顧行簡原以為要等一陣子,沒料到她這麽快就來了。


    他轉過身,見她換迴了女裝,玉雪瓊花般,覺得還是這樣更好看些。他將手中提著的布包遞過去:「昨日撿到姑娘的書,看到其中有些殘頁,便帶迴去幫姑娘修了修。」


    他是特意來還書的?夏初嵐打開布包,裏麵正是那本不見的《夢溪筆談》,原本破損的地方被補得整整齊齊,比書坊裏賣書的人補得還要細致。她也想過修書,這樣能讓書的壽命更長一些。但是她自己不會,書坊裏的人又怕不盡心,因此一直沒動過。


    「多謝先生。先生修得實在太好了,不勝感激。」夏初嵐翻著書,由衷地說道。她本不知道如何開口討要,沒想到對方主動送迴來了,還幫忙修好,真是意外之喜。


    崇明在旁邊扁了扁嘴,暗道,相爺這手本事可是在館閣跟人學了好多年的。多少高官拿著昂貴的古籍求著相爺修補,都被相爺拒絕了。為了修這本書,相爺昨夜可都沒有睡。


    顧行簡看到她高興,嘴角也浮現出一點笑意,忽然就想起以前在國子監的那些學生來。對於愛書讀書的孩子,他向來是喜歡的。


    「你為何看這本書?」他問道。眼下稍微有些財力的人家,也都讓女子讀書,但是讀的書還是局限於五經,諸子,像這樣涉及知識麵極廣的雜談,連參加科舉的試子都未必看。


    夏初嵐很自然地說道:「最早是看到熙寧年間與遼國劃定邊境的事而仰慕沈公的才學的。」


    顧行簡意外,熙寧是南渡以前神宗的年號了。熙寧八年,沈括奉命出使契丹,與遼國解決邊境問題。當時遼國大臣提出以黃嵬山和分水嶺為界,本朝的官員甚至都不知道這兩個地方在哪裏。沈括根據兩國以前來往的文書,提出以石長城為界,沒讓遼國侵占一裏地。


    這件事一直被引為佳話,成為文官不費一兵一卒扞衛領土的美談。


    顧行簡是監修國史,又是沈衝的學生,所以對這段往事知道得很清楚。如今連很多新入朝的年輕官員都已不知此事,沒想到她……還真是個有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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