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顧行簡肅容道,「考官憑的是真才實學,不必做無用之事。」


    宋雲寬的手在袖子底下搓了搓:「下官,下官沒有別的意思。聽說不久前台諫參,參了您一本,說您結黨營私,任人唯親。您一手提拔的吳大,大人被大理寺鞫讞。他連累您被,被……您一定會沒事的。」他一緊張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吳誌遠在福建路的時候就是個通竅的人,上下官員都與他交好,政績也不錯,市舶司的歲緡成年增長,為三司之首。調任戶部侍郎之後,在朝中也是過得風生水起。但吳誌遠身上的汙點其實不少,隻因是顧行簡提拔的,自然歸到顧相那一派,沒人敢動他。


    宋雲寬打聽到,這次是主戰派的大臣想要興師北伐,怕顧行簡阻擾,故意打擊他,才從吳誌遠下手,致使他被連累。


    顧行簡意味深長地看著宋雲寬。進奏院管朝中和地方的文書傳遞,隸屬門下省。各省司的邸報通過進奏院下傳地方,通常隻是報個任免的結果。此次皇上雖停了他的官職,但台諫官上的折子都被壓在了禦案上。按理說到了宋雲寬這裏,不應該知道得這般清楚,隻能說進奏院有邸吏泄露了風聲。


    看來這位宋大人,本事還不小啊。


    宋雲寬被顧行簡看得心虛,汗如雨下。難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顧行簡端起茶杯,輕呷了一口,閑談般說起:「吳誌遠是我授意嚴辦的。我能一手提拔他,自然有本事將他拉下來。至於被連累,也在意料之中。」


    宋雲寬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驚得說不出話來。相爺,相爺為何要同他說這些?堂堂一位朝官的罷黜下獄,被宰相大人說得如此雲淡風輕,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他忽然有些後悔,非得進臨安的市舶司幹什麽?嫌命太長麽。


    顧行簡站起身,走到跪著的宋雲寬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大人不用怕,做好本分就是。告辭。」說完便開門出去了。


    宋雲寬癱坐在地上,摘下官帽,魂都去了一半。太可怕了,談笑間就決定了一位官員的仕途生死。


    過了一會兒,官差進來找宋雲寬,看到知府大人呆怔的模樣,連忙蹲下身問道:「大人,您怎麽了?」


    宋雲寬這才如夢初醒,歎了口氣:「扶本官起來。你剛剛說夏家來人了?」


    「是啊,一個叫六平的小廝,還在府衙外麵等著呢。大人,您沒事吧?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官差擔心地說道。他在衙門裏頭也幹了不少年,自這位宋大人走馬上任,還沒見過他這般模樣。


    宋雲寬想想剛才在屋裏的那個人,還有點後怕,重新戴好官帽,說道:「本官去換身衣服,你把人帶進來。」


    六平等了許久,在衙門外焦急地走來走去,總算聽到宋大人傳喚。他一見宋雲寬,就把事情一股腦兒地說了。宋雲寬摸著胡子琢磨,什麽人這麽大的膽子,敢在紹興府綁人?吃了熊心豹子膽!


    宰相還在這兒呢,萬一聽說他連轄下的良民富賈都保護不力,他的仕途便堪憂了。更何況他跟夏家的關係素來不錯,否則也不會去喝夏謙的喜酒。


    他果斷地吩咐身邊的官差:「叫幾個人跟六平去泰和樓,本官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紹興的地界上放肆!」


    莫秀庭叫雅間裏的人都退下去,夏初嵐則認認真真地品起茶來。這茶甘冽清香,半點苦澀也無,茶湯清澈,跟市麵上能買到的茶葉大不一樣。果然好東西隻會集中在少數權貴手裏頭,她今日也算跟著沾光了。


    她不慌不忙的,靜等著莫秀庭開口。費了如此周折將她約來,肯定不是請喝茶的。


    莫秀庭見夏初嵐很沉得住氣,不由地看了她好幾眼。女子愛美是天性,臨安那些夫人姑娘們出門前無不悉心裝扮,細細描摹,以求妝容精致。這個女孩兒卻素麵朝天。但是底子實在太好了,縱然不施粉黛,也能豔壓群芳。


    「聽說你們家原來在泉州生意做得很大,為何搬到紹興來了?」莫秀庭終於緩緩地開口問道。


    夏初嵐放下茶碗,說道:「我爹在海上出事,算命先生說那邊的風水不好,要我們往北遷,最好在都城附近落腳。」其實當初說的最好之處是都城臨安,但臨安乃天子腳下,寸土寸金,商賈雲集。再加上陸彥遠的原因,所以他們才退而求其次選了紹興。


    莫秀庭思忖,紹興離臨安這麽近,若說夏初嵐沒動過什麽別的念頭,她才不信。早年去泉州暗查的人迴來說,夏初嵐可是死活都要跟陸彥遠在一起,做妾都不在意的。


    「你跟世子爺,這幾年可有通過書信?」莫秀庭又試探地問道。


    等了半日,總算是說到正題了。夏初嵐輕笑道:「我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怎麽還敢高攀世子爺?當年的事是我年少無知,早就過去了。如果夫人擔心我還存有什麽非分之想,那大可不必。好馬還知道不吃迴頭草。」


    莫秀庭被噎了一下,索性直言道:「世子爺來了紹興,或許他會來找你。你就不想見他麽?」


    陸彥遠到了紹興?夏初嵐全然不知。她剛占了這具身子那會兒,時常夢見在泉州的事情。雖然不是當事人,但那些事仿佛親曆,這具身體應該還保留了對陸彥遠的強烈意識。她也想過如果陸彥遠迴來找原主,她要幫原主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可是年複一年,陸彥遠音訊全無,原有的念頭也都煙消雲散了。原來的夏初嵐早已不在人世,那些愛與恨,又有什麽意義。


    她還沒想好怎麽說,雅間的門忽然「砰」地一聲被踢開了。


    一個人影從屏風那頭走了過來。男人高大英挺,劍眉入鬢,眸若星子,身上穿著窄袖戰袍,護腰佩劍。這人真是少有的好看,如同陽光般耀眼。難怪三年過去,她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陸彥遠,這個仿若隔世的人。夏初嵐握著茶碗喝了口茶,不知為何,竟嚐出了些許苦澀的味道。


    陸彥遠沒想到屋中是這般光景,愣了一下,停在那兒。三年不見,雖然偶能聽到她的消息,說她如何浴火重生,執掌夏家,成為紹興首富。但印象裏,她還是那個撲在他懷裏撒嬌,叫他陸郎的小姑娘。直到今日一見,的確是不一樣了。特別是剛才掃過來的那一眼,冷漠得如同陌生人,同時又帶著幾分倨傲。


    美人如畫,甚至更好看了。猶如拂曉綻放的花,帶著露水的清靈,又沾染著晨輝和霞光的絢爛。


    侍女仆婦們也都跟著湧進來,跪在雅間中,齊聲道:「夫人恕罪,我們實在攔不住世子爺……」


    莫秀庭先是錯愕,然後站了起來,端莊地說道:「你們都出去吧。」那些人便又魚貫而出,屋子裏瞬間隻剩下三個人。


    空氣仿佛凝滯般安靜。


    「莫秀庭。」陸彥遠開口喊道,聲音低沉,尤帶著武將的淩厲。他的目光迅速掠過夏初嵐,上前一把執著莫秀庭的手腕,將她提到麵前:「我到紹興是來辦正事,你來這裏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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