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2-ep1:佩倫覺醒(2)


    車子發出了最後的怒吼,軟弱無力地從結冰的斜坡上滑了下來。無奈的士兵們紛紛跳下車子,來到後方,齊心協力地用力推著車子上前,但他們的努力總是以失敗告終。陡峭的斜坡在積雪和冰麵的作用下變成了天塹,縱使眾人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讓車子前進分毫,有時他們剛前進幾步就會向後滑行迴去。對這一事實感到失望的士兵們不得不強迫自己放棄了趕路的想法,他們恐怕無法在規定時間內抵達基地了。


    和麥克尼爾一起坐著這輛卡車準備逃迴基地的,都是在前線因大部隊被殲滅而暫時失去所屬的【逃兵】。東烏克蘭目前完全被俄軍控製,烏軍在美軍顧問和特種部隊的指導下試圖反擊,但這些行動皆以失敗告終。上個星期美軍希望烏克蘭方麵發起一次大規模反攻以遏製俄軍的擴張,而這次反擊最終的結果是葬送了烏軍將近一個旅的兵力,雙方的勢力範圍沒有發生明顯的變化。


    邁克爾·麥克尼爾瑟瑟發抖地站在原地,他實在無法適應這種嚴寒天氣。他去過挪威,去過阿拉斯加,那些地方當然比這裏要冷得多,真正讓他感到難以忍受的是這種莫名其妙的反差。烏克蘭是不該這麽冷的,即便是烏克蘭的冬天也不會讓野外變成如同北極圈內一樣的景象,這種奇異的變化對麥克尼爾而言完全超出了他的常識範圍。世界氣候的轉變可能會極大程度地影響人們的生活方式,不同的地理環境和氣候造就了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並無優劣之分。他看著其他士兵還在賣力地推著車子,心想自己總不能一直站在旁邊當觀眾,隻得勉為其難地上前幫忙。這些人也許已經適應了這種寒冷,而麥克尼爾還沒有。


    對他來說,想要從這些士兵口中套出情報而不引起當事人的懷疑,實在是太簡單了。隻要稍微談談和日常生活有關的話題,麥克尼爾便能夠確定新技術和新思維對世界的影響。轉變發生在1999年,受千禧年末日論宣傳影響的一批瘋子試圖盜竊核武器並毀滅人類——在緊要關頭,一名擁有超能力的警察及時地阻止了這一切,成為了萬眾矚目的英雄。在那之後,現今被命名為【魔法】的超能力正式進入了公眾的視野,但以合眾國為首的各大國依舊將其視為科學的一部分。當然,擁有這種天賦的人少之又少,這也使得他們在軍隊中的比例很低,大部分戰鬥依舊需要依賴普通士兵。


    進入21世紀,人類的繁榮還在繼續。雖然幾大集團之間的對抗日甚一日,再次爆發全麵戰爭看起來是遙不可及的,即便是最瘋狂的戰爭販子也隻敢將類似的論調停留在口頭宣傳階段。在科學家們試圖挖掘魔法本身的秘密和相關理論時,一些相關研究極大程度地促進了能源產業的發展,其中包括太陽能能源的廣泛應用。許多評論家樂觀地認為能源危機永遠不會到來,化石燃料即便用光了也不會對人類社會帶來致命的影響。電動車開始大範圍地取代燃油車,這被環保人士看作是進步的標誌。當然,那時也有人擔憂其他的次要問題,例如全球變暖。這些擔憂在席卷整個人類社會的狂喜之下被忽略了。


    “我不記得烏克蘭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冷了。”麥克尼爾隨意地和身旁的士兵談話。


    “這已經算是暖和了。從我能記事的時候開始,我就沒機會穿短袖了,天氣一天比一天冷。”站在他旁邊的士兵無奈地說道。


    轉變僅僅在幾年後就發生了——出乎麥克尼爾預料的是,全球變暖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新一輪冰期,這種反常現象引起了相當大的輿論動蕩。起初,權威人士極力否認新冰期的到來,但當全球氣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時,他們終於不得不硬著頭皮承認事實並將妨礙真相傳播的罪責推給那些要求他們閉嘴的大人物。伴隨著新冰期的到來,太陽能能源產業受到了致命打擊,能源危機和糧食危機幾乎是同時爆發,對世界帶來的影響不可估計。氣象學家通常將2030年以後正式地稱為新冰期,雖說氣溫下降在那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放棄了推車的士兵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麥克尼爾和他們說起了家鄉的情況。一些來自南方州的士兵抱怨說,北方的難民成千上萬地湧入他們的家園,讓當地的環境變得更惡劣了。就業競爭壓力是客觀存在的,南方的田園牧歌生活到此徹底被粉碎了,這外力除了北方移民之外還有這活見鬼的氣候。誰也不會料到他們在有生之年會遭遇下一場冰期。


    不管怎麽說,清涼的衣服已經是隻能存在於迴憶中的事物了。


    冰期的開始讓世界陷入了漫長的衰退之中,一些有理想的領袖試圖挽迴局勢,但他們獨木難支,大多數措施沒有任何成效。和經濟一起衰退的還有合眾國的權威,繼續維持海外駐軍基地並將全球列為戰區的行為在議員們看來除了浪費資金以外毫無意義。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隻要對手比自己更早地衰弱,他們就能撲上去搶奪敵人的遺產。他們不需要跑得比災難更快,隻需要比對手快就足夠了。當參眾兩院的議員們還在無休止的爭吵中度日時,新戰爭的爆發如平地驚雷一樣引起了他們的重視。


    西伯利亞本來就以嚴寒而著稱,冰期的到來讓西伯利亞頓時成了人間地獄。當地的俄國人為了存活,鋌而走險地決定向南偷渡,這種行為被視作新時代的【開拓團】。麵對外界的指責,俄國的表態十分強硬,並不惜使用武力,這一做法倒是和合眾國當年從墨西哥手中奪取得克薩斯的方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墨西哥人早日發現人口構成上的重大隱患並鼓勵向北方移民,或許合眾國會付出更大的代價才能拿到這塊廣袤的土地。


    “你不會是想說俄國人輸了吧?”


    “確實。”一名士兵掏出香煙準備點火,“當然了,俄國人嘴硬,他們現在也不承認自己輸了。”


    抽煙並不能讓他們暖和起來,他們尋求的隻是心理安慰。


    戰爭是在上一年爆發的,西伯利亞的冰天雪地這迴對雙方來說都成了噩夢。合眾國的軍事評論家總是在媒體上說戰爭會陷入膠著狀態,實際發展和他們的預想大相徑庭。俄國輸掉了戰爭,此外還有成千上萬的俄國人被驅逐迴北方。作為戰敗的代價,俄國被迫將以前俄羅斯帝國通過各種條約而拿走的領土全部返還,至此喪失了對遠東的控製權。失敗對俄國來說簡直令人難以容忍,俄國的領袖們也了解這一點——他們不想成為下一個尼古拉二世。於是,為了轉移矛盾並將這種仇恨擴散出去,俄國選擇了向西擴張。


    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麽額外值得麥克尼爾重視的新聞。


    邁克爾·麥克尼爾認為這種被納入了科學體係的魔法值得重視,這時候他有些後悔上次沒有選擇島田真司當自己的助手了。埃貢·舒勒當然也是一個天才,可他的才能顯然不在心靈技術方麵,不然那家夥大概能自己造出來一個心靈控製器。木已成舟,反悔也晚了,他現在必須盡快迴到駐軍基地,再做長遠打算。


    他不了解這場新戰爭的細節。美軍在烏克蘭布置了多少人、駐軍基地在什麽地方、總體作戰計劃是什麽、俄國人目前的重點進攻方向在哪裏、雙方主要采取的作戰方式是什麽……他一概不知。他在這裏,並且是其中一名已經參戰的士兵,這就是他所能掌握的全部信息。烏克蘭人……烏克蘭隻是雙方的新角鬥場,他沒必要在乎烏克蘭人的死活。


    眾人休息了一陣,才決定繼續將車子推到斜坡上。這一次他們出人意料地成功了,欣喜若狂的士兵們跳上車子,繼續沿著結冰的道路前進,他們的目的地是離這裏有十幾千米遠的一座基地。毫無疑問,他們在撤退,遭遇了一場慘敗的士兵們不太希望繼續和魔鬼一樣的敵人纏鬥。在過去的幾十年裏,合眾國遇到的都是遠比它弱小的對手,以至於那些終日為新全麵戰爭做準備的參謀們也忘記了應該如何對抗一個前超級大國。治安戰和斬首行動的經驗派不上用場,他們麵臨著世界毀滅的壓力。俄國人不會介意向全世界發射核武器,其實合眾國這邊也不介意——他們隻是不想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拿出互相保證毀滅的手段去威脅對方。威脅用多了,大概也就失效了。


    假如無人機能解決一切問題,也許他們不必到前線赴湯蹈火,隻需要留在後方看報告就行了。事實上,美軍也是這麽做的,他們在一切能夠讓無人機派上用場的地方以無人機而非士兵去和俄軍對抗,俄軍的打算與此類似。然而,烏克蘭人不能容忍這種舉動,美軍和俄軍可以將他們生活的城市炸成廢墟,而戰爭結束後這些城市依舊要由烏克蘭人修複、烏克蘭人居住、烏克蘭人管理。烏克蘭不是別人的垃圾場,烏克蘭人有權爭取自己的生活,這就是目前的烏克蘭當局對合眾國的態度——比那些更激進的集團好得多了。於是,在烏克蘭方麵的要求和nato其他成員國尤其是受夠了合眾國支配地位的歐陸各國影響下,美軍不得不選擇派出地麵部隊去和俄軍直接對抗。


    這就是導致名為邁克爾·麥克尼爾的士兵所在的部隊遭遇慘敗的直接原因。他們太謹慎了,指揮官擔心半路上出現受俄國人支持的烏克蘭民兵,於是不敢放心大膽地突襲,轉而循規蹈矩地按照原本的進攻路線前進,逐一城鎮進行排查。既然他們不敢直接進行轟炸,那隻能用肉眼去確認了。結果,眾人在剛抵達一個新城鎮時就受到了俄軍的猛攻,這支此前隻和山溝裏的遊擊隊打過交道的部隊在一天之內被全部殲滅,邁克爾·麥克尼爾是唯一的生還者。好在他原本的身份並不怎麽引人注目,這樣他就算聲稱自己忘記了一些事情,也不會引來其他人的關注。


    他認真地觀察著其他士兵的一舉一動,自己也有樣學樣地模仿。上一次,他通過出格的舉動引來了赫爾佐格總督的關注,並終於擺脫了無業遊民的身份,得以參與那場現在看來讓他感到痛苦的陰謀。他還需要更加謹慎,這個世界的新生事物實在是太多了,既然連魔法都成為了實際存在的科學,也許他確實會被認定為來自另一個世界而被抓到實驗室中接受研究和調查。或許舒勒教授能為他提供一些幫助,但願那家夥現在的身份有助於獲得更高的權限和更多的信息。


    十幾分鍾後,車子抵達了營地門口,那裏隻有幾名衛兵在外看守。他們懶散地上前檢查了這些從前線逃迴的士兵,隨後便將他們放進了軍營內。士兵中一名年歲稍長的立即趕往不遠處的房屋,也許是向這裏的長官匯報情況,其餘人則不知所措地等候在原地。他們被晾在這裏大概有半個小時,才有一名肥胖的軍官走出來向他們告知下一步的安排。


    “你們暫時住在西側的空房子裏吧。”那人顯得無精打采,他的身體看起來不像是久經沙場的軍人,“也許上級會選擇把你們統一編入一個新的單位。”


    眾人如蒙大赦,立刻一溜煙地離開了原地,向著臨時住所狂奔而去,誰也不想站在外麵受凍。即便是那些生在冰期前夕的士兵也無法忍受類似的嚴寒,當合眾國的北方化為死寂的雪原時,任何勇氣和毅力都無法阻礙想要逃離的願望。麥克尼爾走在最後一個,他還在思考問題,不急於去看自己的新住處。


    首先需要判斷的是局勢。如果局勢已經明朗,他就能夠根據可能的發展而提前準備對策,不必成為注定的失敗或遲來的勝利中那些讓人惋惜的犧牲品。俄國人在去年遭受了失敗,這讓那些高估了它原本實力的潛在對手蠢蠢欲動,即便是烏克蘭人也認為他們有機會一舉攻入俄國境內並將頓河-庫班區域占領甚至在那裏建立一個和烏克蘭友好的新國家。然而,這兩場戰爭不可同日而語,俄國麵對的戰場並不相同,而現在處在狂熱之中的俄國更不是可以隨便招惹的對手。


    這不是eu鎮壓羅德西亞叛亂那麽輕鬆容易的戰爭,這是真正的全麵對抗,俄國人的目的恐怕是在巴黎閱兵。


    麥克尼爾放在大衣中的手機振動了幾下,他慌忙地將手機拿出來,在周圍士兵的注視中開始接聽電話。事後他少不了要接受詢問和調查,在軍營裏私自和外界聯係不是什麽值得誇獎的行為。


    “您好,我是——”


    “我就知道是你。”電話另一頭傳來埃貢·舒勒的聲音,“要不是那家夥告訴我可以繼續探索新的未知領域,我可沒興趣到處東奔西走。”


    “您在什麽地方?”


    “人在倫敦,剛下飛機。”舒勒的英語中帶著明顯的德語口音,加上他口氣中的抑揚頓挫,麥克尼爾有些產生了自己正在聽某個大演說家胡言亂語一樣的錯覺,“現在我需要盡快了解我從事的新研究領域……天哪,新的理論架構是我以前沒接觸過的,這件事說起來很複雜——”


    “停一停。”麥克尼爾連忙打斷了對方滔滔不絕的自言自語,“舒勒教授,既然您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等我這裏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後,我想辦法去見您一麵。”


    手機是他在半路上撿到的,除非這原本是某個烏克蘭軍官的物品,不然情報部門就算挖空心思也不可能找到半點犯罪證據。唯一的可疑點是麥克尼爾在撿到手機後不久就遇到了俄軍的無人機,麥克尼爾將其解釋為日常巡邏,這和手機沒什麽關係。假如俄國人準備對戰區內一切信號源進行攻擊,遲早有一天他們會炸到自己人。


    最後一個抵達營房的麥克尼爾一聲不響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一頭倒在床上開始睡覺,他的直截了當讓周圍的士兵感到詫異。如果其他人站在麥克尼爾的角度了解了這些士兵的經曆,恐怕也會對他們敬而遠之的。即便是gdi為了快速補充兵員而降低征兵標準的年代,麥克尼爾也從不知道世上有如此低的標準。有一名士兵在老家搶劫時把店主打成了植物人,為了逃避訴訟和監獄而決定參軍;還有一人原本就是罪犯,合眾國當局去年年底下達新法案稱參軍入伍可減刑25%,此人便立即決定報效國家,提前出獄了。一想起掛在旗杆上的藍底白頭鷹旗,麥克尼爾隻覺得膽寒。旗幟說明不了什麽,他卻偏偏對這種改變產生了近乎生理性的厭惡。倘若軍隊的標準降低到了如此地步,誰知道本土會發生什麽?


    睡得如同死豬一樣的麥克尼爾睜開眼時,已經是早上十點了。這裏的軍隊作息十分散漫,隻要沒有來自上方的命令,沒人會在乎他們是否有規律的生活。其他人都已經離開了營房,隻有一個近乎光頭的士兵在離麥克尼爾十幾米的地方看書。


    “這年頭居然還有人看紙質書。”麥克尼爾咳嗽了幾聲,引起了對方的注意,“我建議您換一種形式……這些東西在戰場上很容易被破壞。”


    “無所謂,我們又不靠研究這些學問吃飯。”士兵合上書本,把它遞給了麥克尼爾。麥克尼爾草草地掃視了題目,這是一本講述太陽能農業該如何在冰期生存的經濟學書籍。


    書中沒有涉及任何實際的技術問題,僅僅從經濟理論角度試圖尋找突破口。誰都知道,導致太陽能能源產業和農業受到致命打擊的是新冰期,這才是橫亙在前方的最大難題,作者似乎是刻意地忽視了這個難以攻克的難關。


    “現在講經濟學的專家啊,互相比著誰更會胡說八道。”麥克尼爾把書還給了對方,年輕的士兵靦腆地笑了笑,沒反駁麥克尼爾的話。


    “你參軍多長時間了?”


    “很短。”麥克尼爾開始為自己編造新的身份,“我父母是英國人,我們是移民……最開始住在北方,後來又不得不移民到南方了。”


    “看來我們的境遇差不多。”士兵歎了口氣,“不同的是,我是因為北方的工廠倒閉了,才選擇南下的……最後就來到了這裏。”


    麥克尼爾看到對方胸口的姓名牌標注著【托馬斯·托馬斯】,忍俊不禁地笑了。現代人的姓氏和名字的區分並不明顯,有人拿托馬斯做名字,有人用它當作姓氏,同時將這個詞放在名字的不同位置隻會讓人感覺滑稽。


    “你笑什麽?”


    “沒什麽,我還是叫你湯姆吧。”麥克尼爾努力地想要嚴肅一些,可他還是失敗了,“你知道……唉,我沒見過這種名字。”


    “老兄,【邁克爾·麥克尼爾】讀作【邁克·麥克尼爾】的時候,和我的名字帶來的幽默效果是差不多的。”湯姆也笑了,看起來他以前經受過不少類似的諷刺,最終他學會了將這看作人生的常態,“那您應該怪我的父母,他們的備用名字還有biosthomas或者是0x00ffthomas之類的,我有什麽辦法?”


    麥克尼爾的情緒變得愉快了許多。即便有許多社會渣滓被塞進了軍隊中,至少這裏還是有好人的。哪怕一萬個惡棍當中有一個好人,他就還能勉強地從生活中找到許多樂趣。他想起了那個黑人士兵,杜米索·圖圖,不知道那個在他的勸說下放棄那個必死無疑的誘餌任務的年輕人是否活著迎接了勝利……戰爭結束後,他會做什麽呢?


    “群魔亂舞的日子好像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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