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1:彩虹之國(7)


    深陷皇室和貴族集團內鬥之中難以自拔的布裏塔尼亞帝國又有一位老皇帝去世了,這在其他各國公民眼中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從裏卡多·馮·布裏塔尼亞取代都鐸王朝建立布裏塔尼亞帝國以來,帝國一直被謀殺、篡位和宮廷陰謀籠罩,曆史上竟然從未有任何一位皇儲能夠順利繼承皇位,他們或是被迫放棄繼承權,或是被殺。不要說換一位皇帝,再換十個皇帝,情況也不會有半點好轉,至少局外人都是這麽理解的。生活在eu的公民們會在茶餘飯後談論著不知何處傳來的小道消息,對布裏塔尼亞帝國的宮廷秘聞津津樂道,除此之外他們並不想花費心思真正了解大洋彼岸的那個國度。就像土著隻需要滿足他們對於【原始】的想象一樣,布裏塔尼亞帝國隻需要符合一個由公眾想象出來的落後封閉且執行著古老的絕對君主製律令的刻板印象。


    “吃完這頓飯,咱們離開安哥拉,去羅德西亞。”麥克尼爾和老傑克正在快餐店用餐,“迪亞茲律師這裏,我們暫時找不到新的線索了。要是能知道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在事發之前都做過什麽,我們也許能得出一些更準確的結論。”


    麥克尼爾向來是不大喜歡吃快餐的,他不想把好不容易恢複年輕的身體又搞得一團糟。但是,老傑克的迴答是,像他這樣不怎麽會做飯又生活貧窮的人,吃點快餐已經算是最大的奢侈了。得到麥克尼爾的允許後,他們在路旁的餐館中點了一些肉食,計劃著接下來的行程。


    “我沒有駁斥你的意思。我都快八十歲了,眼看著沒過幾年就得掛在牆上——抱歉,沒有人會把我掛在牆上。”老傑克喝著可樂,對麥克尼爾指手畫腳,“你說得對,隻是對我來說沒什麽用,讓快死的人注意身體健康實在是太滑稽了。”


    “不,我會想個辦法把您掛在牆上受人瞻仰,下麵寫上一行字:【一個辛勤勞動一生的普通市民】,擺在那些豪華大酒店的門口讓某些應當臉紅的人認真看一看。”


    “我有時候在想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上帝,或者說他老人家最近聽到我的禱告了。”老傑克看著餐盤中剩下的食物發呆,“遇見你之後的這幾天,我做了許多這輩子都沒機會做的事情,看來你是上天派來給我在人生最後幾年增添一點樂趣的。”


    老傑克猜測著麥克尼爾的過去。一個有著布裏塔尼亞口音的無業遊民,有著遠超一般士兵的戰鬥技巧,或許他確實是來自布裏塔尼亞的逃兵。老人並不鄙視逃兵,敢從絕對服從之中冒著巨大風險逃離的人,自身或許也有著某種意義上的勇氣。但是,麥克尼爾從來都不承認這些猜測,他也不想說出自己的身份,隻有當別人逼問得緊了,他才象征性地說些毫無價值的話,用來轉移別人的注意力。


    人的眼睛是不會說謊的,老傑克相信這一點。麥克尼爾的眼中永遠燃燒著熱情,他迫切地要做某些事,並且永遠在奔波的路上。這種人天生是勞碌命,得不到片刻安寧,苦痛和磨難中尋求樂趣才是常態。然而,每當老傑克將他和自己記憶中那些還沒褪色的過客相比,他不由得感到心酸。當他年輕時,他經曆了人類曆史上最大規模的第二次戰爭,eu憑借兩次世界大戰確立了對大半個世界的無上權威,無數青年被送上戰場,為了虛無縹緲的口號或是其他同樣不可靠的理由奉獻自己的生命。


    “我的經驗告訴我,少瞎想,多做點事情。”麥克尼爾把空餐盤放在附近的垃圾箱旁,“條件允許的話,再去莫桑比克——”


    幾聲脆響打斷了麥克尼爾的話。十幾名全副武裝的不明人員走進餐廳,舉槍瞄準了驚魂未定的食客們。這些人當中有黑人也有白人,為首的是個戴著墨鏡的中年黑人男子,他拎著一把霰彈槍,樣子很是威風。


    “……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我們隻要錢,不想欠人命。”首領用英語說道,“precisamosdemaisdinheiroparasalvarnossocamaradaecontinuararevolu??o.”


    老傑克慌慌張張地看著麥克尼爾,麥克尼爾衝他搖了搖頭。


    餐廳中的侍者和老板也許見慣了搶劫,他們甚至沒有嚐試報警,而是直接從收銀台拿出幾疊紙幣交給這些劫匪。餐廳內所有的遊客都沒能免除被洗劫的命運,身上戴著珠寶的人尤其倒黴,裏裏外外都被搜了個遍。


    劫匪們發現餐廳角落裏的一老一少繼續談笑風生,不由得有些詫異。首領走向麥克尼爾,隻見後者將幾張紙幣拍在餐桌旁,頭也不抬地說道:


    “就這些,沒了。”


    首領接過錢,疑惑地打量著旁若無人的麥克尼爾。他幹這行當也不是頭一迴了,見過各種各樣的受害者,大多數人都嚇得魂不附體,生怕這些劫匪雙手一抖送他們進棺材。像麥克尼爾和老傑克這麽淡定的,他還是首次見到。


    “你們兩個也是來旅遊的?”


    “這是我三叔,他得了腦癌,活不了幾天,我帶他出來滿足一下遺願。”麥克尼爾歎道,“我這位叔叔平生就希望到安哥拉來旅遊,看看這麽多年以來建設的成果,可惜他拿不出這個錢,連南非都出不了。上個月,我幫他把能賣的東西都賣了,收拾一下行李,玩完迴來之後安心等死。”


    麥克尼爾毫不猶豫地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一套謊話。常人都有七情六欲,就算做了劫匪也不會一下子變得鐵石心腸,麥克尼爾一番話說出來,餐廳裏不論遊客還是劫匪都被打動了,當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首領摘下墨鏡,擦了擦眼睛,把錢還給了麥克尼爾。


    “拿著……我們不搶窮人的錢。”他想了想,又掏出幾十歐元給了老人,“很抱歉,讓你們看到了安哥拉的真相。”


    麥克尼爾看著這群人三三兩兩地走出餐廳,坐上可能是搶來的吉普車揚長而去後,才來到櫃台前詢問癱倒在地的收銀員:


    “這種事很常見嗎?你們怎麽不報警?”


    其他遊客叫罵著離開了餐廳,他們剛才在劫匪麵前畏畏縮縮,如今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充好漢的機會。老板訕笑著打圓場,隻是免不了被憤怒的遊客們訓斥一番。在旅遊的路上被搶劫簡直可以毀掉整個旅途中全部的愉快迴憶,這種經曆也許會給善於吹噓的人提供許多素材。等他們平安無事地返迴家鄉後,便可以大張旗鼓地宣傳自己如何在一夥兇神惡煞的匪徒洗劫下幸存,也許還可以虛構自己和匪徒搏鬥的細節。假如吹牛也算一樁重罪,通過添油加醋而塑造不凡經曆的人恐怕會塞滿全世界所有的廣場。


    “我以前就說過這麽幹遲早禍害我們自己,如今果然輪到我們受害了。”老板捂著腦袋坐在櫃台旁,“世上哪有專門訓練破壞分子卻能讓自己免禍的道理?”


    “誰訓練的?”麥克尼爾警覺起來。


    “還能有誰?隻有那群見誰都咬的瘋狗和精神病人才會這麽幹,他們為了自己那點可憐的薪水和名聲,已經到了在我們自己的地盤上搞破壞的程度了。”老板收拾著殘局,他臉上掛滿了抑鬱,“我是親眼看見過的,有操著北方口音的法國人指揮他們……”


    事情開始變得撲朔迷離,麥克尼爾和老傑克登上去羅德西亞的火車時還在談論這件事。土著保留地本身處在南非和其他殖民地的交界處,相鄰殖民地通過鑽規章的漏洞放任土著武裝襲擊南非。若是這種行為還有著巴黎方麵的支持,便證明有人刻意地要搞垮赫爾佐格總督或者說整個南非。赫爾佐格平生樹敵眾多,多到他本人大概也記不起來的地步,懷著陳年舊怨的人攜私報複也是合情合理,隻是把整個eu的穩定和繁榮當作賭注,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我想不通那夥劫匪裏為什麽還有白人。”


    “年輕人,要不是我已經老得拿不動槍了,換成我走投無路,也會這麽做的。”老傑克慚愧地說道,“在總督眼裏,有黑人和白人;在我們這裏,黑人和白人都一樣,都是日子過不下去的窮人。”


    “土著可是壓根不算人。”


    “你認為元老院是更害怕土著還是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人?”老傑克望著窗外的田野,那裏依舊有無數黑人正在農地上工作。使用更加先進的設備能夠提高效率,但自從有人聲稱這麽做會導致大批土著失業後,eu就放棄了在非洲全麵推廣更先進的農業生產模式的想法。畢竟,保證這些人能被拴在田地裏而不是無所事事地遊蕩,比什麽都重要。


    “土著從來沒有放棄過獨立的想法,他們有機會肯定會選擇獨立。”坦率地說,麥克尼爾對eu或是布裏塔尼亞都沒什麽歸屬感。他生活在一個人類團結成為統一國家的時代,種族和語言的障礙正在逐漸消失,因而他對這種還停留在舊時代的歧視總是不以為然。不過,他對布裏塔尼亞帝國的君主製實在是不能容忍,這樣看來eu至少還保存了一點顏麵。


    “那是你的看法。”老傑克敲著桌麵,“在巴黎那邊看來,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人永遠比土著更危險。土著在他們眼裏是一群未開化的類人猿,隻要願意就能隨時消滅;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人背後站著整個新大陸,誰能算準他們會不會有朝一日投靠原本的祖國?”


    老傑克的說話聲驚擾了附近的旅客,他們滿懷戒備地看著大放厥詞的老人。


    “按理說,你們是同文同種的。”麥克尼爾發現老人可能想起了什麽不大好的迴憶,立即決定轉移話題。但是,老傑克似乎沒有停歇的意思,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繼續講道:


    “我當兵的時候,你知道他們怎麽對待布裏塔尼亞移民後裔嗎?如果布裏塔尼亞人參軍,他的全家就要被關進監獄,隻要這些人敢在戰場上叛變,他們的家人就會被全部處決!要不是我目睹過這種事,誰會相信這是我們eu能幹出來的?我們奏著貝多芬的《歡樂頌》,心腸已經比押沙龍還黑了!”


    麥克尼爾恍惚間想起了伴隨著他一生的噩夢。gdi從來不是什麽慈善機構,為了在全球範圍內確立它的權威,從上到下使用著不亞於nod的暴力手段維持秩序。不管是針對nod還是變種人的屠殺行動,從來沒有停止過。在被泰伯利亞侵染的世界上,變種人是最不受歡迎的群體,地位猶如種姓製度中的賤民。麥克尼爾可以為了一兩個人而拋棄成見,但他無法反抗整個時代的浪潮。當變種人以為gdi將帶給他們自由時,gdi殘忍地利用了他們的夢想,而後將他們稱作侵犯了人類自由的怪物。


    “抱歉。”


    “不必。”


    二人沉默了一陣,還是由麥克尼爾首先聊起了新的話題。每個人都有著沉重的過去,隻有當傷疤隱隱作痛時才會被外人知曉。他們談起了豪爾赫·迪亞茲的死因,這位律師被人開車撞倒(顯然,嫌犯是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後因腦部受傷不幸去世,所有人都認為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是開車撞人的兇手,他也必須為迪亞茲律師的死亡負責。


    “迪亞茲真的是被撞死的嗎?”


    “人證物證俱在,沒什麽好說的。”老傑克迴憶著阿達爾貝特被逮捕時的報道,“除非是其他人開著肇事車輛……然而赫爾佐格怎麽會把車子借給別人呢。”


    “我上中學的時候聽過一起蹊蹺的案件。”麥克尼爾陳述道,“當時是冬天,有個人不知為何試圖徒手攀爬某所學校的教學樓外牆並從窗戶進入室內,可能是個小偷,又或者是想要迴去拿忘帶的東西卻不知道怎麽進去。結果,他在爬到某一層樓的時候摔了下來,摔斷了脊椎後在雪地裏被活活凍死,直到第二天才被發現——這是後來警方給出的結論。那麽,他真的是一不小心摔下來的嗎?假如有人突然出現並把他推下來,我想也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察覺。”


    “……你想說,迪亞茲是被第三人到場殺死的?”老傑克有些感到毛骨悚然,“如果是這樣,那個人難道算準了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會開車撞擊迪亞茲律師?不對,這算什麽事啊?”


    正如麥克尼爾所說,這隻是推測。為了證實這些推論,他們必須找到更接近當事人的外圍人員,留給他們和赫爾佐格父子的時間都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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