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1:彩虹之國(6)


    邁克爾·麥克尼爾和傑克·蘭德坐在窗邊,欣賞著窗外的鄉村景色。貫穿整個非洲的鐵路線,過去是eu用來實施統治和建設非洲的重要一環,如今隨著時代變遷和其他交通方式的發展而逐漸衰落。從那時開始,選擇乘坐火車的人們更多地將它當作旅行的一部分,若是忙著趕路大可選擇其他方法。同一趟列車上,上百名乘客來自不同的社區和群體,有些人將火車視為早該被淘汰的落後事物,另一些人則終生隻在非洲南部的不發達地區徘徊。看著那些麵帶喜色的黑人,麥克尼爾隻覺得有些悲哀。在他們眼中,也許德蘭士瓦已經算是他們所能認知範圍內最繁華的地區,他們斷然是不敢想象也不會相信世上還存在巴黎、潘德拉貢和洛陽的。


    “我這輩子還沒來過安哥拉。”老傑克興奮地說道,他戴著一頂草帽,穿著淡藍色的短袖衫,右手戴著一塊從舊貨商那裏買來的手表,看上去和那些經常來到鄉下旅行的老人並無二致,不同的是他在城裏沒有價值連城的產業或舒適的豪宅,隻是個連房租都快交不起的落魄老頭,“他們總在報紙上吹噓說,安哥拉是自治和同化最成功的模範地區,我對此一直是半信半疑。”


    “那是教會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對信仰的虔誠和狂熱是eu其他地區的公民無法與之相比的。”麥克尼爾從報紙上剪下一段文章,“豪爾赫·迪亞茲是葡萄牙人,他對於土著未來命運的一切思考都受到他的文化出身影響。如果不管是eu本土還是非洲的媒體都把西南非的安哥拉作為一個建設範例,他向赫爾佐格總督提出的意見必定是以安哥拉為藍本的。”


    出了南非地界,西麵便是eu控製下的另一個非洲殖民地【西南非洲行政公署】。在西南非洲眾多殖民地當中,安哥拉具有重要地位,這一方麵是由於當地土著幾十年來的持續鬥爭,一方麵則是eu本土一些有誌於改革非洲治理模式的官員持續性地抨擊原有政策。這種鬥爭和妥協交錯的結果,是eu在二十多年以前決定賦予安哥拉以一定程度的自治權,盡管它依舊受到西南非洲公署管理。


    “您有興趣去歐洲本土看看嗎?”


    “算了,我沒那麽多錢。”老傑克退縮了,“非洲很適合我,歐洲的節奏太快了。”


    “也對,最近本土對養老金問題又做出了新的解釋。”麥克尼爾掃興地說道,“愛沙尼亞那裏有成千上萬人走上街頭抗議,都是些僅能靠養老金活命的可憐人。”


    歐洲的繁華和他們無關,就算eu統一全世界,傑克·蘭德也隻會是個窮困的賣報老人,麥克尼爾也依舊是個無業遊民。老傑克已經習慣了不去為紙麵上的論調感動,這種廉價的情緒隻需雇來一個蹩腳的小醜就能模仿得惟妙惟肖。麥克尼爾對老傑克說,這次的調查與其說是真的尋找和謀殺案件有關的情報,不如說是找個機會讓老傑克暫時擺脫被迫謀生的日子。


    當麥克尼爾看到路旁的農莊還有許多黑人正在勞作時,他皺起了眉頭。從法律上來說,奴隸製很久以前就被廢除了,它在事實上依舊不同程度地存在。他看著正在座椅上打盹的老傑克,低下頭繼續思考他需要處理的問題,不巧旁邊有個黑人攔住了他:


    “先生,有興趣聽一聽我們的主張嗎?”


    “請便。”麥克尼爾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我們是地平論協會的人,希望讓更多人了解到有關我們生存的世界的真相。”這名黑人拿出一份傳單遞給麥克尼爾,“從三十多年以前開始,一群陰謀家炮製了有關世界的虛假宣傳,他們用各種手段欺騙公眾,使得許多人認為我們的世界是個球體……”


    麥克尼爾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


    “……您的意思是說,【阿波羅馬車】上拍攝的照片和錄像都是偽造的?再說,世界是平麵還是球體,跟我有什麽關係?”他學著老傑克教訓他的口吻訓斥道,“兄弟,你該去找個工作,而不是關心世界的形狀。”


    車廂內的眾人哄堂大笑,氣氛頓時變得活躍起來。


    “迴去種甘蔗和棉花吧!”有人衝那黑人叫道,“你們的腦子也隻配理解這個!”


    黑人悻悻地離開了車廂,也許是到隔壁的車廂繼續宣傳他的謬論。麥克尼爾從廁所返迴,發覺老傑克剛睡醒,於是把方才發生的事情向老人講述了一遍。


    “這種事很常見,每個人也許都有關於世界規律的一套荒誕說法。”老傑克把草帽扣在桌子上,“以前我以為是教會鼓動這些迷信說法,可後來教會自己都承認了過去的失誤,達爾文在布裏塔尼亞帝國甚至被封為聖達爾文。”


    火車的終點站是羅安達,麥克尼爾和老傑克準備到這裏訪問豪爾赫·迪亞茲在其文章中提到過的一所教會學校。當他們下車時,卻發現之前向旅客宣傳地平論的黑人正被兩個警察扭送著押往警車,後麵還有兩名衣冠楚楚的紳士罵罵咧咧地說個不停。


    兩人不敢再往下想,他們立即離開了火車站。麥克尼爾依照軍隊提供的假證明才順利來到安哥拉,雖說他也考慮在當地多遊覽幾天,但萬一被人戳穿,後果不堪設想。二人在火車站附近找了一輛出租車,前往那所著名的教會學校。


    出租車司機是個五十多歲的黑人,看到這兩名疑似外地旅客的乘客,口若懸河地向二人介紹起安哥拉的風土人情。麥克尼爾隨意地和對方交談著,希望能了解到一些更具體的消息。


    “我們來這裏調查一下安哥拉的教育水平。”麥克尼爾謊稱自己是相關部門派來的調查員,“據一些社會學者說,他們認為廣泛存在的貧困現象和受教育不足有著直接關係,沒有公平的教育就不能擺脫非洲目前居高不下的貧困率。不談北非那種受製於部族的經院模式,安哥拉的教育一直受到很多人稱讚,我們此次前來就是打算證實這種傳聞。”


    “言過其實了。”司機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欣喜,“假如說讓不識字的文盲識字就叫做有一定的教育成果,那麽我們確實有很多這種所謂的成就;但是,這並不能拯救那些窮人。”


    “我就知道是這樣。”老傑克歎了口氣,“這些人哪,心黑!他們什麽也不做都能找人吹出滿分的功績,但凡稍微做出一點成就,那在外界眼裏就簡直是聖人了。”


    除了廣為人知的教會學校問題外,安哥拉等與南非接壤的地區還存在另一個隱患,就是保留地內的土著。這些保留地通常處在南非和其他公署的分界線上,有些甚至根本不在南非境內,土著跨境襲擊南非又得不到其他公署的製止。根據一些並不可靠的說法,有些土著是由當年在安哥拉打過遊擊的老一代遊擊隊員訓練的,這也從他們的行事手段中得到了印證——攻擊城市並以大規模傷亡來製造恐慌。奇怪的是,土著居然不去襲擊更近的其他殖民地,而是千裏迢迢去找南非的麻煩。


    “您上過中學嗎?”


    “高中水平。”司機說道,“那時候和現在不一樣!……學校什麽都不教,而書本貴得嚇人,想要多學些知識就足夠讓我們傾家蕩產,誰還有心思去學習呢?我以前的老板和我說,【你該多學些東西,多學點本事,不要整天把時間花費在喝酒和打架上】……看在上帝的麵子上,我要是有錢,我也會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


    司機把車停在學校門口,麥克尼爾和老傑克互相看了一眼對方的神態,都從中察覺到了明顯的不自信。


    “別慌,我們就說自己是帕拉斯卡斯神甫派來的。”麥克尼爾咳嗽了幾聲,“我們需要知道他們的畢業生就業情況。”


    老傑克知道他和麥克尼爾是靠著持續不斷的狐假虎威來達成目的的,隻要當事人不去認真地進行確認,沒人會意識到他們假借別人的名頭到處進行調查。就算真的有人把電話打到了軍隊,考慮到卡爾·達特曼上校親自批準了麥克尼爾的行動,隻要不是某個部長或司令責難,這種壓力他總歸頂得住。麥克尼爾和門衛交談了幾句後,幾名教士出來迎接他們,並把他們請到了校長那裏。帕拉斯卡斯的名頭過於響亮,不是每個人都有膽量去布裏塔尼亞帝國追查暴行的,希臘人再一次以勇氣證明了自己,無論公教正教,能保持本心的就是好教。


    校長簡要地向麥克尼爾介紹了學校的情況,而後和麥克尼爾開始討論畢業生的生活狀況。


    “很不幸的是,我們這所向土著開放的教會學校,隻能確保他們過上一般市民的生活。至於更高層次的追求,我們提供不了那種教育。”校長指著辦公桌上的表格,“如今,大學的就讀門檻越來越高,可是相關部門在基礎教育上的投入卻越來越少。不僅如此,許多大學在要求申請人擁有卓越的學習能力之外,還不合情理地要求他們多才多藝……恕我直言,大多數人這輩子能夠做好一件事便是萬幸,世上哪來那麽多全才?”


    麥克尼爾掃了一眼表格,直截了當地問道:


    “這個【一般市民】的定義是什麽?保證他們不會被計入貧困人口?”


    “對,僅此而已。”校長攤開手,“隻有少數人真的成了有能力接濟別人的成功人士。”


    然而,這些人大多會選擇前往歐洲而不是留在非洲,他們也許認為歐洲更適合他們。這樣一來,非洲的教育是一個死局,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優秀人物都成了eu歐洲本土的一部分,非洲麵臨著人才流失和持續性的惡性循環。教會對此無能為力,這本該是eu相關部門的工作,教會沒有心思為他們清理殘局。


    “我想看一下本屆畢業生的家庭情況。”


    “好,我親自給您找,您先看一會電視吧。”校長離開辦公室,去找另一份資料。老傑克打開放在角落裏的電視機,調到了英語新聞頻道。法語頻道的消息當然更權威,但他一個以英語為母語的人沒有理由強迫自己整天讀法語。


    “各位觀眾,下麵插播一條緊急新聞。”剛打開電視,二人就發現主持人正麵色凝重地讀著臨時寫好的講稿,“根據準確消息,布裏塔尼亞帝國皇帝斯蒂芬二世因心肌梗塞搶救無效,於今日上午十一點左右在潘德拉貢逝世。目前,布裏塔尼亞帝國外交部尚未做出其他聲明。另據皇室在半個小時前的公告,皇儲查爾斯將暫代國家元首職務……”


    老傑克大吃一驚,他看著同樣陷入震驚中的麥克尼爾,自言自語道:


    “那老家夥就這麽死了?”


    這是遲早的事情,斯蒂芬二世已經九十多歲了,他的孫子皇儲查爾斯也已經過了四十歲。原本,這個皇位是無論如何都輪不到查爾斯的,他的父親皇儲埃德蒙才是正牌的繼承人。但是,上代皇儲埃德蒙在三十年之前就被刺殺,連帶著在刺殺事件中遇害的還有他的妻子,而長子維克多則下落不明。老皇帝斯蒂芬二世把埃德蒙的次子查爾斯看作唯一的希望,不久後就宣布立查爾斯為儲君,並大力培養。


    “人固有一死。”


    “我知道,我知道。”不知是想到了自己的年齡還是看到斯蒂芬二世兒孫滿堂而自己孤身一人,老傑克悲從中來,“太便宜他了,居然會死在這種迅速致命的急症上。要我說,這種劊子手就該在痛苦中掙紮三四天再斷氣……當然,假如我也有這麽一天,我希望自己死得快一些,別白白受罪。”


    麥克尼爾注視著電視機屏幕中那個表情堅毅冷酷的男子,若有所思。


    “我聽說,布裏塔尼亞帝國自古以來的皇儲,沒有一個能夠順利繼承皇位的。”


    “那是自然,因為每個皇儲都有無數兄弟姐妹或是叔伯阿姨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的寶座。”老傑克靠在扶手椅上,“至於這位新皇帝嘛,咱們祝他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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