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嶄新的車轍自黃泥路向前延伸,那是駛過的馬車對過去的留戀,也是塵泥的紀念碑,訴說著它對自由的向往。


    也許這樣的擬人並不算貼切,誰讓這隻是死物寄托情感的一種方式呢?沉默不會開口,開口的人也學不會沉默,因此所有的現象都被理解為訴說,這未嚐不算一件好事,至少聽上去覺得有趣,不會那麽枯燥。


    然而此時作為駕車人的寒蟬卻並不覺得枯燥,因為黃泥路的兩側總有怪物前來阻攔。植被、惡犬和狗頭人慣於出沒在輸送線,甚至結隊而出,即便它們都是普通怪物,應付起來也十分不易。


    這也導致一路上走走停停,效率並不算太高,萊辛夫人不時掀起簾子,注視著寒蟬的一舉一動,也望向那些怪物,明眸中流露出異樣的光彩,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麽。


    車駕終於行至輸送線的彎折點,前方的黃泥路不再向西,而是在地麵上劃出一個弧度,向著北方而去。按照萊辛標注出的線路,這裏正是離開黃泥路,進入野外怪區的臨界點。


    “從現在起,怪物隻會更加難纏。”


    寒蟬心道一聲,揮鞭禦馬駕車直入綠盈盈的草地之中,在掌握了初級騎術之後,駕駛雙駕馬車竟然也有模有樣的。


    進入草原後不多時,一條淺河出現在視野中,黃昏時節的斜暉灑下橙紅色的光芒,使得河麵也泛起閃爍的迴光,遠遠望去便如同色彩亮麗的寶帶,係在大地的腰身之上。


    夜幕無心欣賞大地的裝扮,幾乎是在瞬間就為一切染上了灰色調。npc的作息與遊戲時間的流逝相符合,馬車內的萊辛夫人已生出幾分倦意,雙目微閉似是在閉目養神,即便路途顛簸,她也沒有睜開自己的眼睛。


    作為貼身護衛,寒蟬不會因為黑夜降臨而駐馬休息,在抵達萊辛所標注的營地之前,她甚至不會輕易下線。


    [係統提示]


    [您發現了流瑩淺河]


    [入鏡者經驗值+2000]


    正如其名,這是一條在光照下如流瑩般耀目,且是一條深度很淺的河,尋常的馬匹進入其中,至多沒過馬蹄的關節。


    駕車駛入流瑩淺河,寒蟬發現萊辛標注的線路正是與河道的走向相吻合,馬蹄聲與溪流聲彼此映襯,如同歡快的樂曲喚醒了幾近沉眠的人。


    “我們竟然在一條河流上行駛,流瑩渡水,江河掩映,素心如織,墜如輕羽。。。”


    車廂內傳來了輕盈可人的聲音,萊辛夫人撇開了側邊的窗簾,探著腦袋正誦讀著不知名的長短句。她把握著語句的節奏,時緩時慢,時空時靈,表現得像極了溫柔婉約的嬌藏人兒。


    “如果不是我知道你可能身懷薔薇會的絕技,或許真得會如同你所展現出來的樣子。”寒蟬心道一聲,口中說出的卻是另外的話語:


    “萊辛夫人,您像是一個女詩人,在月光下抒發心中的浪漫,然而我擔心怪物不會像您一樣有詩意,它們循聲而來,或許隻是為了尋找食物。”


    “寒蟬姑娘,如果被人當作食物一樣珍視,我也會因此而感到幸福,因為食物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並且每一天都不可或缺。”


    萊辛夫人望著懸在天邊的月牙,在車廂的外邊緩緩的移動,她的比喻非常古怪,寒蟬心中不由泛起了嘀咕:


    “哪有人會希望自己被當作食物一樣珍視的?人應當是為自己而活,而不是活在他人的珍視中。當然,這或許是因為萊辛夫人擁有流離失所的童年,缺失的關愛使得她太期望被人珍視了。”


    “比起當作食物,或許你更應該將自己比擬為鮮花。不論是石蘭、月季與薔薇,你盛放時浮香悠遠,你凝眉時怯若西子,你需要用那荊棘叢將自己包裹,讓人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


    而當你不得不直麵自己的凋零,也需有灑脫的胸懷,迎接大地的懷抱。你的沉眠將成為其他鮮花盛開的春泥,這不算食物,而應該稱之為[再度綻放的迴響]。”


    寒蟬發揮出園丁的特質,將春泥護花作為例子講述而出,想要以此開導陷入憂鬱中的萊辛夫人。雖說現實中她自己也有心中的隱疾,但在遊戲中,她扮演的是一個落落大方的星墜者。更何況人們在他人的脆弱麵前總是那麽灑脫,開導他人之時,也總是那麽信手拈來。


    “哈哈哈~”


    一陣尖銳且詭異的笑聲響起,迴蕩在馬車的周圍,驚得河岸幾匹飲水的野馬四散而逃。萊辛夫人的臉龐突然蒙上了一層陰霾,勾起的嘴角透著邪魅,表情也有了幾分顏藝。


    “你似乎想要用脆弱的語言勸導我,但那毫無用處。你還不懂得食物的真正意義,它是為了填滿一個永遠不知滿足的無底洞,才存在於世間的。


    一份精心烹調的食物有著獨一無二的靈魂,它能發揮的作用遠非一般的食物所能比擬。


    我以自己為食物,因為我自己就是烹調者。如果有一天我也會歸於那個無底洞,我將看見完全不同的世界,甚至從那個世界再度迴歸!”


    萊辛夫人說著奇怪的話語,她的聲音似乎也有些失真,就像是不知所謂的夢囈,沒有任何的根據,但你總會覺得她有更深層次的象征意義。


    “的確,口腹之欲是人的原始欲望,食欲也的確像是一個無底洞,但從欲望中迴歸又是什麽意思呢?難道說她還受到了某種形而上力量的影響?比如說宗教?”


    寒蟬心中推想著,太多紛雜的思想灌注入一個人的腦海裏,容易讓人陷入不穩定的狀態中,萊辛夫人突然突兀地發笑,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因素的影響,當然也可能僅僅是渴陽症發作的症狀。


    笑聲仍未停止,將馬車周圍激起一圈圈的漣漪,隨著笑聲的節奏,水波蕩漾開去,甚至引發縱向的跳躍,猶如一個環形的小型噴泉。


    “萊辛夫人,你怎麽了!”


    寒蟬越發覺得不對勁,慌忙拉開馬車的門簾,那望向窗外的女人突然轉頭,以冰冷如刀的眼神凝望著自己。


    霎那間她感覺心如刀絞,隨著下一次心髒的怦然跳動,寒蟬感覺痛感開始向周身蔓延,並且以未知傷害的形式,從她的血線中扣除了1000點生命值。


    僵直效果讓寒蟬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整個人像後栽倒下去,又直愣愣落入了流瑩淺河的河水之中,冰冷刺骨的感覺在僵直結束的五秒之後才傳入神經,讓她一個猛子支起自己的身軀,然而河水早已將她的衣衫浸染濕透。


    夜風吹來之時,涼意更加深重。寒蟬喝下一瓶緩迴藥劑,立在河水之中渾身打著哆嗦。她沒有去到岸邊,因為害怕發生意外,隻能就近守在馬車旁,等待異樣的笑聲停止。


    “隻是被她望了一眼,就損失了1000點生命,也不知這貼身護衛的任務,究竟誰才是需要被保護的那一個。”


    寒蟬心中沉吟,大約半分鍾之後,水麵恢複了平靜,空氣中也不再迴蕩起不似萊辛夫人本音的笑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抽泣聲,這種似哭似笑的表現,預示著她的情緒的確非常不穩定。


    當寒蟬的生命值再度迴滿,車廂內的抽泣聲也終於停止了。她走上車駕再度掀開門簾,但見臉頰帶著淚痕的女人以幽怨的眼神望向自己,寒蟬的心中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雖然對方的年齡大於自己,並且僅僅隻是一個npc,寒蟬卻感覺對方像是一個急需被疼愛的孩子,若非自己渾身濕漉漉的,恐怕已經擁她入懷悉心撫慰。


    “你叫什麽名字?”


    實在不知所言,寒蟬問出了這個問題。萊辛夫人聞言為之一怔,半晌才迴答道,說出了那個許久未用的名諱:“我的名字叫[幽夢],我很抱歉,我剛才恐怕傷到了你。”


    “不會,”寒蟬搖搖頭,隨後擠出一個笑容道:“不過幽夢姐姐,我們的馬車可不能停在水中央,如果你真得感覺心緒難平,不如嚐試進入夢鄉。”


    片刻之後,馬車再度向前行駛,在這條淺河中涉水而行,幸運的是,此後也不再有其他怪物打擾了。


    而她們也並非夜晚惟一的趕路人,後方黃泥路上,頭戴蝴蝶頭飾的婉音正馬不停蹄地向前方追趕,法力靈蝶在她的身邊飛舞,不斷灑下治療的光暈落在她的身上。


    “嗖嗖!”


    兩支箭矢從後方飛來,一支從她的肩頭偏出,另一支卻刺穿了她的布甲,創口染上殷紅的血色,卻不能止住群風野馬的奔跑。


    婉音的額頭沁出了汗珠,削弱的黑暗視野讓她看不見後方的敵人,隻能依稀聽見“汪汪”的叫聲,還有便是車輪滾動的摩擦聲,似乎是有怪物駕車在後方追逐。


    由於法力靈蝶的持續治療,她的生命暫無危險。隻是對方追得太緊,夜騎又十分吃力。這讓她心中緊迫不已,額角甚至都已沁出汗珠。


    “寒蟬,接下來該怎麽走?”


    她一邊騎行,一邊與寒蟬密語確認方位。終於來到黃泥路的拐角,婉音徑直行入草地之中,又跟隨指引踏入流瑩淺河,馬蹄踏水使得水花飛濺,身後卻立即傳來更為密集的水聲。


    “寒蟬,你們要不要避讓一下,我好像被戰車追逐了,並且追兵不止一人,不要牽連了萊辛夫人,可能導致你任務失敗。”


    婉音現在很是狼狽,她也不知道是如何招惹到這些追兵的。


    “沒關係,如果怪物每次對你造成的傷害是300左右,說明它們應該是35級以下的怪物,我們合力是能夠將它們擊敗的。”


    寒蟬迴複道,她已經駕車來到水流較為湍急的一片坡道之上,並將馬車停在了水域的邊緣。


    夜空之下能看見一片廣闊的亮白色區域,這是水麵倒映的月影。湖水自坡道處向下傾瀉,形成近百米的湍流,如果追兵想要逆水而上,速度自然會大打折扣,這裏也是反擊的絕佳地形。


    等候許久,又在“安撫”好幽夢之後,寒蟬站在水中央,聽見了下方傳來的馬蹄聲,是婉音帶著她的“尾巴”趕到了。


    逆流而上使得騎乘速度下降了三成,駕車而行則更甚,由於截麵更大阻力更強,行駛速度至少下降了一半,這算是居高臨下作戰的有利因素。


    “婉音,我們好像很久沒見了。”


    寒蟬翹首已久,她的夜眼視覺下出現了一張清秀中帶著些許稚嫩的臉龐,她的鼻頭和臉頰上都凝著水珠,夜風侵襲下她的臉色十分蒼白。


    “我想是的,自從進入尋夏副本之後,這是我們見的第一麵,不過或許你並不會喜歡我給你帶來的禮物。”


    婉音翻身下馬,將坐騎收入空間,與寒蟬並排站在水中望向下方,隨著咆哮的聲音越來越近,視野之外突然飛來幾支箭矢,散射中有命中二人者,造成的傷害被撲騰著翅膀的法力靈蝶所治愈。


    寒蟬沒有貿然前進,站定原地等待對方現身,直至一雙如藏獒強壯般的大狗拉著的二輪戰車映入眼簾,長長的毛發被水浸濕猶如拖把頭,戰車的主體部分共載有三名狗頭人,一名駕車,另外兩名擔任攻擊手。


    “彌紗拉多喀林迦!”


    一陣不知所謂的古獸語響起,至少音調聽上去懷著恨意,並且很快響起了更多的附和聲,印證了後方仍有更多敵人。


    “我們必須想辦法幹擾駕駛者,最好能讓戰車停下來,如逆水行舟般被湍流推至斜坡之下。”


    寒蟬知會一聲,隨後抬起右手,瞄準其中一隻大狗施展了氣凝術。空氣壓力被凝聚在一點,就連飛濺的水漬也在瞬間定格,仿佛整個空間都被鎖避了一般。


    另一隻大狗受到牽引,一個踉蹌翻倒在水中,慣性讓車身繼續前衝,重重地撞在被抓取的大狗身上。


    失調的力道讓車身發生了側滑,作為駕駛者的狗頭人有盡力握繩去穩住方向,也便是在此時,它聽見一陣蟬鳴淹沒了水流的聲音,接著數道身影驀然出現在周身。它還來不及驚唿,便看見藍色的光華遠遠閃動,切割的疼痛卻已經鑽心入骨。


    連續四次瞬影,寒蟬落在車身之上,又抬起右臂,輕巧地完成了一次抹喉。此時雙匕首一片紅芒大盛,寒蟬沒有遲疑,右臂劃大弧與左臂合一,同時腳下轉過半個圓周,揮舞兩柄匕首如毒蛇撕咬一般,刺入狗頭人的後心。


    “莫!”


    駕駛者發出怪異的叫聲,疼痛甚至讓它鬆開了其中一根韁繩,整個戰車立即失衡,由側滑變成擺尾側翻,間不容發之時,寒蟬振翅飛離了將傾的車駕。


    “嘩啦!”


    深重的水聲傳來,戰車終於翻了個底朝天,兩名弓箭手摔了一個大馬吃,車身更是推著那名駕駛的狗頭人,隨著湍流順水而下,滑向斜坡的最底端。


    兩名弓箭手立身不穩,但仍然張弓搭箭向寒蟬發起攻擊,失去了戰車的加成,它們每一箭的傷害被壓到200點左右,抵不過法力靈蝶扇動一次翅膀。


    婉音因此不需作任何補充治療,她可以唱出一些音符,劃過夜空輔助攻擊,不過一分鍾後,兩名狗頭人弓箭手便紛紛倒地,被那水流卷走,流向斜坡之下,很快消失在夜眼視覺中。


    這是一次有效的防守,但是更多的進攻者已經到達,第二輛狗頭人戰車映入眼簾,隨後很快便出現第三輛、第四輛。


    技能冷卻完畢,寒蟬再次振翅而起,效仿剛才的方式,以氣凝術破壞行動,在登入車架上,使用蟬鳴時節+紅顏妒主攻駕駛者。


    同樣的情況再度上演,狗頭人戰車再次傾覆,在湍流的推動下,滑落至坡道的底端。


    然而隨著越來越多狗頭人戰車的迫近,視野中的車駕已經達到了5輛,不論選擇攻擊那一輛,其餘幾輛的弓箭手都能同步齊射,幾乎就要對寒蟬與婉音進行合圍。


    更重要的是,視野之外仍舊傳來古獸語的唿喊,說明怪物的有生力量遠遠不止所見的數量。


    “想要僅憑我們兩人擊敗整個車隊,恐怕已無可能了。”寒蟬望向婉音,言語中表露出去意。


    未及婉音迴應,便聽得一聲野馬狂嘯劃破夜空,循聲望去,但見坡道上方出現一抹白色的身影,居高臨下,不知是友是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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