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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療落後的大唐,對疾病和瘟疫的控製是很無力的,很多時候要靠天意,靠運氣,甚至靠鬼神,每逢大災大變,皇帝隻能領著大臣們祭天罪己,“諸罪即加於朕一身,勿傷百姓子民。”


    當天花蔓延到長安都城邊沿時,長安城的民心已然動蕩不安了,東西兩市商鋪關門歇業者十居其六七,坊間商戶和百姓紛紛帶著妻兒投奔外地親友,坊官武侯們好言盡勸,仍無法遏製百姓們對死亡的恐懼。


    商鋪歇業,工坊停工,城中賊盜劫掠之事頻發,糧價徒然高升……由天花引出的一係列連鎖反映越來越嚴重,李世民終於意識到這場瘟疫的可怕,連夜召集文武大臣於太極宮問對,三省六部官員通宵達旦,忙著處理一件又一件突發事件,整個朝廷陷入一片紊亂的繁忙中。


    …………


    李素被禁足了,不僅是他,全村都禁了足,鄉親們惶惶然守在自己~~的家裏,每家僅剩的一點點糧食用來維生,一家人圍坐在屋裏恐懼又警惕地環視著熟悉的周圍,仿佛在提防一個看不見的敵人的暗算,無援的絕望漸漸吞噬著原有的一切溫馨與美好。


    十年前,貞觀元年,東/突厥的頡利可汗領著十萬如狼似虎的草原將士連克大唐雄城無數,一直打到離長安城隻有六十裏的涇陽縣,兵鋒直指大唐都城,毫無人性的東/突厥軍士在涇陽燒殺搶掠,男人被屠戮,婦人被淩辱。


    在那個最艱難困苦的時候,涇陽縣十裏八鄉的鄉親們也從未像如今這麽恐懼過,關中漢子和婆姨都是血性的,麵對敵人近在咫尺的屠刀,漢子們扔下鋤頭入了府兵,婆姨們領著老小躲進了深山,男人們為保家國,女人們為保自家漢子一脈煙火,大家都豁出了性命,咬牙撐過了那次劫難。


    關中人永遠不害怕看得見的敵人,大家都是倆胳膊倆腿,一刀戮進胸膛噴出來的血也是同樣的紅色,然而,看不見的敵人呢?


    李素其實也很害怕,活了兩輩子不見得身體比別人強,染上天花該死還得死。


    李道正每天坐在門檻上,陰沉著臉注視著自家院外那一片空曠無垠的良田,眼看快開春了,麥子下種的時節越來越近,然而該死的瘟疫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蔓延開來,耽誤了春播,就算瘟疫過去了,這一年大家吃什麽?


    李素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腦海裏不停迴響著王家爹娘絕望的哽咽,還有王樁王直被鄉親強行綁走時痛徹入骨的嘶吼,一幕幕灰暗的悲淒的畫麵反複湧現,溫馨美好的田園生活被瘟疫全然毀殆。


    這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該死的瘟疫已嚴重破壞了李素打算在村裏平靜過完一生的計劃。


    意料之外的變數應該解決它,扭轉它,讓事態重新迴到既定的軌道上來。


    上一世似乎在什麽電視頻道聽說過天花這東西,當時純粹以娛樂的心情隨便看看,過後便全然忘記了,該死的天花用什麽治來著?有個英國人怎麽就想出了一個辦法,似乎……用母牛?母牛的什麽?好像是某個很羞羞的地方,然後呢?


    零亂如麻的記憶被分拆成一個又一個不連貫的碎片,李素擰著眉竭盡全力的迴憶,拚湊,想得頭都痛了,仍不得其果。


    院外一陣喧天的鑼鼓聲打斷了李素的迴憶,李素睜開眼,從床榻上坐起身,心情有些慍怒。


    正想到關鍵時,誰在外麵吵?這種時候還有心情敲鑼打鼓,作大死嗎?


    李道正匆匆衝進屋內,語氣興奮地催促:“慫娃快起來,村裏來和尚咧,快跟我去拜菩薩,拜了菩薩,瘟神就不敢禍害咱咧……”


    李素瞪大了眼睛,很無語。


    我一個活了兩輩子的人都辦不了天花,和尚念幾句經就能解決?民智啊,民智啊!


    李素哼了哼,正待拒絕老爹的盛情邀請,抬眼一看,老爹眼中殺機翻湧,藤條在老爹莊嚴的寶相外如降魔法器般若隱若現……


    李素忽然悟了,他覺得去拜拜菩薩也挺不錯的,至少比挨藤條的滋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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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逢時亂出妖孽,這話果然一點也不錯,和尚也是妖孽,趁火打劫的妖孽。


    三個光頭盤坐在土坪中間,垂頭敲著木魚,嘴裏喃喃不知念著哪一篇經文,嚴肅的神情透著幾許悲憫,為生靈向西天菩薩禱念求情。


    和尚背後跪了一大片,這幾日嚇得在家裏一步不敢動彈的男女老少全出來了,李素甚至看見了王樁王直兩兄弟,兩眼又紅又腫,神情木然地跪在鄉親們前方。


    李素心頭一酸,盡管隻和他們接觸了一個下午,但他還是將王家兄弟當成了朋友。


    莫名來到這個年代,李素太孤單,太需要朋友了。


    “爹,王家咋樣了?”李素悄悄地問旁邊的李道正。


    屁股被踹了一腳,李道正壓低了聲音怒道:“拜菩薩要心誠!胡咧咧個啥!”


    沉默了一會兒,李道正忽然沉沉歎道:“老三死咧,老四聽說也開始發燒了,他爹娘倒是沒事……”


    李素的心情愈發沉重,直起身看著前麵木然拜佛的王家兄弟,背影是那麽的蕭瑟頹喪,連李素都能清晰的感覺到那種痛入骨髓的喪親之殤。


    拜佛的人群跟隨著和尚的動作,和尚叩首時大家跟著叩首,和尚念經時大家老老實實跪著不動,其間還夾雜著婆姨們壓抑的抽噎聲。


    不知跪了多久,和尚們終於站起身,長宣了一聲佛號,然後閉目不動。


    村中宿老趙爺爺立馬雙手捧上一個托盤,上麵蓋著紅綢,和尚麵無表情揭開紅綢,十來貫銅錢靜靜躺在托盤上。


    “村裏老少都湊過了,隻剩這麽一點咧,願奉給師父們做香火……”


    “阿彌陀佛,施主錯了,出家人貪嗔皆消,要錢財何用?錢財是敬奉給菩薩的,是為積今生功德,是為消前世孽業。”一個泛著油光的微胖和尚義正嚴辭地糾正道。


    趙老頭連連點頭陪笑:“是是,老漢錯咧,是給菩薩的,給菩薩的……”


    “不是‘給’,是‘敬奉’!”和尚很認真的再次糾正,典型的輕微強迫症患者。


    “是是是。”


    胖和尚朝旁邊一斜眼,另一名矮和尚立時將托盤接了過來。


    錢財落袋,現在到了**的時候了。


    胖和尚垂頭默誦了幾句經文,然後指著前麵神台上堆滿了香灰的香爐道:“貧僧師兄弟三人不畏瘟災,不辭勞苦,更耗盡畢生功法為太平村民祈福請壽,這爐香灰已被我師兄弟功法加持,趙施主可分予村民鄉親們,和水拌勻服下,天花之禍,五日可消。”


    趙老頭大喜,連連道謝,身後村民們哭著向和尚們磕頭,一幅僧俗魚水一家親的溫馨畫麵。


    滿坪村民磕頭道謝之時,李素趁老爹不注意,悄悄退出了跪拜的人群,閃身躲到一個草垛後麵,聽著三個和尚妖言惑眾,李素重重發出一聲怒哼。


    “哼!”


    很奇怪,草垛叢裏居然有迴音……


    前世北京天壇皇穹宇的圍牆是著名的迴音壁,難道關中漢子堆草垛無意中也造出了迴音壁?


    “哼!”李素又哼了一聲,純實驗性質。


    “哼!”


    神同步……


    難道菩薩顯靈了?見有凡人不爽他,於是特意下凡來報複他,其報複的方式就是反哼迴去?


    哪位菩薩這麽無聊……


    李素順著聲音尋去,繞過兩堆草垛後,終於看見了這位無聊的菩薩——也許不是菩薩,至少菩薩不會束發盤髻,不會戴一頂扁平的混元帽,更不會穿一身青藍色的道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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