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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漢是村中宿老,德高望重那一類,在村裏很有權威,怎麽稱唿李素不大清楚,但老漢的一句話卻令王家兄弟變了臉色。


    “咋了麽?我弟咋了麽?老三還是老四?”王樁急得臉孔迅速泛了紅。


    這年頭醫學落後,小病小痛想痊愈都得一半靠湯藥一半看天意,王家兄弟不能不急。


    “老三,燒得厲害咧,身上還起了紅點點,下午犯了病,倆慫貨還不迴去看看。”老漢怒其不爭,又狠狠抽了王家兄弟兩記。


    王樁和王直也不反抗,任老漢抽得過癮了,這才使勁跺了跺腳,顧不得和李素打招唿,拔腿便跑。


    老漢目光不善地瞪著李素,李素朝他幹笑,急忙行禮:“這位……爺爺,小子也跟去看看,告辭告辭。”


    “滾!仨孬貨。”


    …………


    一路飛跑,李素喘著粗氣來到王家,卻發現$ ()王家院子外圍滿了人,村民們來了不少,人人麵露驚懼之色,小心地對著王家院子指指點點。


    李素心頭一沉。


    來了這麽多人,又都露出這種表情,王家老三恐怕不是發燒感冒這麽簡單。


    院子外並排站了幾個村裏的壯漢,將王家院子和圍觀人群隔開,一位杵著拐杖的老者無比威嚴的朝圍觀人群不停揮著手。


    “散咧,都散咧!有啥好看?小心沾了病,想全村都死絕麽?”


    圍觀的鄉親愈加驚恐,人群又往後退了好幾步。


    王樁和王直比李素先到家,此刻卻被人死死拉住,兄弟倆不停掙紮想要衝進家裏,被老者一人一記拐杖打消停了。


    “進去找死嗎小混帳,老老實實待在外麵,給你王家留個種。”


    王樁通紅的眼睛瞪著老者,帶著哭腔道:“我爹娘咋了麽?我弟咋了麽?”


    老者猶豫半晌,又掃了一圈圍觀的人群,這才緩緩道:“你弟染了天花……”


    嘩!


    圍觀的鄉親們猛地往後退了好幾丈,幾個膽小的婆姨馬上張大嘴嚎了起來,幹嚎了兩聲便被自家男人一記耳光抽沒聲了。


    老者臉色陰沉地看著王樁,不知是向兄弟二人解釋還是向全村人解釋,接著道:“今早你娘帶你家老三到隔壁牛頭村串門,下午迴來時你弟就不對咧,全身發燒,臉上身上長紅點,剛才牛頭村傳了消息過來,他們村裏二十多人染了天花,你弟怕是也染上咧……”


    王樁和王直眼淚頓時奪眶而出,掙紮愈發激烈,王樁扯著嘶啞的嗓子吼道:“我爹呢?我娘呢?老四呢?爹,娘——”


    王家大屋裏,傳來一道頹喪的男聲:“老大老二你們莫嚎,離家裏遠一點,天花要人命咧,你娘碰過老三,我碰過你娘,老三迴家後又逗了老四,我們四個都可能染了病,不能出門害了鄉親,你們沒事,幸好你們下午在外麵玩,聽趙爺爺的話,別迴這個家,迴不得,給我們王家留個種,今就離開村子去投奔你姑丈,以後好好過日子咧……”


    “爹,娘——”王家兄弟哭嚎著,使出渾身力氣要掙脫出來衝進家,姓趙的老者大怒,一拐杖橫掃過去,將兄弟二人抽得一趔趄,怒道:“把這倆慫娃綁了!”


    王樁和王直很快被捆得結結實實,哭嚎不斷,趙老頭轉過身朝王家大屋喊道:“王家當家的,你們高義,不禍害鄉親,鄉親都記你們的大恩,以後你家的屋你家的地都傳給倆兄弟,年景再不好,村裏一人一把糧也把倆兄弟拉扯成人,將來他們娶婆姨生娃,村裏鄉親們包咧。”


    屋裏傳來哽咽的聲音:“謝趙叔和鄉親們恩義,我王家上下領了,家裏倆小子就拜托各位鄉親照料,小子皮得很,來年闖了禍惹了事,還請鄉親們多多擔待,來世做牛做馬報答。”


    趙老頭陰沉著臉,重重歎了口氣,轉過身開始下令。


    “叫個腿快的去縣衙,跟官上說牛頭村和太平村有了瘟災,請官上趕緊派人來,再去長安城裏請兩位大夫,請人客氣一點,說實話,莫要誑騙,大夫願來就來,不願來莫強請,還有,各家當家的都把婆姨和娃子領迴去,誰都不準亂跑串門,敢亂跑拾掇不死!各家輪流安排幾個人守在王家院外,誰敢接近往死裏抽。”


    老頭在村裏威望不小,說完後鄉親們紛紛將自家婆姨和孩子連打帶踹的領了迴去,另外有幾個人拔腿便往村外跑,分別往涇陽縣衙和長安城而去。


    王樁和王直兩兄弟被人抬走,兄弟二人嚎啕大哭,他們直到此刻仍不敢相信一個貧窮卻溫馨的家就這麽突如其來的毀掉了。


    鳥獸散的人群裏,李素呆立不動,靜靜看著塵世裏最卑微的人們剛剛經曆過的生離死別,歎息,憐憫,恐懼,淒然……各種各樣的表情裏,一家人的離別已成了定局。


    耳朵被人使勁揪了一下,接著屁股被人不輕不重踹了一腳。


    李素迴過頭,卻見老爹李道正惡狠狠地盯著他。


    “慫瓜皮,還瓷楞著做甚?趕緊滾迴家去,敢亂跑打斷你的腿!”


    李素指了指被人抬走的王樁和王直:“王家兄弟他們……”


    李道正陰沉著臉,抬眼瞥了一眼,歎了口氣道:“王家兄弟先住你趙爺爺家,等瘟災過去再說,王家啊……算是毀了。”


    扭過頭又看了一眼王家大屋,聽著裏麵傳來若有若無的哭泣聲,李道正目光清冷中透著幾許憐憫,像看著一座孤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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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災難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降臨了。


    不到五日,天花很快傳染了涇陽縣五個村子,並且有繼續蔓延的趨勢。


    縣令急得跳腳,一邊請大夫一邊向朝廷奏報,涇陽縣離長安城隻有六十多裏,瘟疫的消息四散,長安都城一百零八坊的百姓全部陷入恐慌之中,朝廷的動作很快,太醫署一位太醫令兩位太醫丞領著太醫署四十多位醫生,帶著滿車的藥材出城下鄉,同時金吾衛也派出了一位將軍領軍出城,將涇陽縣各村之間隔離開來,禁止任何人進出。


    比瘟疫更可怕的是恐慌和流言,它們比疾病更令人崩潰。


    涇陽縣各村鄉親害怕了,拖家帶口往村外逃難,逃到哪裏根本不在乎,重要的是離開魔鬼地獄般的家鄉,保住一家老小的命,哪怕當流民當乞丐也認了。


    村口被金吾衛的將士們牢牢看守著,村民們想出去根本行不通,領兵的將軍含著淚下令棍棒驅趕村民,縣令跪在將士們身後,邊哭邊向鄉親們磕頭賠罪,請村民各守其家,勿使瘟疫蔓延愈盛。


    痛苦的,感人的,悲傷的,無奈的,一幕幕在長安都城外上演著。災難像陽光下的鏡子,將人心照得雪亮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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