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小越白天就呆在這裏躲避官府的檢查,夜晚小越就會到安然那裏去療傷。


    小越依然很虛弱,按照安然叔叔的說法,是因為小越的體內還有淤毒沒有辦法排出來。小越也感覺到身體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壓抑著他,他無法做深唿吸,隻要吸氣時稍微用點力,就會引發劇烈的咳嗽,一旦咳嗽起來,身體就如撕裂一般疼痛。


    “我不會永遠這樣吧?”小越歎了一口氣。


    “有可能會!”安然點了點頭。


    “你就不能說不會嗎?”小越苦笑了一下。


    “當然,也可能不會!”


    …………


    天氣開始漸漸轉涼了,入冬的洛陽十分的清冷。街上沒幾個行人,但是白馬寺這裏擠滿了來討粥人,寺廟裏非常的嘈雜。


    寺院裏的糧食越來越少,為這些無家可歸的人提供的食物也開始捉襟見肘起來。在寺廟裏有時為了多得一個饅頭,人們都會爭搶得頭破血流。


    比起饑餓和生活無著的人們,小越在這裏看到更多的就是死亡,不時的會有人被抬出去,昨天可能還躺在你的身邊,你可能還沒記得住他的聲音容貌,你還沒有來得及跟他說一句話,你不知道他姓什麽叫什麽,家裏還有什麽人……第二天,他就已經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沒有親人來認領,也沒有人過來說一句惋惜的話……拿一張草席子一裹就抬走了。


    小越默默注視著一個個生命的消逝,他感覺自己已經漸漸變得麻木了。


    這幾天,天總是陰沉沉的,小越也越發沉悶,安然雖然很著急,但也沒有什麽辦法。


    晚上,喝過了藥,已經幾天沒說話的小越跟安然說起了孫小狗的事情。


    安然笑了起來,也說了兩件最近在洛陽城發生的有趣的事情。


    可小越沒有笑,看見小越的情緒非常低落,安然摸了一下自己的光頭。


    “這幾天你一直沒有說話,有心事?”安叔叔輕輕地問小越,“是不是想媽媽了?”


    “我不知道!”小越苦笑了一下。


    “你媽媽非常想你!”安然笑了笑。


    “你是怎麽認識我媽媽的?”小越突然問出了壓抑在心頭上很久的那句話。


    “不說這個行嗎?!”安然歎了口氣,又摸摸自己的光頭,“其實我挺怕別人問這個問題的……”


    見小越不說話,安然隻好說道:


    “我是一個孤兒,生下來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是你外公從死人堆裏把我給扒了出來,他老人家收留了我,這樣你媽媽就多了我這麽一個哥哥了!”


    “就這樣?”小越突然笑了。


    “你想會是怎樣?”安然奇怪地望著小越。


    “啊!”小越開心地笑了起來。


    安然也笑了。


    忽然小越又不笑了。


    “又怎麽了?”安然覺得小越的臉色有些不對了。


    “我以為這一次他會來看我!”聽得出小越很難過。


    “你爸爸也是身不由已!很多人在盯著他,稍不留神就可能把你和你媽媽牽扯進來,這是你爸爸最不願看到的!”安然歎了一口氣。


    “告訴我,你為什麽要當和尚,普渡眾生就不要說了!”小越突然看著安然,問了一個安然最擔心的問題。


    “我凡心已死…….”


    “你沒有喜歡過女人嗎?”


    “以前有過,現在沒有了!”安然笑了笑。


    “以前?“小越抬起頭盯著安然,”你喜歡我媽媽,是的吧?”


    小越的話狠狠地把安然嚇了一大跳,他吃驚地看著小越。


    “我可是你媽媽的哥哥!”


    而小越已經從安然的眼神裏看到了答案。


    “情感可以掩飾,可是眼神會戳穿一切!”


    “你還是一個小孩,不要胡亂理解大人的話!”安然有點急了,臉也漲紅了。


    “不要以為我隻是一個小孩,你看我媽媽的眼神就是跟別人不一樣,你休想騙我!”


    “怎麽說呢,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


    “你撒謊了!”


    “你剛才問我的是,是不是喜歡你媽媽,我說不是,我沒有撒謊……我……”


    “把我送迴去好嗎?”小越打斷安然的話,“很晚了,我不想說了!”說著小越突然又笑了,笑得很奇怪。


    “為什麽?就因為我曾經喜歡過你媽媽嗎?”


    小越沒有說話,其實他想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媽媽原因,安然叔叔還會對他這麽好,他沒有得到他鼓足勇氣才想要的答案,“我不想在這待了!”他倔強地站了起來。


    無奈的安然隻好把小越又送了迴去,這是以前沒有遇到了情況,其實安然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情會被小越誤解,因為他知道,雖然他隻是個孩子,卻早已和他一樣遍體磷傷,安然打算明天就去找一下青雲。


    小越躺下後才想起來,他已經連續兩天沒有看到孫小狗了,小越有些奇怪。他重新坐了起來,正好看見那個小幫工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小哥,這兩天你看到孫小了嗎?”


    小越一直喊孫小狗為孫小,他不想喊他小狗。


    “他被人揭發了!”一個叫王小利說出了原因,“有人說他有家,是來混飯的,還有人揭發你呢!”


    “兩碗粥,至於嗎?”小越一聽心裏不由得難過起來。


    “當然至於,別看稀得能照見人,可沒有這一碗粥,就得餓死!”黑暗中有人說了一句。


    小越愣了,他體驗過那饑餓讓人瀕臨死亡的痛苦,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


    “不是的!”又一個差不多大的孩子在邊上說道:“他有個大哥,為了給他多搶一碗,把廟裏的師傅給打了,結果他們兩個都給趕跑了!”


    “還不是因為發現他們有家嗎?”王小利滿臉不服的跟那人爭辯起來。


    小越不想再理會這事了,他準備躺一會兒。


    “那和尚對你很好!”小越剛躺下,那個小幫工湊了上來。


    “是的,他是我舅舅!”小越笑了笑。


    “今晚怎麽……”


    “總不能老是麻煩他,對吧?”小越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他很瘦,臉和手都很白,皮膚也很細膩,不像是做粗活的。


    “也是啊,不過他很好,隻有他從沒有訓過我!”小幫工說。


    “你叫什麽,有家人嗎?”小越看著他。


    他搖了搖頭。


    “怎麽變成這樣的?”


    “我嗎?以前我知道,後來我就不知道了!”看著小越奇怪地眼神,他笑了:“我看你和師傅都挺好的,我就告訴你吧,聽說過選詔的孩子嘛?”


    小越心裏咯噔了一下,他點了點頭,“玉匣折子?”


    “是的,我就是其中之一,本來不想說這破事的,現在……我也不在乎了,我以前一直就在這個兒,和七八個跟我差不多的孩子在一起,我不知我叫什麽名字,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住的這塊地方叫洛陽………


    餘波又看了看四周,“後來,我被送到一個地方,那地方亂糟糟的,然後又被一個什麽劉將軍送到一戶人家,說我是他們的兒子……我以為就是了,他們叫我餘波,說實在的,對我挺好的,可是後來,玉匣出現了,他們又說我不是他們的兒子……”


    “然後呢?”小越看著眼前的這個瘦弱的少年。


    “我就跑了,太餓了,我就跑到這白馬寺裏偷供品,這裏原來的住持見我可憐,就收留了我,讓我在廟裏做個幫工,混口飯吃……聽說,現在……他們又在外麵找我,在街上貼了尋人啟事,誰稀罕了,說我是,我就是寶貝,說我不是,我就是個騙子……”說著餘波的眼睛閃出了淚光,“不說這破事了,你叫什麽?怎麽到這兒的?”


    “我叫沈雲,我的故事要比你的要長很多,但是結果都一樣,現在和你在一起了……”


    說完兩人都笑了。


    …………


    月光灑在洛陽城西的小巷裏,一個身材消瘦高挑的身影拖著長長的影子無聲地走在巷子裏。


    他走到一戶人家門前,兩邊張望了一下,敲了兩下門,然後推開了房門。屋子裏一個少年靜靜地看著他,他的身旁放著一個鐵皮麵具。


    “我們可以行動了?”少年問道。


    那人點了點頭,“你去白馬寺,那裏有許多像你一樣的孩子,我們就從那裏開始吧!”


    “好的,另外!”少年平靜的看著他。


    “什麽?”


    “雷鳴最近老是發出聲音,你要紮緊一點了!”


    “確實是,這說明它的敵人和朋友都在這附近……”


    …………


    一無所獲,仍然是一無所獲。


    佟光眉頭緊鎖,他掃了一眼滿屋子裏鬧哄哄的差役、捕快,咳嗽了一聲,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廢物,你們都是廢物!”佟光是越看越生氣。


    寧平看了一眼佟光,他慢慢站了出來,在眾人麵前脫下衣服,然後十分認真地一寸一寸地在衣服上開始翻找了起來,佟光非常奇怪地看著寧平。


    “哎,你幹什麽呢?”他忍不住問了起來。


    “我想了半天!”寧平一本正經地看著佟光,“我覺得除了我自己外,我都查了,現在隻好查一下自己了!”


    滿屋子的差役和捕快們一聽全笑了起來。


    “滾蛋,都滾蛋!“佟光氣得跳腳大罵了起來。


    寧平等人一聽立刻就往屋外跑去,就在大家以為今晚可以睡個好覺時,佟光又將他們喊了迴去。


    “今天晚上,不!就現在……突擊檢查白馬寺!“


    …………


    小越和餘波被一陣吵鬧聲驚醒了。


    他們一睜眼就看到一個慌慌張張的少年在四下尋找著什麽,小越聽到外麵有官差的叫喊聲,他立刻意識到眼前這個少年應該是在想找一個地方躲起來。


    “嘿,過來!”


    小越趕緊朝他招了招手,那少年立刻跑了過來,“躺下!”小越一把將他按倒在身旁。


    不一會兒,一隊官差就衝了進來。


    小越一眼就看見跟在隊伍最後邊,正在一個勁打著嗬欠的寧平,他趕緊低下頭閉上了眼睛。


    佟光一進屋就幾乎要被屋裏的臭氣給熏暈過去,他趕緊捂住口鼻退了出來。


    官差們拿眼睛在屋子裏掃了一圈後也跟著退了出去。


    “報告佟大人,沒有,什麽也沒有發現!”一個官差跑到佟光的麵前喊道。


    “去搜後院,搜那些和尚住的地方!”


    聽到這位佟大人的叫喊聲,小越心想:幸虧今晚沒有留在安叔叔那裏。


    “謝謝啊,半夜爬起來撒尿,發現有官差,嚇了一下,跑錯房間了……”那個少年坐了起來衝著小越抱了抱拳。


    “沒關係。“小越笑了笑。


    餘波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又跑了迴來,”沒事了,他們都走了!”


    “算了,我也不走了,反正睡在哪兒都一樣……”說著,那少年就躺了下來。


    “你叫什麽?”


    “王東,三橫一豎,東南西北。”


    “又是一個大戶人家!”


    餘波這樣一說,小越一下子笑了。


    “啥意思?”王東的語氣有些奇怪。


    “他在開玩笑了,是以前一個叫孫小說的,他說有名有姓都是大戶人家的,我叫沈雲,他叫餘波!”


    “都是大戶人家啊!”


    王東說著坐了起來,小越和餘波一起笑了起來。


    “……我是跟著人來投奔親戚的,不想給衝散了,他們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我沒地方去,餓了好幾天,就有人指我到這裏來,我就過來了,聽他們說,如果被官差發現了,就會被趕出洛陽去,是嗎?”


    “那還算好的,有的被扔到專門收瘟疫的地方!”小越說道。


    “王東,你不會的,他才會!”餘波指了一下小越。


    小越瞪了他一眼,又伸手輕輕地打了他一下。


    “我說錯了嗎?”餘波抓了抓臉。


    “你沒說錯,隻是讓人聽了不舒服!”王東也拍了拍餘波的臉。


    “好像是的哦!”餘波笑了,小越也笑了。


    王東沒有笑,小越發現王東一直很平靜,臉上也看不到有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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