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鴉湖距離桑禮縣城往南,約莫十餘裏。


    湖麵也就數十畝方圓,並不算大。


    開鑿出的河道,正是將重現世間的赤水河水,引向此處。


    陡然增加的水量,使得三鴉湖下遊本就不大的河道,水位迅速的上漲起來。


    平日裏,靠著這條河道討生活的一些采砂工與漁民。


    不明所以,驚詫莫名。


    兩岸邊一些老漁民憂心忡忡,看著疾速上漲的水位。


    感歎著:“這時節,也不曾下過甚大雨,竟有如此大水,莫不是三鴉湖中有甚水族要走蛟化龍?”


    有年輕的村中秀才,聞言譏笑:“哪有什麽可化蛟的妖魔,真是村夫愚見……”


    話音未落。


    卻聽有人叫道:“看呐,水上有人咧。”


    眾人紛紛驚奇,望向那滾滾流水中央。


    卻隻見一黑衣少年,於水麵之上順流而下。


    其身姿隨波起伏,宛如翩翩飄舞的神仙,姿態從容寫意。


    此河本也不闊,隻因最近水位上漲,方有些奔流的景象。


    眾人看得真切,那黑衣人在水中,腳下無所依憑。


    就那麽輕輕站在水麵之上,卻絲毫沒有下沉的感覺。


    “這……這位莫不就是三鴉湖中,要化龍的那位真君?”


    老漁民隻看得雙腿發軟,望著那黑衣人便要跪下。


    這種奇觀,莫要說是這本就有神鬼的大明世界。


    便是發生在後世,科技昌明的現代世界,親眼看到都有許多人心頭打鼓。


    周圍圍觀的群眾,早已嚇的傻了。


    一個個學著老漁民的樣子,伏身跪下磕拜。


    就連剛剛還表現的極為不屑的書生,此刻也是瞠目結舌,隻是礙著讀書人的麵子。


    抹不下臉麵學其他人一樣跪拜。


    口中隻喃喃著:“子不語怪力亂神……讀書人當明性見性……”


    水流速度極快。


    黑衣人的身影,順波而下,很快便消失在眾人視線之中。


    不過這下遊河道,本就是左近村民們平日裏運輸的水道。


    雖因水位莫名上漲,驚得這兩日,許多船家不敢下水。


    兩岸卻是頗為熱鬧。


    每隔數裏便有小鎮村莊,這人隨波而流的一幕。


    沿岸許多人百姓看到,一路引發的騷亂轟動,比之河道水位,無雨上漲的轟動尤有過之。


    漸漸的,兩岸的傳言也不知怎地,竟從大相徑亭,至大同小異,最終卻統一起來。


    都說那位黑衣人,乃是三鴉湖中的三鴉真君顯靈。


    正借這波洪峰,行蛻變之路出海化龍。


    這一次事過,兩岸沿途,多出無數的真君廟,這世上又多出位莫名其妙的三鴉真君便不多提。


    黑衣人順流而下,對岸上之人卻是沒予理會。


    看似是神仙不屑於搭理凡俗之人。


    此時若有人抵近了觀察,就會發現,事實或許並非如此。


    黑衣人麵無表情,雙眼竟也顯得空洞茫然,顯是在神遊物外,想著心事。


    身體隨著河水漂流,恰如隨波逐流的意思。


    倘若這種狀態,一直保持下去。


    隻怕真的要隨這河水,匯入大江。


    途中無人攪攔的話,順著大江東去,奔流入海也未可知。


    隻是這世間事,往往便不是如此發展。


    黑衣人隻是出了桑禮地界,不足兩百裏。


    空中忽然飄來一團青色火焰。


    宛如白晝流星,劃破長空,直直落入河水之中。


    瞬間,便如一塊燒的滾燙的烙鐵,被突兀的丟進了涼水中。


    水麵之上,濺起數丈高的水花同時。


    白色的水霧蒸騰而起。


    竟籠罩了上下數十米的河道,乃至兩岸也被大霧彌漫,人行其間,對麵不能相見。


    便隻聽水麵方向,一道非男非女的中性嗓音炸響。


    “想不到當今之世,居然還有人修得天魔解體大法,逆轉玄功入魔?


    “不過,本尊倒是想見識見識,傳說之中的天魔,到底有甚的本事……”


    緊接著,也沒聽到什麽迴聲。


    便隻有尖銳的利嘯,與隱隱的悶雷迴響。


    間或還有水浪之聲傳出老遠。


    頃刻間,霧氣之中忽有一道青色身影衝出。


    驚聲叫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縱使你逆轉陰陽,化玄為魔。


    “又如何敵得過本尊這數千年苦功?”


    隨後,一道黑影緊追而出。


    少年臉上一片冷漠。


    身上黑色煙氣,化作觸手,宛如靈蛇向著青色追擊而去。


    青色火焰落地,瞬間變作一名昂藏大漢。


    臉上傷痕交錯,慘不忍睹。


    身上卻是青色焰火高高燃起,頭發早已披散,隨著動作四處亂舞,發根處,竟露出鮮豔的紅色。


    若是羅橫在此,一定能認出,此人正是監天司總旗張獻忠。


    隻是這廝之前與羅橫追擊糾纏中。


    被羅橫抓到力竭的機會,整張臉都打成了爛肉。


    相距隻短短時間,此刻竟已恢複的七七八八,隻剩下一些傷痕而已。


    而這黑衣人,正是不知所蹤的知秋一葉。


    奇怪的是,先前知秋分明與張獻忠打過交道。


    雙方應該相識才對。


    此時被女魃占據了身體的張獻忠認不出知秋的身份,尚算是情有可原。


    知秋卻也是一臉的冷漠,追擊的同時,冷冷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要對我出手?”


    張獻忠雙眼赤紅,根本不理會知秋的問題。


    口中隻一個勁的喃喃著:“不可能,縱使你成了天魔,又怎麽會是本尊的對手?


    “本尊成道之日,連魔中之魔都曾力敵,你區區後天成魔,如何這般厲害……不可能……絕不可能……”


    隻可惜,此刻的知秋。


    仿佛完全不記得從前種種。


    眼見張獻忠不答自己的問話,出手更見狠辣。


    宛若實質的黑色煙氣組成的大手,招招不離張獻忠周身要害。


    逼得張獻忠狼狽不堪,一個躲避不及,被黑色大手一掌擊中。


    張獻忠便極為痛苦的發出一聲慘嚎:“啊……痛煞本尊……”


    不敢繼續糾纏,扭頭便逃。


    知秋緊追不放,雙方一追一逃,情形竟與不久之前。


    張獻忠追趕羅橫,頗有幾分相似。


    一青一黑兩道身影,迅速遠離。


    速度竟比之前羅橫逃跑之時,還要快上幾分。


    女魃對張獻忠的身體掌控之力,竟又多了幾分。


    倘若之前她有這般速度,隻怕羅橫都無法逃出那麽遠去。


    雙方一追一逃,距離越拉越遠。


    知秋卻絲毫沒有放棄的念頭,隻一路狂追不止。


    一條通往桑禮縣方向的官道之上。


    寧采臣神情落寞,麵帶苦色。


    隻覺得自己這輩子,也算是苦到了極致!


    少時家境尚算殷實,一心讀書,好不容易中了秀才,家中卻是慘遭變故。


    先是老父染疾,散盡家財也沒能治愈,撒手人寰。


    老母傷心過度,不久之後便也追其而去。


    隻留下為二老治病,欠下的一大筆債務。


    好在當初借貸的那家錢莊,乃是父親生前老友。


    看在他一介少年的份兒上,並未怎麽逼迫。


    答應寧采臣為其要帳,以抵債務。


    後來的故事大家基本就熟悉了。


    寧采臣應下了要債收帳的任務,出發前往外地要帳。


    結果第一趟活都沒完成,就在途中遇上了蘭若寺樹姥姥與聶小倩那群女鬼。


    寧采臣親身經曆了一場人鬼情未了。


    之後就是聶小倩轉世而去,寧采臣為情所傷,有心隨燕赤霞出家奉道。


    燕赤霞卻是推辭,說什麽都不肯收他這個弟子。


    隻道寧采臣凡心未了,就算入了道門,日後也耐不住山中寂寞,白費工夫。


    寧采臣無奈,隻得迴轉家鄉。


    不成想讓他要帳的那位世伯,錢莊倒閉,舉家搬離原來的地方,不知所蹤。


    寧采臣再次成了無根漂萍,正迷茫間,又被人當作江洋大盜抓入死牢之中,慘遭構陷,差點丟了性命。


    幸虧遇上當時正在獄中遁世的諸葛臥龍搭救,方才逃了條命。


    緊接著便是遇上羅橫一行人。


    本來寧采臣以為,自己以後會經羅橫介紹,遠走關外,去教導羅橫口中所說的那兩個忠良之後的孩子。


    結果又遇變故,傅天仇被普度慈航劫走。


    為了救人,寧采臣出麵,帶陸竹和尚前往蘭若寺,尋找燕赤霞幫忙。


    請迴了燕赤霞,救迴了傅天仇。


    羅橫卻莫名其妙跟燕赤霞打了一架。


    帶著知秋和傅天仇頭也不迴的走了。


    將寧采臣丟給了燕赤霞。


    這一迴,燕赤霞倒是一改以往百般推辭的態度。


    主動讓他拜師,教他劍修之法。


    寧采臣天賦倒也不錯。


    幾日之間,便已入門。


    正想著學師傅燕赤霞,成為一名降妖除魔的劍仙,逍遙天地之間,弘揚正義之時。


    沒成想,兩人在路上又遇到個騎馬的壯漢……


    燕赤霞為保護寧采臣,留下抵擋。


    寧采臣為不給師傅增添累贅,隻得倉皇逃走。


    想著自家中變故之後,一路的遭遇。


    寧采臣隻覺悲從中來。


    大凡世間淒苦之事,莫過如此……莫非自己真的就是那種克父克母,克友克師的天煞孤星?


    正出神間,忽覺前方有異,一抬頭便見遠方,一道青影電射而至。


    眨眼便到了麵前。


    寧采臣修劍已入門,此刻修為也是胎動之境。


    眼力也遠超從前。


    隻一眼便認出,這人竟是之前自己與燕赤霞路上遇到的那名大漢。


    驚駭失色……


    第一時間便聯想到,莫不是自己的師傅燕赤霞已經遭遇不測?


    這人如今是來追殺自己的?


    下意識的,便從馬背之上,側身滑下。


    來不及細看,一個打滾就往道旁草叢中鑽去。


    嘭!


    下一刻。


    半道馬嘶傳來,便隻聽一道撞擊的悶響。


    隨即便是噗嗉嗉水滴漫射到地麵的動靜。


    寧采臣撐著地麵,做好扭身逃跑的動作同時,轉頭看了一眼。


    便見自己的坐騎馬匹已倒在了地上。


    那兇惡的大漢,竟連稍稍轉向都不肯,直接就這麽一頭撞到了馬頭之上。


    將一匹健壯的駿馬,撞塌了半截身軀。


    馬血噴得到處都是,半條官道,都是殷紅一片,慘烈異常。


    寧采臣本能便覺得胃裏一陣翻騰。


    衝動再也壓製不住!


    食道內,之前吃下的幹糧全都自嗓子眼中頂了上來。


    張口哇的一聲,便吐在了腳邊。心頭暗暗叫苦。


    “這迴怕是慘到頭了!也罷,我這一年來,所遇的變故悲慘之事。


    “常人便是一輩子也不曾遇著,真就如此死了,也算是種解脫……”


    於是幹脆不再掙紮,隻留在原地扶著雙膝站著,索性吐個痛快。


    心裏又想:這漢子也不知與師傅燕赤霞有多大的仇怨,打死了師傅不算。


    還追到此地,要殺我這個弟子。倘若任他這般輕易殺了,豈不是顯得我們師徒無能。


    就算我本事不濟,如今連死也不怕,拚著命啐他一口,高低惡心這兇人一迴!


    想罷。


    寧采臣強提精神,將燕赤霞傳給自己的一口短劍捏在手中。


    要作臨死反撲之舉。


    身為劍修,縱使隻是玄門修士,第一階胎動修為的小修士。


    寧采臣卻也不能真個吐口水!


    隻想著能給對方留點小傷即算勝利!


    不想卻見那大漢,撞死了自己的馬。


    看也未看這邊一眼。


    頭也不迴的衝過官道,又朝著另外一麵的山間奔去。


    寧采臣一臉懵逼。


    不明白這家夥是什麽意思?


    莫不是他不滿足於直接打死我?還要故意殺我的馬,使我不得快速逃離。


    然後再慢慢折磨?


    從前寧采臣看過一些誌怪雜文中,倒是有不少這般性情詭譎的妖魔,專喜撥弄人類的情感為樂。


    寧采臣疑神疑鬼,胡亂猜測了數個念頭。


    下意識的邁步,從灌木叢中走出。


    剛剛一腳重新踏上官道。


    便見一道黑影又至,嚇的身子一仰。


    又重新跌了迴去。


    隻是倒下的同時,卻正好看清這迴的來人。


    心頭大喜。


    顧不得後腰上被碎石咯的生疼,口中大叫道:“知秋……知秋大俠留步……”


    黑衣身影一衝而過,絲毫沒有理會。


    仰倒在灌木叢中的寧采臣愕然。


    抬頭看著對方追著前麵那惡漢而去,隨即醒悟過來。


    對了。


    知秋乃是昆侖術士,名門大派的真傳弟子。


    那兇漢明顯不是好人,知秋該是在追他除魔衛道!


    此刻沒有精力理會我吧?


    如此一想,寧采臣總算覺得好過些。


    撐著站起身。


    走到已死去的馬邊,從那一灘馬血模糊中,翻找自己的行李。


    剛剛扯出裝著幹糧的包裹,見到全都被馬血汙了,怕是無法繼續食用。


    寧采臣無奈搖頭歎氣……忽覺又有人靠近。


    還來不及轉頭觀察。


    便聽一道冷漠至極,仿佛寒冰的聲音傳來:“你識得我?”


    寧采臣好奇抬頭。


    便見一身黑衣的知秋去而複返。


    立即笑道:“知秋?我怎麽可能不認得你?咱們分開才幾天而已嘛……”


    知秋卻是眉頭微蹙,用一副古怪的語氣道:“知秋?是從前的名字麽?”


    寧采臣愕然。


    不過看著麵前這副熟悉的麵孔,分明就是知秋一葉無疑,他的臉上有道不太顯眼的小凹痕。


    應該是年少時留下的印記,都是一般無二。


    自己絕不會認錯!


    寧采臣無奈歎道:“知秋大俠,你可就別再逗我嘍,這段日子,我已夠倒黴啦……”


    知秋卻是恍若未聞,隻歪著腦袋,想了片刻。


    輕輕點頭:“知秋,這名字不錯!可以繼續用!”


    寧采臣此刻已經察覺到不對。


    眼前這人,雖是與知秋長的一模一樣,連皮膚上的小瑕疵都一般無二。


    但是,神態,語氣,還有渾身散發的氣質,卻是完全不同。


    隻是寧采臣接觸玄門修行時日尚短,根本想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


    正要開口再問。


    卻見知秋雙眼微抬,直直盯了過來,用一種特別詭異奇怪的語氣問道:“這麽說來,你從前確實識得我了?”


    寧采臣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下意識點頭迴道:“不錯,你叫知秋一葉,我叫寧采臣,咱們是朋友來的嘛?”


    知秋輕輕搖頭,蹙眉淡淡道:“知秋一葉?不好……


    “知秋不錯,葉知秋吧……以後,就用這個名字了。”


    “葉知秋?”寧采臣有些懵逼,想不通為何知秋一葉,忽然嫌棄自己的名字。


    還要改個名字叫葉知秋……


    便見眼前一花,黑影閃爍而過。再出現時,已在數丈之外。


    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視線範圍。


    隻留下空中那清冷的話語:“以前你識得的知秋一葉,從此便沒有了。


    “以後,這世間隻有葉知秋!”


    ……


    桑禮縣附近,那場莫名而來的旱災。


    似乎是徹底結束了。


    羅橫清醒後的當天下午,便下起了一場雨。


    何家村前那條從原先的田地之間,開辟出的全新河道。


    兩岸由於沒有任何加固的堤壩。


    在流水的衝擊之下,還在持續的擴充著。


    有些土壤疏鬆的地段,寬度都已經有了四五十米。


    形成了一個個堰塞。


    除了上遊距離何家村不遠的幾處村子,田地中的禾苗,遭受了洪水的浸泡,有了一定的損失之外。


    下遊基本沒有受到這場變故的影響。


    或者說是所受的影響,非常之小。


    趙縣令這幾日,帶著左近的百姓,沿著這條神人開辟出的河道開始想辦法加固。


    如果不盡快遏製流水的衝刷,隻怕兩岸的農田都得遭殃!


    一夕之間,滄海桑田或許稱不上。突兀出現的一條大河,卻也成了稀奇。


    周邊的一些百姓,紛紛前來看個熱鬧。


    有好事之人,竟已從下遊湖泊中,調來行船,沿著河道往上,觀賞著這難得的奇景。


    此時,河道邊,一行人出現。


    當中一人,正是羅橫。


    “羅大哥,你說這個河,是知秋以一己之力開鑿出來的?”


    眾人之前也聽說了這裏忽然出現一條大河的事。


    又從羅橫的口中,得知這條河是暫時不知所蹤的知秋,以術法之力開鑿而出的。


    可是,真正見到實景。


    眾人還是震駭不已。


    綿延十數裏,最窄處也有十多米的寬度。


    這樣浩大的工程,若是官府組織征役修建,沒個一年半載,動用上萬人工,絕不可能修成。


    如今,卻說是知秋一己之力,在半日內開鑿出來。


    簡直就是顛覆了在場所有人的認知。(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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