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他先前的咳嗽是真實反應,現在的就有點做作了。馮唐眉鋒微挑,看著鍾明垂著眼,臉上白的跟雪白的皮毛融為一體,仰起下頜,磨了磨後牙。


    就是這副兩分假造作,八分真可憐的樣子,當初把他騙了個徹徹底底。現在鍾明又拿這幅表演來勾引他。


    馮唐恨得後牙發癢,看了鍾明一眼,最終還是依他所言,轉身去料理玩家。


    上次鍾明還很有禮貌地請玩家進去,這次換了馮唐,虛與委蛇的環節直接省略,他一手提兩個玩家,像是農場裏提著小雞仔的強壯農夫,將人一個個丟進懺悔室裏。有人反抗就先一拳放倒,再拖進去。


    教堂中頓時混亂一片。有人試圖逃跑,還沒跑出去一步就被拖了迴去。有人麵色慘淡,放棄掙紮,選擇主動走進懺悔室。


    鍾明靠在門口,看著眼前的亂像。一個人從他麵前走過,身形略有些踉蹌,鍾明抬起頭,對上卡佩牧師灰藍色的眼睛。


    對方蒼白得幾乎像具屍體,拖著一條瘸腿。他垂眼看向鍾明,神色微變,張開嘴


    “我勸你先想好再說話。”


    鍾明冷然道。


    卡佩頓住。似是想到了什麽,神色微變,半響後憋出來一句:“我沒有罪。”


    他說這句話時,缺乏血色的臉上忽得浮現一層光芒,下頜略微抬起,像是個驕傲而光榮的聖教徒。


    鍾明看著他,表情有點冷淡。


    卡佩沒等到他的迴應,皺了皺眉,嘴唇動了動,最終卻還是什麽都沒說,迴過頭,以一種從容的姿態向懺悔室走去。看起來不像是被審判的人,反倒像是去傾聽教徒懺悔的教皇。


    鍾明已經將此人判定為神經病,興致缺缺地收迴目光,卻驟然撞上了一雙眼睛。


    “你病了嗎?”


    金元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身側。


    鍾明驚了一下,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金元站在離他不遠不近的一個位置,雙手揣在口袋裏,垂眸看向他,嘴邊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姿態很放鬆。


    然而鍾明看向他的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來這是金元。


    他往常搭在額頭上的劉海被撩到了腦後,露出了光潔的額頭和形狀清晰的眉骨。


    ……光是發型的改變就能讓人的氣質變這麽多嗎?鍾明皺起眉。金元依舊笑著,身上卻找不出絲毫往日清純而溫和的印象。


    見他不答,金元笑了笑,轉過頭瞥了眼遠處懺悔室,迴頭對鍾明道:“等會兒再見。”


    說罷,他轉身往懺悔室走去。


    鍾明皺著眉看向他的背影,忽然發現到金元一動,幾個玩家便跟在了他的身後,也跟著朝懺悔室走去。簡直可以算得上是亦步亦趨。看到這個場景,鍾明一愣,腦中莫名想到了在遊戲剛開始時,沈為年被他的小團體簇擁著的場景。


    第69章 教堂(2)


    鍾明目送他們走向懺悔室,恍然間有種時間迴溯的倒錯感。


    倒在地上的人變成了沈為年,而站著的人變成了金元。從最開始仿佛站在最高點的玩家從頂端跌落,而看起來柔弱可欺的人悄悄露出了獠牙。


    直到金元走進其中一個懺悔室中後,鍾明收迴視線,斂下眸咳嗽了一聲。


    瑪麗夫人注意時刻注意著他這邊的情況,道:“小鍾,你坐下吧。”


    鍾明確實覺得手腳發軟,便沒有拒絕,隨便找了個長椅坐了下來,攏了攏溫暖的皮草,耳邊全是玩家的哀嚎聲。


    其中沈為年叫得特別大聲。鍾明撐著下頜,注意聽了一會兒,這個公子哥果然是壞事做盡,從小就是仗著家裏的權力肆意欺男霸女的角色。


    他突然從國外迴來的原因根本不是家人主動想要接他迴來,而是他在國外帶著當時的女朋友飆車,在雨天還敢開到兩百二,結果在高速上打滑接連撞了四五輛車,最後車頭撞在了懸崖邊上才堪堪停了下來。


    坐在副駕上的女孩子當場死亡,沈為年卻命大,隻斷了一條胳膊。


    出了這麽大的事故,沈為年卻沒有收到任何懲罰他趁著警察沒來之前跑到了機場,直接飛迴了國內。之後便一直躲在國內,連學也不上了。


    因為兩國之間沒有引渡條例,所以國外警方也拿他沒辦法。可惜在事故中死亡的女孩子再也無法活過來她隻有十六歲,是與沈為年一個學校的高二學生。女孩子的父母是當地最普通不過的華僑,老來得女,靠開洗衣店辛辛苦苦地養大了這個女兒,自然是肝腸寸斷,一連好幾年都晝夜不停地在當地警署門口請願。


    這件事曾經在國際上都引起了很大的爭議,沈為年不得不在家中躲了兩年多,夾著尾巴做人,等到風頭過去了才重新開始外出活動,也沒有再出國留學,而是找了家國內就近的大學。


    但是狗改不了吃屎,沈為年顯然不是那種會因為一條人命就從此痛定思痛的人。


    剛進入大學時,沈為年安分了幾個月。但是很快他就交了新的女朋友,這次他學聰明了,並沒有找學校裏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的女學生,而是與一位某航空公司的空乘談起了戀愛。這位空乘身材高挑,外表極其美豔,幾乎是可以當明星的程度。但是她本身是個孤兒,沒有任何還在世的親人。


    空乘在飛機上見慣了各種油膩又看不起人的富商,外表清爽俊俏的男大學生一露麵就立即贏得了她的好感。沈為年很會偽裝,將自己包裝成了有些叛逆的年下小狼狗的樣子,又下了苦功夫追她,每天坐頭等艙跟著空乘飛到隨便什麽城市,在當天又跟著她飛迴來。如果沒有當日的返航行程,他就會陪著對方在落地的城市裏約會。這樣來迴往複一個星期,空乘很快就淪陷了。


    在戀愛期間,她對這個小自己好幾歲的小男友非常縱容,她覺得沈為年雖然時不時的有些盛氣淩人,還會做出一些仗勢欺人的舉動,但他年齡還小,還有成熟的空間。


    但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壞種。


    在兩人戀愛一年後,沈為年單方麵提出了分手,期間空乘還為這個小男友流產了一次孩子,但是因為兩人巨大的原生家庭和身份上的差距,空乘也知道兩個人不可能有結果,便也平靜地接受了。


    再一年後,空乘從航空行業離職。為了更好的生活選擇向娛樂圈轉行,並且通過自己的努力爭取到了一個網劇女配的角色。在網劇上映後,空乘憑借著出色的外表和演技吸引了不少人氣,小小地出圈了一把。


    然而,就在她的演繹事業眼看著就要起飛之時,網絡上突然出現了一段視頻。


    那是她在交往期間被沈為年偷拍下來的私密視頻。裏麵女孩子幾乎什麽都沒穿,尺度到了在一上傳平台上會被全部屏蔽的程度。


    但是這些都沒能阻止視頻的瘋傳。


    空乘的演員夢想在一夜之間破滅。


    在不明真相的大眾眼中,她從充滿潛力的新人演員一下子變成了巴結富二代的濫貨。空乘這個在社會中本就被汙名化嚴重的職業更給女子判了死刑,所有人都在討論她為了紅有多麽豁得出去,甚至揣測她的網劇角色是沈為年幫忙爭取過來的,是她模仿某位歐美明星,故意放出來博眼球的。


    漫天的評論瞬間朝她湧來。空乘一句話也沒有辯解,當晚就從自己獨居的公寓上跳了下去。


    她沒有親近的友人或者親戚,租住的地方又在離片場比較近的郊區,因此屍體過了兩天才被人發現。


    鍾明聽著懺悔室裏傳來的哭嚎,臉色非常難看。


    馮唐靠在一旁抽煙,瞥了眼他的表情,道:“別聽了。”


    這種烏七八糟的事情,聽了肯定心堵。鍾明的臉色本來就因為生病而很不好看,現在簡直隱隱泛青了。


    鍾明聽到他的話,頓了半響,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向後靠在椅背上。低頭抬手揉了揉額角。感覺有股陰雲一直盤旋在心髒上方。


    馮唐看出他的低落,收迴視線。


    沈為年還在懺悔室裏哭嚎,但話語中完全沒有對自己行為的任何懺悔。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車軲轆話,說視頻是對方同意他錄的,自己的東西他想怎麽處理都行,交通事故也不是他能掌控的等等等。


    馮唐抽了口煙,片刻後,突然煩躁地將抽到僅剩一半的煙丟到地上、用腳跟踩滅。偏頭對瑪麗夫人道:“這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瑪麗夫人神情冷漠,道:“不一直是這樣的嗎?”


    對於玩家的秉性,他們這些仆人在長久的歲月中都很了解了。應該來說,完全無辜的玩家實在使太罕見,基本幾十年裏都遇不到一個。倒是罪人各有各的壞法,以前是連環殺人犯,肆意淩虐奴隸的農場主,現在更是開了眼了。


    沈為年所在的懺悔室中,鮮血從門縫裏漫出來,打濕了地板。瑪麗夫人冷漠地移開視線,低頭拿出別在腰間的懷表看了眼時間,迴頭對鍾明道:


    “差不多該迴去了。”


    鍾明揉太陽穴的手一頓,抬起頭,看了眼時間:“……還有十多分鍾呢。”


    瑪麗夫人皺了皺眉,她是怕鍾明聽多了這些事情心裏難受,對病情更加沒有幫助。但她是個很講規矩的人,公爵說了十點,那就十點。


    “好吧。”瑪麗夫人合上懷表,略微加重語氣道:“到點必須走。”


    鍾明點了點頭。


    此時,教堂裏麵已經血流成河,玩家們的哀嚎逐漸弱了下去,大概有著一半的人已經沒有動靜了。鍾明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視線從懺悔室上一個個掃過,心裏大概有了個數,今天之後玩家的數量會減員不少。


    正好,這批人太多,整天都很吵鬧。


    鍾明這樣想道。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點細小的聲音突然響起。


    金元從懺悔室裏麵走了出來。


    他低著頭推開門,在看到外麵的血跡時頓了一下,抬腳跨過了那攤血液,才踩到地上。


    鍾明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金元站定,似乎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全身上下跟進去時沒有變化。


    片刻後,他扭過頭,在找到坐在長椅上的鍾明時,嘴角立即勾了勾。


    鍾明看著他朝自己走來。


    金元穿了一件白色的圓領襯衫,在整體呈暗色的教堂裏非常顯眼。在他身後,由於經年間被鮮血浸泡成深紅色的木製懺悔室中正不斷傳出淒厲的慘叫,帶著些許人類身體碎片的獻血從門縫中漏出來,覆蓋在已經幹涸結痂的黑色血跡上麵,整個戒壇宛若一汪血池。


    而金元腳步輕盈,白皙的麵孔上帶著柔和的微笑,像是個從寫字樓走出的上班族一般自走在煉獄般的背景之前,怎麽看怎麽違和。


    他走到鍾明旁邊,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停住,一隻手搭在長椅上:


    “你好。”


    金元彎起月牙狀的眼睛,低頭衝鍾明笑了笑:


    “我們又見麵了。”


    他的語氣和腳步一樣輕盈,說出的話還有些俏皮。鍾明看著他,一時間沒能說出話。


    “怎麽了?”金元懺悔室的方向瞥了一眼,又收迴視線:“看到我和他們不一樣,很意外嗎?”


    鍾明一怔,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才表情詫異得太明顯了。生病讓他的反應慢了一些。既然看出來了,鍾明也就不再隱瞞,直接了當地問:


    “你使了什麽手段?”


    金元一愣,接著無奈地笑了笑:“什麽叫手段?”


    鍾明無聲地凝視他。


    金元與他對視片刻,歎了口氣,在長椅靠近過道的一端坐下,偏頭對鍾明道:“我就不能是個好人嗎?”


    鍾明見他坐下,皺了皺眉。金元和他保持了大概三個身位的距離,但鍾明還是感到不適,收迴視線。


    金元看著他冷淡的側臉,勾了勾唇,身體向前傾,手肘放在膝蓋上。因為這個動作,那個金屬十字架吊墜從他的領口中垂落下來。


    “我小時候基本是在教堂長大的。”金元的聲音低沉而和緩,道:“我不會做違背主的教誨的事情,這點你可以放心。”


    鍾明聞言,朝他看了一眼:“那死在你手上的玩家算什麽?”


    金元見他還願意跟自己說話,笑了笑:“算正當防衛。”


    他的聲音中有種莫名的篤定,笑容帶有鋒銳。態度透出以往沒有的堅定。


    鍾明看著他,一時沒找出反駁的話。他不知道那天在森林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也許是那群玩家先動手的?但他無法忽略金元身上的違和感。


    金元的聲音略低了些,再次道:“我沒有說謊。”


    鍾明看著他,睫毛微顫。在他眼中,金元原本是很輕飄飄的,他戴著柔弱卻虛偽的麵具。但是現在他落在了地上,從姿態到話語都變得沉甸甸,讓人不自覺地想要相信他。


    然而就在這時,一抹陰影投在他們身上。


    馮唐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金元身後,拿下嘴邊的煙:“你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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