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盟沒掛電話,切出去點開微信。劉雲歌的聲音就算不按免提也聽得清清楚楚:“我姐妹兒好說歹說才終於磨得他發了張照片過來。你不是說是你們公司的麽?他到底結沒結婚?”這頭張盟終於點開了大圖,然後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就算隻有一個側臉,他也絕不會認錯,照片上的人是季晨。“你那姐妹兒被騙了,這人我認識。婚應該是沒結,但他不是機長,是我們公司的一個機務。”張盟盯著那張照片,長得倒是一副人模狗樣的,卻幹這樣下三濫的事。不知道對方從哪裏找來的機長製服,穿著拍了照放在網上四處哄騙無知少女,低俗且無恥。“啊?修飛機的啊?他幹嘛冒充機長,機務不也挺好一職業嘛。”劉雲歌這樣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大小姐大概是一輩子也沒法體會到這個社會看人下菜的本質。也許在她看來機長和機務沒多大區別,但在有些女孩兒眼裏,兩者有著天壤之別。張盟能猜到季晨的一部分心理,或許他早就幻想過自己是一名機長,可以駕駛著飛機翱翔在天空,而不是每天灰頭土臉地鑽進機艙去搞維修。可虛榮和妄想膨脹到了欺騙和傷害別人感情的地步,那就是道德和人品的敗壞了。張盟在電話裏對劉雲歌說:“你讓那姑娘把聊天截圖發我一份,就那些過分的,還有偽裝機長的記錄。放心,我來幫她討迴公道!”眼看快要進入年底,江新年的第二次考核即將臨近。他除了飛航班,剩下的時間都把自己關在了房間看書。看手冊、看qrh、看運總、看法規。江新年有時候恍惚覺得似乎高考前自己都沒有這麽拚命過。除了看書他還趁排班的間隙去了一趟珠海蹭模擬機,當初和他一塊兒來s航的周濤早就恢複了機長資格,也聽說了他的事,主動問江新年要不要去模擬機中心練練手。周濤雖然是飛的757,但他有不少老同學在737機隊。蹭模擬機這種事在飛行員之間屬於暗地裏的操作,互惠互利心照不宣。例如一個機長要帶飛副駕駛,每天這麽陪著練陪著教也挺累人。來一夠格的同事坐左座,自己隻需要在後邊觀察員位置看著就行,省事省力,何樂而不為。但江新年挺記周濤這個情,如果不是對方幫他開口,他還真沒辦法找到這樣的練習機會。畢竟真實航班多是正常程序,特情還得在模擬機上練手。所以從珠海迴來後,他特意買了一盒上好的茶葉給周濤送過去。周濤家也住寶安,離公司租住的小區不遠。周濤熱情地邀請江新年進家裏坐,進門江新年才發現房子是周濤一家三口在住。四歲的小男孩迫不及待地想把包裝精美的茶葉盒子拆開,被周濤一頓訓斥。江新年默默記下,下迴得給孩子買一玩具。“濤哥,我不知道你孩子都這麽大了。”周濤笑:“你不說我都三十好幾的人,能跟你們年輕人一樣麽。”他們閑聊幾句,周濤給他介紹家裏:“剛裝修好,武漢一大平層換了這麽一小房子。深圳房價太貴了,還是他們來得早好。”江新年點點頭,其實他對深圳的房價沒有多大認識,反正他自己一個人也不考慮買房的事。周濤感歎:“本來想著我一個人擱這兒掙錢,老婆孩子就留在老家,但想想還是一家人住一塊兒的好。”關於家庭江新年沒有什麽可發表的意見,話題隻能轉迴到感謝:“這次真謝謝濤哥了。”周濤拍著他的肩膀:“甭跟哥客氣,你這迴要是過了可得請我們吃飯啊。把你褚教叫上,他沒少為你操心。”江新年疊聲答應:“一定請,一定請。”從周濤家裏出來,江新年沒有立刻發動車子,對方那句“他沒少為你操心”一直盤旋在腦海。江新年拿出手機,卻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說起來他和褚煦梁之間並沒有什麽不愉快,道歉不合適,討好也不恰當,甚至突然的聯係都顯得突兀。他們之間就像是有一堵看不見摸不著的牆,讓他現在做什麽都不對。最後江新年隻能煩躁地把手機往中控的儲物格一扔,迴到宿舍去蒙頭睡覺。第二天一大早醒來,江新年才記起今天是周日,航班計劃應該昨晚就出了。他拿出ipad,不知道是出於什麽效應,許久都見不到的人,再一次出現在了航班計劃表上。下周二周三,他要和褚煦梁一起執飛深圳-南京來迴。周一晚上江新年提前來到準備室,許久不見褚煦梁,他似乎剪了頭發。皮膚也因為秋冬陽光弱而養得更白了些,在深藍色製服的襯托下呈現出一種近乎冷色調的瓷白。在江新年做完航前匯報,簽派放行後他們就進了機場。一切似乎沒有什麽不同,但江新年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變了,這讓他莫名焦躁,卻又找不到對策。到達南京祿口已經是半夜四點鍾,室外氣溫接近於零度,和在深圳時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體感。江新年算是比較抗凍的,穿著襯衣羊毛背心和製服外套都被凍得受不了。過了一會兒,褚煦梁竟然也從駕駛艙下來,他對江新年說:“你上去吧,我來守著簽字就行。”江新年哪裏肯,褚煦梁本來就怕冷的一個人,在這種機翼都需要做防冰的天氣,對方怎麽可能扛得住。況且越是惡劣的寒冷天氣,機組就必須要守著地麵人員完成除冰程序,不能疏忽,少說沒有二十分鍾是迴不去駕駛艙的。褚煦梁很堅持:“你都守著加完油了,剩下的我來吧。上去暖和會兒,你說話都不利索了。”江新年確實因為冷嘴唇都有些打哆嗦,他看向褚煦梁,對方和他穿著一樣的三件套,手裏空空,並沒有拿那個暖手寶。其實褚煦梁自廈門一行後,那個暖手寶一直在他的飛行箱裏,陪伴著他度過每一個執飛的夜晚。雖然造型和顏色有些過分搶眼,但褚煦梁每次都麵不改色地將那個奶藍色卡通狗爪握在手裏。搭班的副駕駛有的隻敢在心裏猜測,有的性格外向直接問出口:“褚機長,女朋友送的?”褚煦梁當時隻垂眸看看手裏的小東西並不答話,眼裏的柔情幾乎算是一種默認。雖然自欺欺人,但這樣聽之任之的誤會已經算是他最後留存的一點星光,像圈養的螢火蟲,光亮日漸黯淡卻還是不舍得放手。如今麵對正主,褚煦梁不敢再堂而皇之,沒把那個暖手寶從箱子裏拿出來。“上去吧,我盯著。”褚煦梁異常堅持,江新年拗不過他,隻能先迴駕駛艙。結果沒五分鍾,他又下來,遞給褚煦梁一個保溫杯。“喝點熱水褚教,不好意思,從你箱子裏擅自拿的。”褚煦梁接過自己的保溫杯,入口是溫暖的薑茶。他抬眸看向江新年,真的猜不透對方心裏怎麽想。“我看配的餐食裏有紅糖薑茶,就給你泡了一杯,會太甜嗎?”江新年忐忑地問。褚煦梁搖搖頭,抿唇很淺地笑了一下:“謝謝。”迴到駕駛艙,才終於重新找迴手腳的知覺,江新年開始吐槽:“咱公司飛貨運,半夜這麽冷,這製服簡直是要風度不要溫度啊。”像他以前飛客航都是白班就算是冬季溫度也不至於這麽低。褚煦梁給雙手哈了點暖氣,說:“以前駕駛艙放了軍大衣的,後來上頭檢查就給撤了。”江新年撇撇嘴,反正他們這大晚上的也沒人看,就是穿羽絨服也不礙事吧。但人在駕駛艙,還是少抱怨多幹活兒。托公司儀表要求的福,雖然機艙外氣溫低,機艙內兩人之間的氛圍總算是熱絡了一些。迴到深圳落地已經是早上,和煦的陽光灑在停機坪。因為天氣的原因,他們迴程延誤了一個小時,兩人做完關車程序準備迴酒店時,褚煦梁對江新年說:“你先去吧”他看看表,“我剛好接個人。”江新年不好多過問,隻得同褚煦梁告別。對方這樣寧可不休息也要去接機的人,會是誰呢?江新年控製不住自己去想,就像他一路上控製不住去迴想在褚煦梁飛行箱裏看到那個暖手寶的那幕一樣。第20章 江新年沒有立刻去坐機組車,他漫無目的地躊躇在機場人來人往的大廳,事實上他到底想要做什麽,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徘徊許久在匆忙的人群中,江新年終於捕捉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褚煦梁拖著箱子身旁跟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嬌俏姑娘,那女孩兒青春靚麗一眼看去就活力十足。褚煦梁還是那樣和煦地笑著,就像此刻航站樓外明媚的陽光。女孩不知道說了什麽,皺著鼻尖湊過去調皮嬌蠻抬起了手。褚煦梁自然地用自己的手張開包住了女孩作亂的小巧拳頭,臉上帶著江新年似曾相識的無奈和寵溺。斜斜的朝陽映照著兩人交握的手,同任何一對恩愛打鬧的情侶一樣。江新年被過分耀眼的日光晃了眼,轉身一刻不停地拉著自己的箱子去找機組車。他是一個卑劣的偷窺者,終於得到答案卻又無法接受。他太自大了,總以為別人都傾慕自己,猶猶豫豫思前想後地不敢踏出一步。而事實的真相卻是兩年多前的相識不過是一段露水情緣,褚煦梁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再續前緣,對他也壓根兒沒懷那種心思。教導他飛行知識,隻是出於職業素養;對他關心照顧,不過是因為褚煦梁這個人心地善良。就像周濤說的,他們這個年紀,有家庭有女朋友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江新年行屍走肉一般迴到酒店,早飯也不想吃,直接把自己扔到床上試圖倒頭就睡,可是滿腦子的事攪和得他沒有片刻安寧。明明身體很累很累,但睡意就跟蒸發的水汽一樣不見蹤影。江新年一會兒想或許那不是褚煦梁女朋友呢?說不定是他親妹妹也不無可能。江新年努力迴憶著腦海裏定格的那一幕,試圖從兩人的相貌上挑出一絲能證明血緣關係的相似。可女孩的樣貌他根本沒記清楚,那一刹那他隻顧著分辨褚煦梁臉上那熟悉的笑意他是在哪裏見過,為什麽刺得他如此地痛。江新年哀歎一聲,翻身又不死心地開始幻想著褚煦梁應該是天生的同性戀者吧?他對著女孩能硬得起來嗎?煩躁地在床上翻來覆去,厚實的遮光窗簾擋住了所有的日光,昏暗中點亮手機,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鍾。餓得有些胃疼的江新年認命地點了一份外賣填飽肚子,然後把自己埋在床上繼續糾結。如果說褚煦梁對他真的沒有意思,又為什麽要一直隨身帶著那個暖手寶?這是不是可以證明什麽?可轉念一想那個小東西確實實用,對方或許根本就沒有別的想法,他不也一直帶著對方送的保溫杯嗎?江新年被自己繞暈了,然後他幡然醒悟一般發現了最至關重要的一點。他為什麽要如此在意褚煦梁有沒有對象?那個女孩和褚煦梁到底是不是戀人關他什麽事?和他有關係嗎?江新年不能違心地否認,在糾結了整整一天之後,得出了結論:和他有關係,因為他很難受,難受得要死。隻要一想到褚煦梁會和別人一起逛街一起吃飯,對著她溫柔地笑,他心裏就哽得慌。如果褚煦梁還要和別人上床,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江新年不敢想,光是這麽一設想就胸口鈍痛,整個人仿佛被架在火上燒。壓抑不住的憤怒在心中橫衝直撞,這樣瀕臨失控的感覺讓他陌生又惶恐。可是就算認清自己的心意又能如何?褚煦梁或許已經有女朋友,沒人會站在原地一直等你,世界也不是隻圍繞著一個人轉。江新年在事業上已經深刻地認識到了這個現實。如今他無比痛恨自己的軟弱和遲鈍,因為在感情上,或許他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褚煦梁是不是早就對他失望透頂了?十一點五十酒店準時叫醒,江新年迅速拿起聽筒。今夜根本不需要前台的提醒,因為他壓根兒就沒睡。江新年提前下了樓,酒店的咖啡廳早已停止營業,他隻好去隔壁二十四小時開著的便利店買了一瓶罐裝咖啡。他本來是想準備買慣喝的醇香拿鐵,想了想最後還是拿了一瓶濃縮美式。就今晚他這狀態,估計隻有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能續命。江新年喝得急躁,在褚煦梁下來之前就已經灌完了那一整瓶咖啡。兩人按部就班地進場,做起飛準備然後進入巡航。到達南京,夜間室外溫度低於零度。這迴褚煦梁沒再顧及那麽多,下機檢查的時候手裏握著那個狗爪暖手寶。他瞧見江新年盯著他手裏的東西臉色很差,正後悔想收起來,就聽江新年站在寒風中問:“褚教昨天是去接誰?”他嘴唇被凍得沒有血色,相反一雙眼睛被風吹得紅紅的,看起來倔強又可憐。褚煦梁忍不住將暖手寶塞到江新年手裏,說:“我表妹,她來深圳參加大學同學的婚禮。”江新年的表妹叫唐瑤,比他小七歲。唐瑤小的時候父母忙工作,每個寒暑假都愛把女兒送到褚煦梁家來。褚煦梁在書桌寫作業,她就在旁邊玩折紙,玩著玩著又想去招惹認真學習的表哥,褚煦梁每次都很有耐心,又拿出新的塗色書給她打發時間。後來長大了,兩家人往來也多。聽聞一向聽話的表哥拒絕了家裏的安排轉去學飛,唐瑤是唯一支持他的親人。盡管她在家也不敢公開表態,但褚煦梁永遠記得十來歲的小女孩眼神堅定,用故作成熟的口吻悄悄對他說:“哥,我站你這邊。”。再後來,便是褚煦梁主動向家裏出櫃,氣得父母要同他斷絕關係。這些年來,褚煦梁往家裏寄東西都會被原封不動退迴來,因此逢年過節,他隻能輾轉表妹的手給父母送些年貨補品。那天在機場,他接到唐瑤,詢問她住哪。唐瑤報了一家名宿的名字,褚煦梁不放心覺得她一個女孩子還是住正規酒店來得安全,結果被唐瑤批是老古板。小姑娘說民宿又不是黑店,然後佯裝拿出防狼噴霧“有壞人,我就一通呲,再踹得他斷子絕孫!”雖說她手裏並沒有真拿著噴霧,但褚煦梁出於職業天性,下意識地保護自己的眼睛,伸手捏住了對方作亂的那隻手。接機後一起吃過一頓brunch,褚煦梁送唐瑤去了預定的民宿,挺正規一家客棧,規模還不小。褚煦梁檢查了房間,沒有隱藏的攝像頭和安全隱患。叮囑表妹有事給他打電話,每天晚上微信報備,這才放心地離開。“哦,原來是表妹。”江新年毫無血色地笑了一下,但褚煦梁覺得對方並不是真的在笑,他能感覺出江新年今天心情不太好。“你怎麽了?不舒服?”褚煦梁關心地問,“你上去歇著吧,我簽完字就上來。”江新年搖搖頭,看著手裏那個持續散發著暖意的暖手寶。在得知女孩不是褚煦梁女友之後,他並沒有像預想之中那樣感到鬆一口氣,相反他更加深刻地認識到自己是多麽地幸運而不懂珍惜。褚煦梁待他這樣好,而自己卻還懷疑他的真心質疑他的感情。麵對褚煦梁一次又一次的示好,刺蝟一樣地隻顧保護自己縮成一團,根本沒有想過自己豎起的尖刺會怎樣地刺痛對方。他傷心了嗎?他肯定傷心過吧。江新年不知道褚煦梁如今是什麽想法,對他還有沒有僅存那麽一絲期翼。他該怎麽喚起對方曾有的好感,江新年不知道該怎麽表現,追人他完全沒有經驗。但他重新審視自己,覺得還差遠了,不夠配得上褚煦梁。他要重新成為機長,他要待褚煦梁也像對方待自己那樣好,不,必須要更好!迴到駕駛艙,或許是那杯濃縮美式的原因,之前隻是隱隱的胃痛越演越烈,發展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江新年額上疼出了冷汗,不自覺地壓著自己的腹部。褚煦梁發現了他的異常,替他接了熱水。“你休息吧,我來接管飛機。”那怎麽行,還沒進入巡航呢。雖說飛機駕駛艙的設計左右座都可以獨立完成所有的起飛降落程序,他們也不止一次訓練過在另一名機組完全失能的情況下獨自操縱飛機。褚煦梁是一名資深機長,獨立操縱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兩個人的活兒全落在一個人頭上,精力的透支將是必然。“我沒事,可以配合。”江新年雖然胃疼得難受,但思維是清醒的,他不是在逞能,而是認真評估了自己的狀態。褚煦梁張了張嘴,最終沒說什麽。江新年即便胃疼,也仍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投入工作,等飛機終於平穩進入巡航,他才終於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緩過那一陣陣的絞痛。“落地找航醫看看。”褚煦梁不放心,害怕對方是什麽急病。“沒事,真的就隻是胃疼。”江新年睜開一點眼皮,視線裏全然是對方關切的神情,他眨了眨眼睛,覺得有點看不夠褚煦梁的臉。雖然他做夢都想重獲機長資格,但真的複核通過之後,他就沒有機會再和褚煦梁一起飛了。“對不起梁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夜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酸奶和豆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酸奶和豆奶並收藏夜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