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玦想也沒想,我不願意,她說。


    果然正如新籮所想的那樣,宋千玦的確是個堅持自我的女人,哪怕到了現在這一步,她也仍舊不肯退讓半分。


    就在新籮後悔為什麽要答應宋佩茵放她迴去,換來這麽個不讓人省心的女人時,宋千玦忽然抬起眼看向他,問道:“除了這個,還有其他能讓我成為林木女王的辦法嗎?”


    聞言,新籮一怔,隨即遙遙頭:“這是唯一的辦法。”


    “那宋佩茵呢?她當初也是忘記了一切才成為林木女王的嗎?”


    “不是。她運氣比你好,她愛的那個男人在她隨我進入零域的刹那為她流了一滴眼淚,我把這顆眼淚種在了她心裏,所以,就算我洗去她的凡俗之氣,她也仍舊會記得那個男人和之前的一切,如果你有他的眼淚,我也可以替你種,但是你沒有。”


    聽完新籮的話,宋千玦沉默了。


    如果說一開始她抗拒林木女王這四個字,那麽在她親眼目睹了納蘭靜淵將匕首插在心口之後,她在刹那間就已經接受了林木女王,如果她是林木,她就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小孩兒死在自己麵前而無能為力。


    那樣痛徹心扉的畫麵,她想,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新籮現在是唯一知道該如何讓她迴到厲成的人,可如果她保護不了這個人,那麽,再見或許就真的隻是一句離別。


    宋千玦在想,她是不是該放棄自己的癡心妄想了?


    “轟隆隆......”


    忽地,一聲驚雷炸破了滄瀾雪山的寧靜,緊接著滾滾塵煙瞬間襲卷了山腳。


    鋪天蓋地的墨色迅速向雪山移動過來,宋千玦沒由來的往後退了兩步,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果然,下一秒新籮便證明了她的預感,宋千玦側目看到一向鎮定自若的新籮大人臉上漸漸露出了絕望的神色,他閉上了眼睛,說道:“是獸王找來了。”


    他們已經退無可退,必死無疑。


    宋千玦來到零域這麽久,雖然獸王的威名四族皆知,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的獸王,她以為這萬獸王化成的人也必定是兇神惡煞,醜陋不堪之輩,沒想到,那從漫天煙塵裏飄忽而下的獸王竟是個白白淨淨的中年男子,甚至看上去還很有些慈眉善目的樣子。


    這樣的獸王著實讓宋千玦吃了一驚。


    宋千玦的反應讓獸王頗為好奇,於是他問道:“女王殿下這是什麽表情?難不成不過幾百年沒見,殿下就已經不認得我了?”


    獸王的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可宋千玦卻從這人眼裏看到了殺意,她在心裏冷笑了一聲,既然來者不善,又何必假惺惺的裝什麽好久不見?


    宋千玦冷冷地盯著獸王不說話,獸王也不生氣,目光仍舊流連在宋千玦身上,自言自語著:“殿下真不愧是須彌仙山的主人,這幾百年過去,我都這副模樣了,殿下卻依舊風姿綽約,明媚動人啊。”


    獸王這話說到後麵的時候尾音微微往上翹了翹,帶了些自以為是的調笑之意,聽得宋千玦渾身不舒服,什麽情況?難道這獸王對林木女王還有意思?不會吧?林木女王當初可是和新籮一起對付過他,這人難道有自虐傾向?


    新籮見慣了獸王甜麵殺心,他也懶得與這人廢話,隻平靜的同獸王說道:“四族生靈相生相惜,互相依靠,如今你從無虛崖出來禍害人間,是我這個國師的失職,亦是林木女王辜負了天神的囑托,事到如今,我別無他求,隻希望你能適可而止,好自為之。”


    說完這話,新籮突然抓著宋千玦的腰將她帶往雪山的半山腰裏,隨後用盡最後的神力將滄瀾雪山的雪峰劈了下來。


    霎時間,雪崩的滄瀾山瞬間地動山搖起來,宋千玦眼前的世界一片白花花的滾石,此刻,她真的怕了,也頓時明白過來,新籮這是要帶著她自殺,為的,許是不願讓獸王折辱她二人。


    宋千玦捏著新籮的胳膊不要命似的掙紮起來,她還不想死,哪怕隻剩最後一絲希望她也不想死,她還有好多事沒做,她還沒為小孩兒報仇,她不想就這麽死了!如果苟且能夠偷生,她願意。


    所幸獸王的速度也是快的,在新籮劈下雪山山峰的時候,他手中的鐵鞭像時長了眼睛似的飛身上前卷住了半山腰裏的新籮和宋千玦,在兩人被雪崩徹底覆蓋之前將他們救了下來。


    衝新籮冷笑一聲,獸王那雙眼裏的恨意漸漸顯露出來:“哼!新籮,你以為你囚禁了我那麽多年,我會讓你就這麽輕易的死去嗎?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二人在受過我所受下的一切後再送你們上路!”


    無虛崖。


    渾身又黏又濕,不舒服極了,宋千玦睜開雙眼的時候,新籮早已醒來半個時辰了。


    周圍都是霧氣,能見度不到五米,宋千玦伸手抓了一把,又潮又悶,連空氣中都是水汽,地下的草地上輕輕一腳踩下去,到處泥濘不堪的沼澤,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小蟲子在地上爬來爬去,宋千玦掌心一癢,她連忙將手從地上挪開,拿起來一看才發現一隻像螞蟻又不是螞蟻的家夥正在她手上吸血吸的津津有味。


    毫不留情的用手指碾死小東西,宋千玦從地上站了起來,看了眼沒動靜的新籮,她問道:“這是哪裏?”


    “無虛崖的穀底。”


    “什麽?無虛崖!”


    宋千玦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新籮的表情告訴她,她沒有聽錯,這裏的確就是她想到那個無虛崖,先前封印獸王和水族王的地方。


    漸漸接受了現實的宋千玦深吸了一口氣,獸王不殺他們,卻將他們封印在這穀底,難道說,這穀底會有比死還可怕的東西?


    新籮似乎知道宋千玦在想什麽,他閉著眼開了口:“這世上死並不可怕,活著才最辛苦,而求死不能的活著則最可怕,無虛崖,就是這樣的地方,所以,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要做好心理準備。”


    “這裏真的那麽可怕嗎?”


    “不知道,但獸王寧願將你我封印在這裏,也不殺了我們,想必這地方一定有能讓人求死不能,生不如死的過人之處。”


    直到此時此刻,新籮仍舊很平靜,一點看不出他對即將到來的事情有什麽擔心,宋千玦聽完他的話怔了怔,過人之處可以這麽用嗎?


    “那這地方既然如此恐怖,你當初為什麽還要將獸王和水族王封印在這裏?難不成,你也想要看著他們求死不能,生不如死?”


    想了想,新籮搖搖頭:“我當時封印他們的時候並不知這無虛崖有什麽可怖的地方,隻以為是個平常的峽穀,誰知,這裏竟還是一處地獄。”


    事實證明,新籮猜得不錯,這無虛崖的確是人間煉獄般的存在。


    宋千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熬過來的,她隻知道,自己好幾次在崩潰發瘋的邊緣上險些就化成了惡魔,所幸她意誌還算堅定,每當那些東西來臨的時候,宋千玦的腦海裏就隻剩下三個人,她像是救命稻草似的想著那三個人,才終於熬過了一次又一次地獄的懲罰。


    無虛崖永遠看不到未來,也看不到希望,這裏一望無際的隻有灰色,隻有絕望,宋千玦一度以為自己一定會比新籮先支撐不下去,誰知到了後來,新籮竟比她先倒下。


    在大雨滂沱的沼澤地裏,宋千玦死死地抱緊了新籮,她跟他說一定要堅持下去,他們總有一天會出去的,他們一定會好好的活著離開這裏,她決不會就此放棄。


    沼澤漸漸吞噬了兩人,黑色的頭頂消失在泥濘裏,盡管如此,他們卻還是沒有死去,這無虛崖將求死不能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明明兩人的身體早已到了極限,沉入了地獄,除了皮囊,骨血早就腐朽,可靈魂卻還在支使著這副破敗不堪的身體在絕望中掙紮著。


    又一次被沼澤吐出來,大雨依舊在肆虐,宋千玦抱著新籮仰躺著在草地上,她任由蟲子在身上撕咬不止,並無半點反應。


    漸漸地,宋千玦發現她已經想不起厲成到底長什麽模樣了,她甚至模糊了自己究竟有沒有孩子的記憶,唯一還清晰的,隻剩下納蘭靜淵那張在月色下對著她眉眼彎彎的笑臉。


    時間一點一天的過去,好像有人在將自己腦海裏的所有東西都緩緩抽絲剝繭般拿走了,終於,在某個不知日夜的時刻,當宋千玦在這深淵裏又一次被死亡吞噬,又一次以靈魂的意識活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心口空了好大一塊,一切記憶都消散了,她不知自己從何而來,更不知自己的過去,盡管她冥冥之中知道自己肯定忘記了些很重要的東西,但一切都太晚了,她變得沉鬱起來。


    新籮已經許久沒有和宋千玦說過話了,他任由死亡一次次降臨,也任由自己在這人間地獄裏不痛不癢的活著,每當宋千玦與他說話的時候,他都充耳不聞,隻專心致誌的數著自己早已髒臭不堪的銀發,先前那個萬人之上享盡榮華富貴的國師已經徹底成為了這深淵裏的汙穢。


    那是一段沒有盡頭的黑暗處,每當獸王看到宋千玦和新籮兩人在這裏的受到的懲罰時,他總會開懷大笑的離去,將曾經淩駕於自己之上的神靈踩在腳下,這對獸王來說是一件多麽痛快且令人解恨的事。


    國師如何?林木女王又如何,如今還不是任由他折辱,像螻蟻般在他曾經受苦的地方苟且活著,多解氣呢。


    宋千玦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視若珍寶的那些往事與迴憶了,她唯一還知道的是,她一定要離開這裏,有個小孩兒為了救她而死去,她得為他報仇。


    當又一次大雨來臨的時候,宋千玦這迴沒抱著新籮,她隻單膝跪在地上用手捏住了新籮的下頜,強迫他抬起頭看向自己。


    那雙眸子裏幽幽的光色讓宋千玦稍微放了些心,她還以為這人癡了,看


    來,是她小瞧了。


    其實新籮一開始是真的放棄了,他以為自己要在無虛崖就這樣生不如死的永遠活下去,但這樣的念頭在他無意間發現宋千玦的記憶發生了差錯之後,他便警醒了,如果,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樣,或許,所有的事情都還尚有一線生機。


    後來,事實證明,新籮的確沒猜測,當他故意試探著跟宋千玦提起厲成兩個字的時候,宋千玦已經對這個人完全沒有了印象,這對新籮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於是他繼續問宋千玦,倘若有一天他們能出去,她第一件事要做什麽。


    聞言,宋千玦淡淡地瞥了新籮一眼,此時,記憶全無的宋千玦已經開始自稱本王了,她同新籮說,在她的記憶裏,有個叫納蘭靜淵的小孩兒,小孩兒長得很招人喜歡,她最愛看他笑,但,就是這樣如此討她歡心的人卻被獸族給殺了,如果她能出去,如果她能恢複神力,她會第一個取了獸王的頭去祭奠那孩子,不再管什麽四族平勢,她會用最殘暴最有效的手段讓獸族和水族知道什麽叫真正的天神之怒。


    宋千玦說這話的時候眼裏透著一股子前所未有的狠勁,這是新籮從未在林木女王身上見過的眼神,他從最開始的高興漸漸變成了擔心,他擔心,如果林木女王失去了慈愛之心,那零域的四族又會在她重獲神力之後變成什麽樣?如果她真的殺了獸王和水族王,又會給零域帶來多少後患無窮?


    豆大的雨滴已經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新籮雖然一直努力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但他的心卻在隱隱期待著,或許,他們的機會將要到來了。


    宋千玦已經忘記了那些牽絆她的前塵往事,又或者說,現在活在這無虛崖下的宋千玦已經真正成為了林木女王,假以時日,她一定會重新恢複神力,因為他嗅到了,嗅到了宋千玦體內漸漸蘇醒的元靈珠的味道。


    與從前一樣,當兩人被無盡的苦痛折磨時,兩人皆選擇了默不作聲,這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是邪惡者最後的得意。


    宋佩茵帶著季君珣極厲成迴到零域的時候,她被零域的現狀嚇了一跳,整個人腿一軟,要不是季君珣扶著她,她能當場暈過去


    滄瀾雪山沒有了,新籮不知去向,獸族和水族的嘍囉們正在蠶食著須彌山早已破損的結界,大護法汀雪成為了獸王的階下囚,被吊在皇城的城門上日夜受刑,納蘭一族活下來的人成為了獸王的奴隸。


    零域已經變成了獸王的天下。


    宋佩茵沒想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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