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豔陽高照。


    燕府花房。


    哢嚓——


    蹲在花圃中的常伯剪下一截粗枝後,扭頭四顧,眼神跟做賊一樣,模樣甚是滑稽。


    看了幾眼後,常伯便在花叢中一陣摸索,摸出來一隻酒壺,正是那棲鳳樓裏的春意濃,酒蟲上腦的常伯興奮的鼻頭發紅,緊緊捏住酒壺,輕輕地吸溜一口,便眯起眼睛細細品嚐起來。


    嘖……


    良久,常伯咂了咂嘴,有些意猶未盡,卻沒有接著再喝,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酒壺放迴花叢中,瞧了瞧,又有些不放心地扒拉了幾下掩住酒壺的紅花。


    做完這一切後,常伯才抬頭,就對上了燕七那無神的雙眼。


    咳咳。


    見自己偷偷摸摸的樣子被燕七當場抓包,常伯也不臉紅,隻是咳嗽兩聲,笑道:“燕大少爺這一覺睡的可還舒服?”


    花圃旁的空地上擺放著一張藤椅,燕七正斜躺在上麵,以手蓋著額頭,聞言有氣無力地道:“常伯,你喜歡那春意濃就大大方方的喝唄,犯不著跟個賊一樣,多大年紀的人了,怎麽還跟燕北飛一副樣子?”


    敢在燕府直唿小少爺名字的家丁也就隻有燕七了。


    常伯知道這小子跟小少爺關係不錯,也懶得去糾正,他一邊笑,一邊搖頭晃腦:“小子,你不好酒,所以你不知道喝酒的樂趣,老夫也不怪你。”


    常伯瞧了瞧藏酒的地方,悠悠道:“這可是春意濃,在金陵城可是有著響當當的大名,沒想到你小子居然能弄來,雖說你已經送給了我,但我又怎麽舍得一口氣喝完呢?”


    燕七扯了扯嘴角道:“不是有兩壺麽?”


    常伯歎了口氣:“可是也隻有兩壺啊。”


    言下之意,自然是這兩壺喝完之後就沒得喝的了。


    “這有什麽?”燕七淡淡道,“你盡管喝,喝完我再去給你弄點來。”


    反正顧詩情已經盯上他了,那他多要幾壺酒好像也沒什麽關係。


    “說的輕巧。”常伯眉頭抖了抖,“你以為那棲鳳樓是你家啊?想拿就拿?”


    “雖然不是我家,但也大差不差了。”燕七冷笑了兩聲,聽不出喜悲。


    雖說他已打定主意不去想這件事,但從一迴來,他其實一直都在思索,可無論他怎麽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切好像毫無根據。


    就很突然的,就被魔門妖女給盯上了。


    當時他還曾揚言迴到燕府就找燕青霜告狀,可燕青霜仙蹤渺渺,人可能就在金陵城,卻不知為何就是不迴燕府,見不到燕青霜,自然也就無法告知了。


    所以他覺得自己說的挺有道理的。


    棲鳳樓確實不是他的家,但也跟家差不多。


    畢竟一介凡人被魔門妖女盯上,遲早會死的。


    這也就意味著棲鳳樓等於是他的墳墓。


    家跟墳墓好像沒多大的區別吧?


    常伯一聽,湊近了點,神秘兮兮地道:“小子,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燕七忍不住瞪了瞪眼。


    常伯笑了笑,忽然甩了甩手:“算了吧,你小子一天沒個正形,老夫是萬萬不會相信你的鬼話的,你這麽說,不過是在騙老夫趕緊把這兩壺寶貝喝完罷了。”


    “怎麽我說真話你就是不信呢?”燕七翻了翻白眼,“你既然知道春意濃,肯定也知道它的價格,我多少家底你又不是不清楚,又是請客吃飯,又是帶酒的,若不是在棲鳳樓裏有關係,我能做到嗎?”


    “好像是有點道理。”常伯想了想,忍不住多看了藏酒之處兩眼,問道,“你小子到底是跟棲鳳樓裏的哪位姑娘有關係?”


    燕七坐了起來,一臉神秘地道:“當然是老板!”


    常伯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已經暴露了他的意思:騙鬼呢?


    “我跟你說,這位老板十分美豔,我虎軀一震之下,老板當場臣服,甚至想把整座棲鳳樓都送給我,可惜我顧念著自己燕府家丁的身份,沒有答應,但她說什麽也不讓我走,無奈之下,我就挑了兩壺春意濃迴來了。”


    還是那句老話,既然已經被盯上了,那就沒什麽畏懼的了,想說啥就說啥,燕七說著說著就瞧見常伯的神色已經由驚訝轉變為滿臉的不信。


    “常伯,你太掃興了!”燕七搖了搖頭,這老頭年紀不小, 卻也太不通世故了,他都說的嘴皮子冒泡了,這老頭倒好,不順著話頭恭維兩句也就罷了,還跟拆台似的不信他。


    常伯搖了搖頭:“不是我掃興,實在是你小子這牛皮已經快吹破天了。”


    他看著燕七的眼睛道:“我確實已經老了,但也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真當我看不見你那黑的跟炭一樣的眼圈?昨夜沒睡好吧?是不是因為棲鳳樓的事?”


    這老頭……


    要不怎麽說薑還是老的辣呢?


    常伯僅僅隻用了幾句話,便已經將真相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燕七一臉鬱悶,不想再搭理常伯,躺下去翻了個身,隻把寬闊的後背留給常伯。


    常伯無聲地笑了笑,迴到花圃裏去繼續忙活。


    也不知過了多久,花房外忽然傳來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常伯,常伯,你在嗎?”


    這聲音……是小綠!


    這丫頭昨日不是才來采過花嗎?


    怎麽今兒個又來了?


    難道是為了這小子?


    常伯狠狠瞪了一眼已經睡得跟死豬一樣沉的燕七,這才出聲迴答:“在的在的!”


    “嘻嘻,那我進來了!”


    小綠嬌笑一聲,當先走進花房,後麵還跟著三個黃裙子的丫鬟,年紀跟她不相上下。


    小綠向常伯點了點頭,這才看向躺在藤椅上的燕七,她的臉頰忽然飛上了兩片紅霞。


    “好啊,小綠,你帶我們來就是來見你的情郎麽?”


    “想不到我們的小綠也已經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了,哎喲,瞧那耳根都紅了!”


    黃裙丫鬟們顯然與小綠的關係極好,說笑起來一點也不遮遮掩掩。


    小綠這下連脖子也跟著紅了,她嗔怪似的瞪了姐姐們一眼,小聲道:“別瞎說,才沒有呢,沒看到燕七在睡覺嗎?聲音小點,別吵到他了!”


    “看吧,我說的沒錯吧?這就開始心疼上了!”


    丫鬟們雖然還在調戲小綠,但聲音卻已低了很多。


    “常伯,昨天采的花少了點,今天還需要采點!”小綠來到花圃邊跟常伯說了句,常伯也不說話,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小綠便領著姐姐們開始行動起來。


    青春靚麗的少女們就像一隻隻穿花蝴蝶,伴隨著淺笑低吟,已讓這花圃裏各色鮮花盡失顏色。


    常伯早早地將藏起來的酒壺揣在懷裏,來到藤椅邊坐下,看著小綠幾人忙活個不停,他時不時地小抿一口春意濃,模樣好不愜意。


    雖是盛夏,豔陽如熾,但常伯卻隻覺有一股濃濃的春意將他包裹著。


    也不知是因為酒濃,還是少女們的緣故。


    隻可惜,如此美人美景,燕七這小子卻是沒眼福了。


    常伯看了一眼嘴角流著哈喇子,睡得正香的燕七,一點也沒有叫醒燕七的想法,自顧自地欣賞著。


    ……


    ……


    黃昏。


    燕七自溫暖的霞光中醒來,隻覺頭有點沉,似是有什麽東西壓著頭頂,他伸手去拿,發現是一隻花環。


    綠色的藤蔓,綠色的新葉,數朵明豔的雛菊參差其間。


    盡管這花環的編織手法看起來有些粗糙,燕七的心情卻已好了起來。


    聞著雛菊的清香,燕七忍不住一陣壞笑。


    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定是小綠幹的。


    常伯那老頭不可能會對一個男人幹出這種事。


    說不定小綠給他戴上這花環的時候,常伯那老頭肯定也在,當時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唉,真是美好的世界!


    他曾臨時起意送了小綠一隻花環,如今小綠又迴贈一隻,這種事要是放在以前的那個世界裏,是根本不可能有的。


    這麽美好的世界,我為什麽一定要糾結於顧詩情到底想幹嘛呢?


    何必讓自己那麽煩惱?


    自己的天性明明就是很樂觀的好吧!


    燕七拿著花環看了又看,臉上終於浮現出了笑容。


    “我怎麽就睡的這麽沉呢?要是當時能醒過來,說不定已經把那妮子……”


    想到更深處,燕七臉上的笑容已變得放蕩起來。


    “對了,常伯那老頭呢?”


    燕七收起笑容,四下掃了一眼,沒有發現常伯的身影,這時,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壞了!這個點應該是晚飯時間了,常伯居然不叫我,白瞎了我兩壺春意濃啊!”


    燕七一臉懊惱,從藤椅上跳了下來,火急火燎地就往門外奔去。


    “那群牲口隻怕又沒給我留!”


    剛出門,正在嘀咕的燕七神色一愣, 就看到常伯佝僂著背正搖搖晃晃地往迴走,他的手裏還提著一隻食盒。


    燕七忙走上前去,一臉喜色地去接過食盒,一隻手扶著常伯,邊走邊道:“哎呀常伯,剛剛對不住了,想不到你居然沒有忘記我,竟然給我帶吃的迴來了!”


    常伯吹了吹胡子:“我看你小子睡得跟豬一樣,就沒有叫醒你,至於吃的,就算不是因為那兩壺春意濃,僅憑你是花房的一份子,老夫也萬萬不能讓你挨餓的。”


    “多謝常伯!”燕七心裏溫暖,沒走幾步,忽然笑道,“常伯,從明兒起,我就跟你好好學剪枝!”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常伯你別挖苦我,我是真的想學,您一把年紀了,也不想你那獨門的剪枝技藝失傳不是?”


    “你昨天可不是這個樣子,說吧,為什麽改變主意了?”


    “當然是因為生活啊,因為美麗的生活,我已經瞧出來了,跟著你剪枝不是受累,而是一種享受!”


    “你真的願意吃苦耐勞?”


    燕七重重一點頭,咧嘴笑道:“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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