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別院中,陸長離正在鏡前為蘇薇月描眉,寢殿中無一人侍候。


    眉眼帶笑的奶團子追著一位豐神俊逸的少年進殿,看到父王與母妃含情脈脈,嘟著粉嫩嫩的小嘴,撲進陸長離懷中:


    “父王,哥哥欺負團團。”


    陸長離把奶團子抱在懷中,目光在那少年身上掠過,神色一冷,


    “師傅留的功課都做完了?還有功夫欺負妹妹?”


    世子立馬躬身行禮:“兒子這就迴書房用功。”


    奶團子看著哥哥離去的背影,吐了吐舌頭,用那圓嘟嘟的笑臉在陸長離胸前蹭了蹭,撒嬌道:


    “父王,哥哥沒有欺負團兒,團兒隻是想父王了,哥哥怕團兒打擾父王和母妃,才追著團兒過來的,父皇就不要兇哥哥了。”


    蘇薇月在她小小的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寵溺道:“你這個調皮鬼。”


    奶團子歪著腦袋,看向陸長離,認真問著:


    “父王,您是怎麽追到母妃的。”


    陸長離不假思索道:“窮追不舍。”


    奶團子捂著嘴巴笑。


    ——————


    歲月匆匆,悄然已逝。


    陸長離幹枯瘦弱的指節格外明顯。


    他輕輕摩挲著蘇薇月胳膊上的劍疤,雖有玉肌膏,可還是留下了長長淡粉色的疤痕。


    “當時一定很疼吧。”


    蘇薇月摩挲著他的手背,淡淡迴答:“不疼,一點也不疼。”


    用力拉住她的手腕,放在胸前,喃喃道:


    “月兒,我不甘心,隻能陪你短短幾十年。”


    陸長離這一年來畏寒懼冷,醒著的時辰越來越少,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蘇薇月哽咽著,撫上他灰白的發絲,


    “下輩子,月兒還與夫君相守,下下輩子也要與夫君相守,生生世世,世世生生,都與夫君相守相伴。”


    陸長離拉住蘇薇月的手腕愈發用力:


    “好,下輩子還要與月兒結成夫妻。”


    蘇薇月眼中發熱,彎著眉眼柔柔一笑,替他掖好被角,靜靜地看著他昏睡過去的容顏。


    陸長離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蘇薇月一刻也不曾離開他的視線,生怕他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


    陸長離懼寒,可每次醒來卻又會一身汗意,蘇薇月從不假手於人,總是自己拿了錦帕,試好溫度,輕輕為他擦拭幹淨。


    “月兒,苦了你了。”


    “月兒不覺得苦。”


    為他換上幹淨的衣袍,又一點點按摩他僵硬冰涼的雙腿,忽而笑道:


    “記得那年懷團兒時,日日睡不安穩,雙腿浮腫,都是夫君在月兒身邊照顧,從不會讓婢女們服侍,那時夫君可覺得辛苦?”


    陸長離囈語道:“自是不曾,總怕別人沒有我照顧月兒貼心。”


    “月兒亦是如此,誰來照顧夫君,月兒都不放心,夫君……”


    抬眼,看到陸長離又沉沉睡去,蘇薇月在他唇畔輕輕一吻。


    這一睡,直到兩日後還未醒來。


    世子與團兒收到消息後,匆忙趕赴京郊別院,看到母妃拉著父王的手,坐在床前默默垂淚。


    兩人雙膝跪地,候在床榻前,淚水奪眶而出。


    “母妃,您去歇著,兒子與妹妹在此照顧父王。”


    蘇薇月已守候陸長離多日,身子早已經憔悴不堪,不過是在硬挺罷了。


    看著幼時嚴厲挺拔的父王,如今兩頰青黑,瘦弱不堪,喉嚨處哽咽的難受。


    他握上陸長離隻剩下一層皮的枯手,痛哭道:


    “父王,您走吧,孩兒會好好照看母妃,母妃她身子孱弱,再也經不起煎熬了,孩兒這些大逆不道直言,還請父王寬恕…”


    團兒伏在地上,早已泣不成聲。


    太醫說父王不會再醒過來,如今僅存著一口氣吊著,實則已然故去。


    蘇薇月拍了拍世子的手背,淡淡一笑:


    “你父王他啊,是放心不下母妃,他怕母妃一人在這世上孤單,不好好用膳,不好好睡覺…..”


    蘇薇月緩緩起身,摸了摸世子的頭:


    “去備下吧,母妃不忍你父王一人上路。”


    世子與團兒一怔,隨即嚎啕大哭:“母妃……”


    蘇薇月一臉平靜,


    “去吧,母妃想自己再陪你父王說說話。”


    殿中眾人全部退下,蘇薇月撫摸著陸長離青黑的麵龐,輕笑出聲:


    “夫君,記得那年,北倉餘孽劫持官家馬車,月兒跳車自保,絕望之時,你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出現在京郊樹林之中,月兒那時便在想,此等風姿,若是我的夫君該多好啊。”


    蘇薇月用錦帕按壓下眼角的淚,繼而笑道:


    “先皇駕崩那日,你拿出瑗溪交與你的遺詔,問我,要不要做這大都朝的皇後,月兒當時嚇壞了,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夫君竟不曾有一絲猶豫,直接把遺詔拋至碳籠之中,還說:月兒想要一生一世一雙璧人,不願與任何人分享夫君,你說你定不會讓我難過,你可知曉,那一年,月兒生怕夫君後悔,後悔為了月兒放棄皇位,可夫君再後來的幾十年裏,不曾再提過一句與皇位有關的話語,曾經,月兒想問夫君可曾後悔,後來才知,自己是那麽的傻,夫君這幾十年與月兒的恩愛深情,不正是答案嗎。”


    年少時的驚鴻一瞥便可生情愫,一舉一動皆令人心動不已,隻有經曆過生死,才知曉情愫可以那般炙熱,超脫於生死離別之外。


    再經過多年的沉澱升華,方懂得生同裘,死同穴的真諦。


    蘇薇月將陸長離的手臂拉開,如以往千百個日夜一般,枕上他的臂彎,環上他的腰肢,


    “下輩子,月兒還要與長離生同裘,死同穴,月兒怎舍得夫君一人離去,月兒早就準備好了,要生死與夫君永相隨。”


    蘇薇月從懷中摸出一顆丹藥,緩緩放入口中,最後在陸長離的臉頰上深情一吻,含笑躺在他的臂彎中閉上雙眸。


    世子與團兒在殿外等了許久,直到明月升起,二人才滿麵淚水的走進殿中。


    床榻上的父王與母妃,如同他幼年闖入寢殿時一般,相擁而眠。


    “父王…母妃….”


    世子與團兒跪地嚎啕大哭,他的父王與母妃如此情深似海,他知曉,哪怕是生死,也無法把二人分開。


    生同裘,死同穴,自清歡,不相負。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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