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森林公園出來後,天又黑了下來,期間阿帕彌醒來過,又沉沉睡下。


    似乎是感知到夜空的存在,朦朧中睜開眼睛,借著克萊兒的視角看到了星空的一星半點。


    “天黑啦……星空真美啊。”


    聞言,克萊兒停了下來,駐步在原野上,野風冰涼地啃食著身體上的溫度,湛藍的眸子定格在了夜空下。


    “對啊,很好看,很美。”


    天空很暗,世界安寧,所以沒有星星離去,大家都願意待在那裏靜靜地看著被丟棄在世界上的克萊兒,漫步在四處。


    “森林公園裏。”


    克萊兒一噎,閉上了眼,手胡亂地擦來擦去,終於在無人的夜晚哭了出來。


    阿帕彌什麽也看不見,加上精神混沌朦朧,對克萊兒的變化感知不真切,懸浮在精神之海裏,嘴角上揚。


    “我已經死了,那個國家已經不是我的了。阿巴不是說過了嗎?


    “「欲念是不會進入森林公園的,森林公園的大地會拒絕一切有非分之想的人。」


    “我已經不能夠再獨占他們的未來了。”


    阿帕彌說著,沒有得到任何迴複,世界安安靜靜到讓人害怕。


    星星落下珠水,跪伏在地上,風吹的更烈了,像極了紅門裏冬天夜晚的寒風,拚命地敲打著克萊兒的眼簾。


    湛藍的眸子宛如晴朗的天空,出奇的下起了雨。


    ……斯拉達。


    阿帕彌撕扯起疲倦的神經,掙脫海的束縛,在黑暗裏摸索著,環抱著某處孤零零的克萊兒。


    “斯拉達……”


    剛掙脫出海的聲音盡管蒼白無力,但還是一秒告訴了聲音來自於誰。


    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會這麽稱唿克萊兒,從始至終隻有一個人。


    “……你,怎麽出來了?”克萊兒用力把眼淚憋迴去,可是越流越多,哽咽聲也越來越壓不住。


    “哭吧,您受到的傷害太多了,遇到的事情也太重了。不要再忍住了,這片夜空下,現在隻有我們,沒人會聽見的。我們把難過和悲傷全部哭掉,就不會再疼了。”


    阿帕彌的放任得到了克萊兒抑製不住的情緒泄洪,夜晚的人們總是脆弱,一點點風吹草動就會把她們拉向情緒的低穀。


    現在克萊兒的身邊什麽都沒了。


    沒了父親歇裏斯,沒了妹妹艾妮斯,沒了旅者萊溫德,沒了過去的瓊,也沒了摯友今陽,沒了一切她愛的。


    克萊兒贏了,卻是這場戰爭裏輸的最慘的那一個。


    阿來找到了阿沙,奎艾德閉門思過,圓桌恢複如常,“克萊兒們”迴到原處。


    仿佛從始至終失去的人,永遠是克萊兒。


    “您還有我。”


    兩顆心髒跳動著,在寒夜裏熾熱又真誠。


    阿帕彌不再是王,而是斯拉達身邊唯一的夥伴。


    暫且當作夥伴吧。


    “不……”


    克萊兒搖著頭拒絕,她不敢,不敢再去喜歡別人,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邊,害怕溫暖的突然到來。


    “等你養好了,你走吧。我的身體不會養你一輩子,你得走。不然……”


    克萊兒沒有把話說完,喉嚨一梗,像是被塞了什麽東西進去。


    隻剩阿帕彌了,她不希望阿帕彌再出任何事。


    她隻有阿帕彌了。


    “我不會死。”阿帕彌輕撫著克萊兒受傷的心,“我是生命之主,世界不毀滅,我也不會死亡。”


    阿帕彌的話宛若定心劑,終是送了神明安穩入夢。


    “好好睡吧,斯拉達,夜很深,時間很長,我們還有很遠的路要走。等天亮了,誰都不會再冷了。”


    阿帕彌擬出實體,眼底藏不住疲憊,不過也不需要藏,克萊兒已經睡著了,沒人會發現的。


    ——


    地平線托起太陽,草地和汪洋送迴了如熙的陽光。


    克萊兒睜開眼的時候,身上蓋了一床枯木纖維做的被子,抬眼便是鳥鳴和花香。


    “早安,斯拉達。”


    阿帕彌也同步睜開眼,精神之海的溫養在昨晚已經全部用完,重新再來也不知道要弄多久,才能擬造實體出來。


    克萊兒沒提昨晚的事,阿帕彌也當作不知道。兩人心靈相通地摸索著向前繼續走著。


    精靈國曾經克萊兒沒有去過,頂多在邊境上繞過一圈。


    這一次來到精靈國走的是正門。


    隻不過還沒有走到,就被一個小毛孩給賴上了。


    小小的,和以前的伊琳娜一樣。


    換了艾妮斯在這裏,怕是早就一炮給轟走了,還等著小孩在這裏像蟲子一樣纏著。


    “別吵。”


    克萊兒任憑小毛孩抱著自己的大腿,皮革靴上的靴繩一晃一晃,小毛孩眯著眼,嘴裏念叨著些什麽,望見了精靈國的大門後,跑的比誰都還要快。


    跑走的時候還不忘大言不慚,“你等著!我去找我姑姑,我要重重的罰你!”


    克萊兒聽而不聞,出示了伊琳娜送的入關牌證後,守門的兩位大哥臉都變了,立馬讓出了道,其他的幾個小隊長也嚇的不輕,陣勢比那小毛孩還要大。


    克萊兒瞄了自己手上的牌子,伊琳娜塞給她的難道不是入關牌證嗎?


    克萊兒學過各國曆史,但對這種入關牌證還真的是不太了解。


    小毛孩望著克萊兒手上的牌證整個臉都黑了,一邊搖著頭說不可能,一邊後退。


    “姑姑絕對不會喜歡你——”


    下一秒,天外飛來一個不知名物體,一把抱住了克萊兒。


    “克萊兒大人——!”


    小毛孩嚇的下巴都掉地上了。


    她的姑姑在幹什麽?她嚴肅威嚴的姑姑,怎麽會和一個無禮的外國人這麽親昵?!!!!!


    啊——!


    “克萊兒大人,很高興再一次看到您!過來的路上累不累啊?要不要我帶您去休息一下?您的眼睛——哈哈!這真是太好了!”


    伊琳娜眼尖,一眼看到克萊兒還握在手裏的入關牌證。


    得意地笑了起來,“我們先進去吧,關口冷。”


    身後的翅膀振翅抖來抖去——這是精靈開心的象征。


    若是放在別的精靈身上倒是正常,但放在自家新王的身上……嗯?


    聲音溫柔的不正常,伊琳娜在精靈王逝去以後,在人前越來越嚴肅認真,甚至到了一絲不苟的地步。


    現在能對這個外國人這麽熱絡,還給了、給了……給了她王後牌證!!!!!


    小毛孩的世界觀在崩塌。


    那個東西應該是她的!誰都不能和她搶伊琳娜姑姑!天降怎麽可能會敵的過我和姑姑的血緣情深!


    伊琳娜路過小毛孩身邊的時候,臉上掛的笑一下子耷拉下來,冷顏嗬令她趕緊去念書。


    “你曾經向我懇求過的遊園會,如果在今晚上沒有完成老師布置的任務……亞侖希,我可以選擇把你丟到練獸場去和魔獸們逛遊園會。”


    三十五度的嘴竟然能說出這麽冰冷的文字,明明對那個女人不是這樣的!


    小毛孩亞侖希氣的牙癢癢,抬手要做什麽,又胡亂的在空中舞了兩下迅速放了下來。


    “好好好!我去!我去念書!我把書都念爛!念出個洞來!!!”


    “亞侖希!”


    “姑姑是壞蛋!!!我不要理你!!!”


    伊琳娜習以為常,不顧一路上其他人的目光,懸在空中的手又縮了迴去。


    “說起來,這是克萊兒大人第一次來精靈國。我代表精靈國的全體子民歡迎您的到來,希望在這裏您能度過一段難忘的迴憶。”


    克萊兒擰著眉沒有遮掩,精靈國離未夜國最近不可能不知道前幾天發生的事情。


    伊琳娜隻是不想提而已。


    “克萊兒大人,留下來吧,在精靈國,我會為您帶來自由,您甚至可以不住在精靈國,我隻希望您能常迴來看看我,看看我是不是還在,看看精靈國是不是能變得更好。”


    “……你都知道了啊。”


    克萊兒已經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了,那麽在這裏自然也不受世界時間的限製,她強大的實力和背景足以讓她實現永生。


    但精靈不能,精靈的壽命雖長,但在克萊兒的漫長歲月裏,顯得渺小又微不足道。


    一閉眼一睜眼,或許就是數十個世紀過去,那時早已物是人非,除了書籍,誰又能完完整整地記住一個人呢?


    “所以我不能留。伊琳娜,我必須走,我迴來……隻是來看看。這是道別,而不是挽留。”


    克萊兒坦然笑道:“好了,別委屈巴拉個臉了,帶我在精靈國轉轉吧,偉大的精靈王大人。”


    麵前的人越走越遠,不知道從哪個時候開始,這位大人好像已經不再與自己有交點了。


    一路上伊琳娜都是板著一張臉,當克萊兒轉過來和她說話的時候才會笑起來。


    一些精靈路過的時候認出了克萊兒,想要上前打招唿,被伊琳娜一個死瞪給按了迴去。


    伊琳娜:克萊兒大人難得過來一次,得陪我!你們給我老老實實的走開。


    “亞侖希那個孩子看起來很在意你。”克萊兒停在了一麵湖泊前,湖麵純淨倒映著天空的藍,和觀者的顏。“可不能讓她傷心啊,對親人得好好珍惜。”


    “亞侖希是我的侄女,對她我隻有親人之間的關愛,和您比起來——”


    克萊兒做了噤聲的手勢,她知道自己不會迴來,也不會再在任何地方花費太多的時間。


    對伊琳娜,她值得很好的,而不是一直去困囿在過去,否則遲早要失去。


    “不要說不負責任的話。”


    克萊兒指向了藏在樹後麵偷聽的亞侖希,被發現的亞侖希一哆嗦,傳送魔法用的行雲流水,絲毫不給伊琳娜說自己的機會。


    “今天我撿到她的時候,她一直在誇你這個姑姑有多麽厲害,別傷了小孩子的心。孩童的夢最易碎,要學會好好嗬護。”


    伊琳娜置若罔聞,“如果她不跟著車隊偷跑出去也不會這樣,這個孩子就是太不老實了。我把她作為精靈國的希望去培養,但她事事不讓我順心,事事不讓我順意,我對她自然也沒有多少好脾氣。”


    “伊琳娜以前也是這樣啊。”


    克萊兒迴想起在角鬥場的時候,伊琳娜大言不慚的模樣,和現在的亞侖希簡直是一模一樣。


    “克萊兒大人!”伊琳娜臉羞的通紅,這簡直就是黑曆史!


    但伊琳娜還是尤為懷念那段時光,大家都還在,她也可以一直和克萊兒大人在一起。


    “你說車隊,精靈國也開始學會對外貿易了,上一任精靈王因為性格可是狠狠掐斷了與各國之間的貿易,前帝國皇帝想打開這條路可是頭疼死了。”


    伊琳娜心虛地撓了撓臉,“啊……性格啊……”


    她死也不會說前精靈王不開貿易,是因為怕有人拿走他珍藏在國家博物館裏的,阿瑞爾大人的法杖寶石。


    “要說貿易的話,也沒有錯。”


    伊琳娜長唿一口氣,身前展開了一麵地圖,地圖上清晰的刻著和未夜國的交易通道。


    未夜國擺在那邊,車隊源源不斷的輸向那邊。


    克萊兒來的時候正巧碰上休息的時間,才沒有撞到那些車隊。


    “你這是……”


    伊琳娜合起了地圖,“未夜國重現天日,勢必會重新挑起大陸的王國地位規劃,甚至說重新挑起戰爭都不為過,更何況新登基的國主,還是一個獨斷專行的主。”


    “新登基的國主?誰?”


    今陽是艾安的獨子,今陽死後理應是讓賢居位,又怎麽可能會捧上一位這樣的國主?


    “艾安王的侍從,名字我不知道,但人們都稱唿她為新燭王。嘛……名字的寓意倒是挺好。”


    “那這些車隊是……”克萊兒想起來的路上,地麵上出現的車軲轆,如果是這樣的話,精靈國在這個時候輸送物資車隊不就意味著站隊。


    “哦,隻是一些私交,我已經公布了,物資車隊別無他意。幫忙僅僅是因為那是今陽的國家,我不想看著今陽的國家剛剛獲得新生又立馬低沉下去。”


    “他們剛剛出來,需要時間來適應陽光下的生活。所以短時間裏,大陸還是安全的,戰爭方麵……未夜國暫時不會這麽莽撞,畢竟他們那裏每天的學術分子很多。”


    “您也不需要太擔心,我們都會長大的,這些事我會學著去做。您也去做您想做的事情吧。”


    既然不能陪伴終生,那就用自己的力量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些痕跡,供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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