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陽光下,逍遙穀裏仍是繁花似錦。


    寨主盤坐在花叢中那軟綿的蒲團上,麵對著群芳四溢在閉目養神。他身上鬆裹著一件用野花熏煮了的純麻布衫,散發著沁入心脾的鮮香,讓他陶醉在芳菲裏出神入畫,也引來了一群彩蝶圍繞著他翩翩起舞。


    他的身心從未如此舒坦,他甚至覺得自己的神魂正慢慢離開軀體,漸入空靈之境。


    可這種愜意很快被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驚擾。


    腳步聲落在他身旁停下,攪擾了他的清夢。不用看,僅憑著腳步的節奏,他就能斷定,是祁黃迴來了。


    “發生了什麽?”


    寨主微啟雙目,見到了祁黃疑惑地眼神。


    “別的倒也沒啥,就是見了個稀罕事,急著迴來說說!”


    祁黃顯然對寨主的心思十分洞悉,在眾多雜亂的信息中篩選出最重要的匯報。


    “哦?那說來聽聽!”


    祁黃的話,引起了寨主的興致,他瞬間想被打了興奮劑,雙目瞬間變得炯炯有神,根本不像個病人。


    “兩天前,小彥陽領著寨裏的老老少少在山壩上種了一大片袋子草,說是能靠這個,引來帶我們出山的人,搞得大夥心猿意馬的。呶,我照著畫了個草地的圖形!”


    祁黃說著,把一張草紙遞到寨主手上。


    “這算個什麽圖符?八卦不像八卦,太極不像太極的!”


    寨主撐開圖紙端詳著這張像蚯蚓蟲蛇般彎彎曲曲的“sos”型圖樣自言自語。


    就算他這個身懷六藝也曾見多識廣的人,也參不透這個圖符的含義,因為他從未見過這種圖符。


    “我找八弟問了,聽彥陽說,是個救援符號。至於這樣做是不是有用,那就不得而知了。八弟還讓我轉告您,說他這都是不打折扣地執行您交給他的任務,才這麽帶頭努力幫助彥陽的。”


    寨主從八弟的話裏聽出了些情緒,故而玩味地冷笑道:“哼!他倒是真聽話啊!那,其他的兄弟,就沒有出來反對的?”


    “沒有!有八弟操持,那幾位誰願意多操一份心?!”


    祁黃帶著氣這麽一說,寨主多少有些意外。


    “這倒也是!”寨主低頭一笑,似是默認了祁黃的說法,但轉念再一想,還是有些不解,“那老二呢?他也會那麽服貼?”


    “我問了,他說原先是反對的,覺得那麽好的口糧田來用來種草,實在是傷天害理。可後來八弟去找了他,說這都是您的意思,他就不好再說別的了!”


    “看來我還真是找對了人了!”


    祁黃知道寨主這是反話正說,想了想,幹脆趁機問出了心中一直的疑惑,“大哥,我始終想不明白,您為啥此時離開,而又把寨主的位子給了那個流浪漢,而不是二哥或者大壯?”


    “我這麽做,也是情勢所逼啊!”


    寨主知道祁黃的心思,今天既然他說出來了,幹脆也給他個明示。因為祁黃是值得他最信任的那個人。


    他話畢吮了一口竹筒花露,望向祁黃的眼神幽幽的,像個無底洞一般,望得祁黃心中一陣發毛。


    “你別看寨子裏表麵上看起來風平浪靜的,其實啊,早就已暗流湧動了!”


    “真有這麽嚴重嗎大哥,我還真是沒有感覺到啊!”


    “難道你沒看出來嗎,隻要是有了兒孫的,哪個兄弟不是在暗暗較勁?現在啊,已經不是我們八兄弟剛進山的時候了,世道人心早已經翻了個了!“


    寨主說著搖搖頭,無限感慨地對祁黃訴說,“那個時候,弟兄們尚能齊心。可現在,就算老一輩都已力不從心了,可難免他們哪個不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兒孫們身上!人心啊,是最最難以預料的!”


    祁黃真的很震驚。他的心思都在治病救人上,對這些還真沒留意。想不到大哥查人這麽細致入微。他多麽希望大哥這是杞人憂天啊!


    “如今,我還在,明麵上暫時還不會怎樣。可一旦哪一天,我不在了,就難說會是什麽結局了!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我們自己兄弟的後代們,自相殘殺啊!”


    “啊!這麽嚴重啊!”祁黃十分的震驚,他沉吟半天,終於想出一個招數,“其實您是可以讓大壯接班的,這樣其他的人,就沒有指望了,他們還爭鬥什麽?這不就可以保全寨子長治久安了?!這樣,既是順理成章,又能讓其他人斷了念頭,豈不兩全其美,何必非讓個不知底細嘴上沒毛兒的彥陽來主寨,您就不覺得玄乎?””


    祁黃說出了自己久久的心意。


    大壯是大哥的嫡孫,是祁黃看著長成了的正派後生。他不僅長得虎頭虎腦,身強力壯,而且為人忠厚仁愛,經寨主的悉心調教,又承接了寨主的絕學,練就了一身的好本領好手藝,繼任寨主,大家應該心服口服。可寨主卻偏偏看不上他,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寨主聽了微笑搖頭,“不行,他不行!這孩子秉性是好,可是他太軟弱了。他做個匠人行,挑寨主這份擔子,那是讓他受罪啊!最主要的是,我一旦走了,他擔不起,還是照樣要易主,說不定,還會給他啊帶來殺身之禍啊!我已經這樣了,我不想讓他再遭這份罪了!”


    “啊!!!”


    祁黃驚愕,寨主卻一副如無其事的樣子。


    他嘴裏雖然否定著孫子,可心裏還是美著的,眼前立刻浮現出孫子那樂嗬嗬的模樣,讓他心裏一陣甜蜜,“說起來,彥陽的到來,是老天送給我們機會,讓我借機提前安排,也好趁著我還在,讓那些有心思的人早點跳出來,也好提前控製局麵,趁機看看,誰,才是真的能堪大任的!”


    “哦——,原來大哥把彥陽擺出來亮相,為的是坐山觀虎,借力打力啊!難為大哥如此用心良苦,未雨綢繆了!都怪兄弟我心鈍。”


    祁黃終於恍然大悟,原來大哥並無私心,一切安排皆是為了村寨長治久安的大局啊!這樣想著,心裏對眼前這位大哥的欽敬之心更加篤定。


    “並非僅僅是坐山觀虎鬥,這裏頭有一半是我的真心!倘若那彥陽真能把咱們帶領出山,奔向太平盛世,那不是我們祖祖輩輩夢寐以求的嗎?這樣想來,咱也是大賺了呀!而且,真出去了,說不定我的病還真能治好呢!”


    寨主說著,眼裏滿是憧憬,眼前若隱若現的那條金光大道似乎離著他近在咫尺又有些遙不可及,讓他恍惚。


    “那要是帶不出去呢?”


    祁黃對彥陽的信心可沒寨主那麽大。


    自從彥陽無意中說出自己的父親是當世名醫之後,寨主就對出山產生了奢念,奢望彥陽的父親會治好他的病。而他自己卻不敢把這話當真,誰知道那彥陽是不是為了能得到支持,胡亂瞎說的。


    就算是真的,那他這個前朝的禦用大醫都治不好的病,別人就能輕而易舉地治好了?他從不敢奢望總是有奇跡發生。


    “就算是帶不出去,彥陽也畢竟是活在外麵新世界的人,八十年的離亂生涯,想想也該結束了。要不是我們前幾次試著出山不成,不知道外麵的情形,大哥早就帶你們走出這偏瘠之地了。而今上天把彥陽這個外來人送給我們,這是上天對我們的眷顧啊,不能再錯過機會了。我相信他能教給我們新的東西,帶領大家進步,因為你大哥我已經再難眷顧大家了,我沒有新的東西了!”


    說話間寨主黯然神傷的表情,半掩在隨風飄散的白發之下,更顯悲愴。


    “那您這是篤定彥陽了?”


    “這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誰知道那小子能不能把真心留給我們呢!”


    寨主連聲的歎息裏所透著的悲涼彌漫在峽穀中,讓祁黃內心煎熬。因為他知道,以大哥現在的身體狀況,最多也支撐不了一年了,他所謀劃的這一切,又有多少能真正變成現實呢?


    祁黃想了想,隻得用好話來安慰,“這事以後再說吧,大哥,您還是要盡快調理好身體,爭取早日迴去主持大局。彥陽那小子,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就算是有八弟幫著,也未必料理周全。這萬一要是出點漏子,激出您擔心的事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呀大哥!”


    寨主聽了,若有所思,沉吟半天才說:“你說得也有道理。六弟,既如此,你還是再迴去看著!”


    “那您的身體......”


    “我這裏你也不用擔心,我現在感覺好多了。看來離開那些凡塵俗事,確實裨益身心。我應該聽你的話,早點過來就好了。隻是這些花露收集起來太費事,太讓六弟你太費心神!”


    寨主感歎著,看著一直為自己跑前忙後的祁黃,他心中生出無限的留戀。


    這麽多年來,就是這位孤情的六弟一直服務於村寨,忠誠於自己,使他覺得離不開他。


    這不僅僅是因為他能給自己治療身體,更多時候,他覺得他已經成為了他重要的精神依靠。而這種暢所欲言的感覺,更是每每讓他感到輕鬆愉快。


    “這本就是醫者本分,大哥不必客氣!”


    祁黃說完,從醫箱裏拿出一瓶丹藥,放到寨主手心裏,囑咐道,“一日兩粒,三天後減半,依次減少,直到停藥,這樣才可以完全脫離它的控製!”


    “我知道!”


    寨主攥緊了藥瓶,沒有立即打開服用。他要等待那個錐心徹骨的疼痛來臨的時候再吃,這樣還能延緩一些藥效。


    祁黃忽然感受到一陣微風帶著一絲涼意襲來,他知道這逍遙穀裏的氣象是瞬息萬變,急忙安排,“我還是推您進洞裏吧,好像是要起風了,您再不能承受這些賊氣邪風的侵襲了!”


    祁黃說完就要上前去推那駕木車,卻被寨主搖手製止了,


    “不用!還是讓阿寶他們來推我吧!你的任務還是趕緊盯著寨子裏頭,一有什麽風吹草動,及時來報知!”


    “好的,大哥,那您多保重!”


    祁黃轉身而去,閃下寨主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還在沉思。


    這山外,真的有彥陽說的太平盛世嗎?山外的人真的過上了神仙一樣的日子嗎?而他大學教授的父親真的能治好他的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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