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幽蘭殿遇險一事在皇宮裏鬧得沸沸揚揚,有人不禁傳出皇後是中邪了,可是誰也不明白,同行的兩個人,小宮女是被發現時便已斷了氣,而皇後又是如何逃過一劫,還成功誕下太子的(小皇子允城剛落地便被立為了太子)。


    更詭異的是,皇帝還未著人去徹查幽蘭殿,這幽蘭殿當晚自己便起了大火,燒了個幹淨,什麽也沒有了,連查也無處可查。


    此案,竟成一謎。


    清華雖大難不死,可剛生下的允城卻嚴重地先天不足,身體極弱,連哭聲,都比尋常孩子微弱許多。


    自誕生之日起,便是喝奶的機會少,吃藥的機會多。別人的孩子都是養得白白胖胖,活蹦亂跳的,隻有他又瘦又小,麵色青黃,看著可憐。


    他實在又聽話,很少吵鬧,可越是這樣,清華越是感到心如刀割,她一番心思,全部都撲在了允城身上,好容易護了半年,才算保住了,但仍不敢掉以輕心。


    為此,太醫院專門設一分院,太子醫署,隻為照管小太子的身體。


    便在這個時候,清華才稍稍抽出空兒來,重新查起了幽蘭殿這個案子。


    其實,自流言之後,樂揚與齊王之間聯係甚少,偶爾遇見了,也隻是匆匆打個照麵,並無多話。


    樂揚懷疑有人從中作梗,卻隻是查不到,連重山那邊也未曾有眉目,隻好不了了之。


    誰知道,又發生了幽蘭殿一事,就連樂揚自己都要懷疑自己,何況外麵這些不知情的漫天猜測的口舌呢。


    隻是,重山再也沒有像上迴不由分說那般將她盤問,畢竟,僅竭力挽救允城的安危,就夠讓人頭疼的了,在無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他尚且沒有心思去和她對質。


    此番種種,不得不讓樂揚疑心到了唯一與自己有過瓜葛的齊王身上,便隨便找了個由頭,將齊王召進了宮裏。


    楚珩見到她時,毫不詫異。


    樂揚坐一涼亭之內,遣散了所有隨侍宮人,隻留他們兩個。


    “夫人找我,不是為了品茶吧?”楚珩道。


    盡管樂揚已經十分努力地隱藏起對楚珩的怒意,但眼角眉梢,還是透露出了一絲敵意,她道,“品茶也好,少不得和齊王說幾句明白話,免得齊王總喜歡暗箭傷人,令本宮防不勝防。”


    楚珩的眉頭一動,直言道,“幽蘭殿的事,與我無關。”


    樂揚不信,“除了你,還會有誰?橫豎不是本宮。”


    楚珩垂下眼來,便道,“這麽大的案子,既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還一出手就要皇後的命,我諒夫人是不敢的。”


    明著為自己開脫,樂揚聽著卻很不是滋味,便道,“本宮的確沒這麽大本事,但是齊王有啊。本宮沒想做的,不敢做的,齊王不都代勞了麽?”


    楚珩笑了一聲,倒沒了譏諷,隻是答道,“我與皇後又無什麽血海深仇,何必惹這個麻煩,倘若皇後真因此死了,不止夫人你,這滿朝文武,定也要掀起腥風血雨,去為皇後陪葬的。”


    “明公主的流言,是你吧?”樂揚放下這個,便追問道。


    楚珩很幹脆認了,“是我。”


    樂揚將手中的茶,一把飛了。


    “齊王意欲何為?想借此,逼本宮就範,為你謀利?”


    楚珩的麵色雖冷凝,卻耐心道,“敢問夫人誌向,是要默默無聞,和黎王殿下守著一方水土過活麽?”


    樂揚不答,楚珩便繼續道,


    “陛下百年之後,必定是傳位於太子,倘若太子長大心存仁善,倒也會優待你母子,放你們去封地。若是太子小氣,容不得這位兄長,可如何是好?”


    樂揚漸漸有些心虛。


    楚珩娓娓道來,“皇後出身名門,家世顯赫,娘家是富甲一方的喬氏,雖說其父已逝,可族係龐大,眼下又成了皇商,與朝中官員俱有往來。”


    “母家是曾經的齊王薑氏,也因皇後的緣故,齊國雖未複國,卻成了一方郡守,做了陛下的親信。”


    “陛下與皇後乃是結發夫妻,共過貧賤患難,朝中大臣多念舊情,與之親厚。”


    “陛下對皇後一往情深,皇後所生之女,為明公主,所生之子,為太子,地位之穩,不可動也。”


    楚珩一氣嗬成,字字珠璣,聽得樂揚默默無言。


    楚珩再道,“夫人你,遠無宗親,近無朝臣,要去靠誰呢?”


    樂揚的臉一陣青白交替,冷汗滲出額頭,她暗暗咬牙,不甘忍受這股難堪,冷眼道,“我便是一無所有無人可靠,人人皆知。既如此,我又有什麽好值得齊王來投奔的,你想要什麽,直接找皇後豈不省心?”


    楚珩冷峭著雙眸,道,“齊國封地原是我的,若不是皇後作主將它拿走了,我又怎麽會退而求其次,要了趙國那彈丸之地,不僅是個彈丸之地,還是鏡中花,水中月,可看不可得。”


    這話,樂揚知他說得實在。


    齊王吃了個悶虧大家都知道,大好的齊地,一轉眼便成了皇帝自己的了,而皇帝一直不放齊王迴自己的封地,是個掛名的齊王。


    “你想迴去?”樂揚直接問道。


    楚珩將杯中茶一飲而盡,冷笑道,“我可不喜歡做籠中鳥。”


    樂揚也知重山為何不放他走,便是怕他擁兵自重,自己若是應了這個情,難保不會惹來天大的麻煩,所以不敢輕易點頭,尚在躊躇。


    “後宮不得幹預朝政。況我說話也沒有什麽分量,恐幫不到齊王。”


    楚珩聽這話,是有一絲鬆動的意味,便趁熱打鐵道,“我也沒說立馬就要走,自然是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太子到底體弱,陛下匆匆將其冊立,朝中憂心者大有人在。夫人若肯幫忙,我也願從中籠絡一二,助夫人和黎王殿下在朝堂之上爭得一席之地。如何?”


    樂揚不免動心,想來皇後的背景,是自己遠遠比不了的。一直以來都是她一個人,若是楚珩願意替自己去培植一股朝堂的勢力,輔助允寧,這未嚐不是個可取的法子。即便日後允城當了皇帝,允寧也不需任人宰割。兄弟相殘的,自古都有,何況他們並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若是相鬥起來,必不會手下留情。


    允寧就算是黎王,若無人可依,也是個風吹便倒的,思索再三,樂揚還是決定要搏一搏,這可能是她母子唯一的機會了。


    隻是她麵上頗有疑色,“不知,本宮信不信得過齊王?保不準有一日,齊王為活命,將本宮出賣了?”


    與楚珩聯手是好,可究竟楚珩是個什麽人,她心中沒有底,畢竟如今楚珩的名聲在那兒。


    楚珩知她話裏有話,也不介意,隻道,“利益使然,各取所需。夫人要是不敢,那便算了。”


    樂揚細想,便再無什麽顧慮了,道,“好,我答應你。”


    楚珩自是滿意,二人對飲新茶。


    正說著別話時,素衣慌忙跑了過來,“夫人,皇後娘娘過來了!”


    樂揚鎮定自若,“來了就來了,慌什麽,過來站著。”


    素衣隻得忙站在了她身後。


    果然,清華便帶著盈袖,出現在涼亭之外。樂揚見了又忙起身來迎,“巧了,我正和齊王品茶呢,倒是忘了姐姐也是愛茶之人,理應一早請的,姐姐勿怪。”


    楚珩禮拜了,“臣見過皇後娘娘。”


    清華微笑著道,“無妨,我近來倦怠,也懶得飲茶。”


    她的聲音帶些慵懶,加上她清瘦了許多,看起來仍不脫病弱之態,冷冷清清的。她的麵上仍是一貫的穩重和溫和的淺笑。


    過去這半年,簡直將她也熬得不成了樣子,允城哭時,她也哭,允城不睡,她也不睡,也搭了自己的半條命,這些日子才調理迴來一些。


    清華便向楚珩道,“齊王見多識廣,本宮有件怪事,正想尋個機會請教一下齊王。”


    又道,“打擾樂夫人雅興了。”


    樂揚便道,“哪裏的話。”


    清華側身道,“齊王請。”


    楚珩揖手,“娘娘請。”


    清華麵上波瀾不驚,微微道,“齊王,你當日毒殺趙王,親眼見他死了麽?”


    楚珩略微一頓,眼中飄過一絲恍惚,低聲迴道,“是。”


    清華平靜地目視前方,淡淡道,“你說,人死之後,究竟去了何處?去地府做了鬼,還是去天上做了神仙?”


    楚珩神色默然,喃喃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飄渺間。”


    “魂魄大抵,是歸了蓬萊仙山吧。”


    清華便道,“趙王也是麽?”


    楚珩不禁苦笑,道,“臣希望是,這樣,他便不會找臣來索命了。”


    “本宮倒覺得,趙王的魂還在人間呢,就在長安,也許去過幽蘭殿,也許就跟在你我身後。”


    清華哂笑道,莫名有些讓人脊背發涼。


    楚珩感到額上一片冰涼,眉頭緊鎖,嗓音低沉,“娘娘何意?”


    清華隨意掃了楚珩一眼,故意將聲音拉長了,道,“本宮在幽蘭殿見過他。”


    楚珩的腳步驀然停了,他抿緊了嘴唇,臉色十分蒼白。


    “齊王怎麽了?怕了?”清華亦停下來,迴頭看他。


    “齊王殺的人也不少了,怎麽還會怕什麽冤魂麽?”


    楚珩直直地盯著她,“娘娘莫要與臣開此等玩笑。”


    清華冷靜地打量著他,心下有些疑惑。看楚珩的樣子,根本不是害怕,更多是一種惱怒和不安。


    “本宮親身所曆,並非玩笑。本宮隻是覺得,冤有頭債有主,趙王第一個要找的,也當是齊王才對。”


    “隻可惜幽蘭殿沒有了,怕是再難遇上一迴,齊王的運氣,到底比本宮好一些。”


    清華微微冷笑,繼續往前走著。


    楚珩默默跟著,許久方道,“可惜,臣倒想親自和趙王賠個罪,當日實屬萬不得已,才傷了他。”


    不知為何,清華聽著,竟有些真誠,不免生了幾分惻隱之心。


    她自然是恨楚珩殺了長秋,可也如楚珩所說,是不得已而為之。放眼七國,除了燕王白儼和隱遁的秦王贏桑,其餘君主盡數消亡,流血是免不了的。


    “臣未能替娘娘擋過一劫,是臣無能,望娘娘恕罪。”


    楚珩麵色一直凝重,仿佛承受了千鈞重的壓力,看著他,清華心中也倍感壓抑,便打算罷手,不再糾纏,便道,“本宮對趙王,畢竟也有所虧欠,也該還他一還。隻是,本宮也不得不提醒齊王一句,諸事小心。”


    楚珩眼中愈發茫然,喃喃道,“臣明白,謝娘娘提點。”


    這最後一句,不是清華故意嚇唬他的,而是心中早有準備。


    “本宮心中疑惑已解,就不叨擾齊王了,本宮先行一步。”清華微微點了個頭,便轉身走了。


    看著皇後離去的背影,楚珩的眼角已紅了,他雙手緊緊握著拳,眼中透著懊惱和頹喪,與方才同樂夫人交手的那般自信與強勢,已截然不同了。


    迴到椒房殿,清華便拿出筆墨來,在一平鋪的白紙上,寫下了三個字,懾魂陣。


    盯著這三個字,她久久沒有寫下別的什麽,那支筆一直懸著。


    盈袖一邊研墨,一邊提點道,“娘娘,齊王似乎對幽蘭殿一無所知,娘娘猜得對了?”


    清華搖頭,“我早知不是他,隻想借此,嚇一嚇他。隻是,這人看起來良心未泯,不似傳聞那般。”


    接著,清華便抬頭反問了一句,“你不覺得齊王的神情,有些奇怪麽?”


    盈袖問道,“娘娘指什麽?”


    清華思索了一番,沉吟道,“當我提到趙王的冤魂時,他完全不害怕。他的眼睛,似乎透著憂傷,自責,懊悔。便和我見到趙王時,仿佛是一樣的,仔細一想,又不太一樣。這究竟是什麽?”


    盈袖皺起了眉頭,“齊王看起來,很愧疚。”


    清華隱隱仍有些埋怨,“他是該愧疚。趙王那麽玲瓏剔透,算盡天機的一個人,竟栽在了他的手裏,我竟不知該信還是不信。”


    說罷,清華才又寫下了兩行字。


    盈袖看,一行是地宮,一行是幽蘭殿,分列在懾魂陣的兩旁。


    清華喃喃道,“能用懾魂陣算計我的人,必定和當日地宮中留存的人相關。”


    清華當日醒後便知,那日她在幽蘭殿和地宮中的遭遇是一樣的,同樣將她困在了幻境之中,隻不過,彼時是遇見了伯辰,而這一次,是遇見了長秋。


    他二人的出現,絕不是偶然,而與她當時的心神息息相關。在地宮,她一心隻想著為大公子報仇,而那日在幽蘭殿,因清平調,她便隻想到了長秋,所以去的地方才是吾靜湖。


    “長秋,清平調,”清華便又添了幾筆在幽蘭殿這一邊。


    清華迴想當日知地宮中有懾魂陣的,隻有寥寥幾個人,她便也寫了下來,“慕椋,易琛,破曉。”


    易琛的名字轉而劃掉,她的筆便停在了慕椋和破曉兩個名字之上。


    這樣一看,似乎有了一些脈絡。


    盈袖瞧見了慕椋的名字,十分不解,“難道是姑爺麽?”


    清華微微垂下筆頭,搖頭道,“不是,都不是。”


    她深深思索,“是誰,又知清平調,又知懾魂陣呢?”


    可是,她看了許久,卻是一點頭緒也沒有。這上麵的人,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絕無可能這麽做。


    她知道,慕椋不會,也信破曉不會。


    盈袖思量一會兒,忽然來了一句,“娘娘說過,趙王後,是魏國的公主對麽?”


    清華手中的筆猛然一抖,正好點在了懾魂陣的“陣”字上,她怔怔道,“你說的是,說的是!”


    她再次將紙上這些黑色仔細看了一遍,某一刻恍然大悟,便在中間寫下了兩個字。


    盈袖仔細一瞧,念道,“錦書。”


    清華緩緩將筆放下,心中已是一片豁然明亮,她騰地站起了身,後背生出一股冷汗。


    “眾所周知,趙王死後,趙王後不知所蹤。”她對盈袖喃喃道。


    盈袖不禁露出一絲警惕的神色,“難道,她在宮裏?”


    清華撐著案桌,沉默了半晌,方道,“查一查宮人名冊,看有沒有叫易錦書的人。”


    盈袖瞬時肅穆起來,“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念念清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安鹿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安鹿心並收藏念念清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