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綽約下,清愁的身影獨有些嫵媚風流。她的身上已慢慢褪去了少女的稚氣,如今,她的氣度已經有幾分和姐姐相似了,隻是比起姐姐的穩重與嫻靜,她還是保留了那份天真與俏皮。


    慕椋也沒有想到,他幾乎沒有花什麽時間去習慣他與清愁結為夫妻的這一層身份的轉變,一切好像順理成章,又好像自己不由自主地,心甘情願地一步步掉入了清愁給他設下的溫柔的陷阱。清愁的活潑和溫情像陽光,慢慢散去了他心中積鬱了許久的陰雲般的詛喪。


    朦朧的光影中,這個與他隻有咫尺相隔的女子,似乎有一種魔力,讓他得到完全的寧靜。這一刻,他是清醒的,又是混沌的,似乎處在半夢半醒之間,自己的情感的確不知道歸在了何處,好像還在遊離,飄蕩。他唯一能確認的是,清愁是這個天地間,唯一與他相依為命的人,想到此,他對清愁就不止是疼惜,還有深深的依賴。


    清愁察覺到他的魂飛一般的目光,便扔下手上剛剛縫製好的衣裳,朝他情意綿綿地摟了過來,嬌聲道,“哎呀,我的椋哥哥,你喝了誰的迷魂湯,這會兒魂不守舍的?”


    清愁一向這樣無所顧忌,慕椋根本就招架不住,臉早就紅到了脖子根了。


    慕椋的魂魄倒是迴來了,隻是目光像被調戲了的小媳婦,羞得無處安放。他的手放在清愁的盈盈一握的柔軟的腰肢上,麵對清愁的調笑,全身僵得如同一根木頭,慕椋結舌道,“什,什麽迷魂湯?”


    他臉上燙得簡直能煮迷魂湯了。


    清愁又往前湊近了,隻見她嬌媚一笑,繼續審問道,“你時常出入王宮,就沒有什麽漂亮的小宮娥,喜歡你?”


    “沒,沒有。”


    清愁身上的一股獨有的清香慢慢滲入慕椋的鼻中,令他有些神魂顛倒,潛意識裏卻還想著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


    清愁還未罷休,笑道,“怎麽沒有,你不是還撿了別人的一根發簪麽,她後來用什麽做答謝呢?”


    慕椋醍醐灌頂,忙道,“舉手之勞,要什麽,什麽謝的。”


    清愁不管,靠得更近了,繼續撩撥他,“她的名字倒是好聽,你可還記得?”


    清愁的眼睛亮閃閃的,長長的睫毛似精靈跳舞一般,不語而含笑。慕椋心動不已,一邊快速在腦中搜索了一番,毫無結果,隻得搖頭。


    當然,慕椋一直都很受女子喜歡,清愁倒是不擔心,因為她知道外頭的女子都是沒有機會的,慕椋的心在哪裏,她一清二楚。


    清愁狡黠一笑,在他耳邊呢喃道,“你是不記得呢,還是不敢說呢?”


    “清愁,你放過我吧。”慕椋可憐兮兮地求饒,額頭上滲出好幾顆豆大的汗珠來。


    清愁聽著他沉重的唿吸聲,看他的胸膛起伏不定,成婚這麽久了,他還是這樣經不起一點玩笑,沒有兩句話就要求饒,倒是可愛,再看看自己,正在興頭上,現在放過他還真有點舍不得呢。


    清愁眼波一轉,嗔怪道,“罷了,諒你也不敢。”說罷她又不厚道地笑了笑,便抬起手來,溫柔地幫他擦擦額上的汗珠,“熱嗎?”


    慕椋搖了搖頭,又點點頭,“我,我也不知道。”


    “你看你,好端端地怎麽出這麽多汗呢,我幫你把衣裳脫了吧,你好涼快涼快。”清愁故意把聲音壓低了,從呢喃變成了低語。


    清愁算是把他吃得死死的,慕椋做夢也沒有想到,和清愁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此刻一般充滿驚險和刺激。


    清愁原本就美得傾城,性情又大方,古靈精怪的,若認真耍起人來,還沒有失過手的,尤其對慕椋,真是屢試不爽。慕椋在外麵智謀無雙,隻有他算計別人的份,鮮少有人算計他的。這番被人戲弄更是前所未有。但是在清愁麵前就完全不一樣了,一來他一向對清愁有求必應,清愁說什麽便是什麽,二來清愁此刻柔媚萬千,隨便一笑便能勾人魂魄,不論是誰都無法抵擋。


    慕椋隻能呆呆地由她擺布,心跳更快了。


    他此刻終於開了竅,察覺出這是清愁給他設計的閨房情趣,待清愁完全將他的外衫解了,他亦情難自禁,小心翼翼地朝清愁的唇吻去。誰料清愁忽然轉過頭去,他撲了個空。


    清愁轉身便拿來了一件新的裏襯,朝他身上比了比,“試試吧,我新作的。”


    慕椋心中一陣失落,原來,隻是為了給他試衣裳啊。


    清愁瞧出端倪,心中竊笑,麵上卻保持如常,道,“還沒穿呢,你怎麽就不喜歡了?”


    慕椋又是一陣窘迫,“哪有不喜歡,你做的,我都喜歡。”


    “這還差不多。你放心吧,這次定會合身,斷不會像上迴那樣,一隻袖長,一隻袖短的,讓你穿著不舒服。”


    慕椋由衷地感到開心,點頭道,“看著便很好。”


    清愁歡喜一笑,便再次靠了過來,軟綿綿地貼在他的胸口,嬌羞道,“椋哥哥,你要是聽我的話,我給你做一輩子的衣裳,好不好?”


    慕椋隻顧點頭,“好。”


    頃刻他便化在了清愁的柔情蜜意裏。


    遠在驪山的清華,是無法得知他們的甜蜜日常的。她隻是借著平凡的日子,讓它如溪流一般,慢慢帶走那些記憶,現在她的世界,隻有手上的這個小娃娃而已了。


    歡兒一日日長大,越發伶俐可愛了,卻很調皮,已經學會了走路,這很讓清華頭疼。她喜歡到處走,這一刻明明還在屋裏,一轉頭卻已經到了院子裏,抱著白鹿的腿,說是給她撓癢癢。


    不巧,這日歡兒又不知道去哪裏貪玩了,清華裏裏外外找了好幾遍,卻是連個影子也沒有見著。再去了歡兒最喜歡去的幾個地方,結果還是一樣,清華這才覺得情況不妙,整個人開始慌了。


    她立時狂奔出白鹿青崖,大聲唿喚歡兒的名字,一遍遍直到聲嘶力竭,可是寂靜的林中沒有任何人迴應她。那一刻,清華覺得天旋地轉,淚水瘋狂往外湧,她雙唇慘白,身體不住顫抖。


    忽然,一隻手從她身後伸過來,隨即清華隻覺肩頭一麻,整個人便倒了下去。


    在倒下的那一刻,清華恍恍惚惚看到了歡兒的身影,她小小的身子正蜷縮在一個人的臂彎裏,好像也睡熟了。


    除了歡兒,清華還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她頭腦昏沉,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但是她能感覺到這雙眼睛帶給她的恐懼,似乎將她的靈魂擊碎,她最後的那點力氣亦仿佛全部都轉化成了對他的憤怒。她最終還是沉沉地睡了過去,所有的掙紮和不甘都隨著沉重的眼皮落下的那一刻,消失了。


    她陷入了多年前的那個濕漉的,淒慘的夢境,在大雨滂沱中,她再一次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即便在夢裏,她亦能清晰地辨認出那不是歡兒的聲音,而是來自她那令人心碎的素未謀麵便夭折的孩子。


    這場夢,好長。


    待清華再次醒來時,已不知是幾日之後了。她滿臉都是淚痕,睜眼的那一瞬,心底泛起陣陣空虛,排山倒海般朝她湧來,令人極度絕望。


    “娘親,娘親,”一聲軟軟糯糯的唿喚傳到她的耳邊。她忙轉過頭去,發現歡兒正跪在自己的腿邊,一雙驚恐的可憐的眼睛正焦急地打量著自己。


    清華將歡兒緊緊摟在懷裏,心酸哭道,“歡兒!歡兒!你還在就好了!”


    歡兒懂事地躲在清華的懷裏,默默替她拭去眼角不斷滑落的淚珠。


    清華抬眼來,發現自己正在一間簡陋而空闊的屋子裏。令她更為驚訝的是,她的對麵還坐著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正急切地望著自己。


    這張臉,清華已經多年未見了,這下四目相對,她著實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得把歡兒抱得更緊了。還是對麵的人先問好,頗為激動,“姐姐,你終於醒了。”


    “樂揚,”清華懵懵地點頭,“這是怎麽迴事?”


    樂揚搖了搖頭,麵上無辜,擔憂的神色絲毫不亞於清華,望向清華的眼睛還多了些期待,大概是她覺得清華更清楚發生了什麽吧。畢竟,這些人就是衝著她和歡兒去的,而自己,不過是誤打誤撞,在去白鹿青崖時被順便擄來的。


    清華渾身無力,發現腳上也被鎖了鏈子,三人無一例外。清華一陣沉默,迴想起昏倒前那一刻見到的那雙眼睛,仍不寒而栗。


    她強忍下心中的驚懼,打量了四周,心中大概有了幾分猜測,便問道,“那你,怎麽會在這裏?”


    樂揚便道,“幾日前,我去了驪山,想著見姐姐一麵,不巧撞見了他們,便被帶了過來。”


    清華道,“你知道我在此處?”


    樂揚便道,“隻是猜到了。重山得閑總去驪山,若不是姐姐在,我實在也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這時,大約是聽到了重山的名字,歡兒眼睛一亮,對清華嘟嘴道,“爹爹。”


    清華摸了摸歡兒的頭,柔聲道,“你想爹爹了?”


    歡兒咯咯一笑,便又撲到了清華懷裏。


    這一幕,讓樂揚有些欣羨,眼角不覺泛出淚花,她可是一個孩子還沒有呢,以後,就更不知道了。這讓她的心深深刺痛,曾經那些屈辱可恨的經曆又如鬼魅般浮現在她眼前。


    過了那麽久,她依舊擺脫不了這些夢魘的折磨,無論她離開多遠,這些傷痕並不會因為時間而得到丁點修複,反而日積月累,變成更深更難堪的疤痕,這一生也是無法愈合了。


    這世界上的任何不公,擱在她身上,就會更加殘忍。她被迫沉淪,重山是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沒有重山,自己毫無疑問會跌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此刻的她,像一株細弱的葦草,風輕輕一吹,就可將她攔腰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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