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人心浮動,勉強把村民安慰下來,夏思合趕緊開個臨時的小會。


    臨時搭建的小木屋內,玉香沉默不語,薑伯吧嗒吧嗒抽著煙,曾家四兄弟一個個唉聲歎氣。好不容易日子才有盼頭,好不容易才有重新當農民的機會,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們才有活下來機會。


    半截蠟燭照亮屋子,夏思合閉目凝思,平時最有主意的人一言不發。


    曾大看的窩火,一拍桌子站起來:“要我說砸了那狗屁官府了,那些狗娘養的就是要把我們骨頭砸碎了榨油,當年要不是這些狗官我們也不至於成這樣!”


    夏思合冷冷撇過去:“首先要把鐵牛救過來,坐下。”


    曾大猶如被兜頭潑盆冷水,他恨這世道恨到骨子裏,但夏思合的話是要聽的。


    薑伯一杆煙抽完,再摸懷裏已經沒了,找不到堵嘴的隻能開口:“老朽年輕時也想過成家立業,能做個地方父母官保一方太平,可惜啊,寒門子弟終究是寒門子弟,同年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都當了縣令,老朽卻止步於秀才不能再進半分。”


    若是太平年月,秀才飽讀詩書,縱然不能金榜題名也能開個私塾育人子弟,吃得飽肚子得人敬重。可世道亂了,薑伯讀書耗盡了家財也比不過人家使銀子的,百姓飯都快吃不上又哪有餘錢讓孩子讀書。薑伯一介書生吃不了苦力,日子便一天不如一天。


    每思及年輕時的抱負,薑伯便愈發痛恨這些官僚,他說:“我這把年紀也沒什麽好求的,就希望看到鄉親們能過上安穩日子,官府不公我們便不要官府,老朽也算看開了,人的肚子可比狗屁的忠君愛國重要。”


    夏思合眼底劃過一絲笑意,她本來最擔心的就是沒法說服薑伯,讀了十幾二十年聖賢書的人隻知君為臣綱,早忘了民生多難,幸好薑伯不是,能讓薑伯這樣滿口斯文的讀書人說出這等話,也可見他多憤怒。


    薑伯的話很容易得到曾家兄弟的支持,曾老幺更把家底亮出來:“我們兄弟之前山上當土匪的時候整出過一塊地,那裏位置是不太好,但是有山洞裏官府不容易找到,要不明天和鄉親們商量先在那躲躲,總好過在官府眼皮子底下。”


    沒人討論是否應該順應朝廷律例和官府王權,那所有人遷到這個窮山惡水時就有了決定。


    定好遷村位置,玉香忽然說:“明天贖鐵牛大哥我去。”


    所有人看過來,這個平日裏乖巧討喜的小姑娘因為緊張雙手交握,指尖泛著白,微弱的燭光在她臉上打出一片陰影。


    “我都聽到了,城裏有我和夏姐姐的通緝令,隻不過你們一直瞞著。”玉香笑著,閃爍的目光隱隱藏著恐懼,“其實大家一起這麽久,也沒什麽好瞞的,夏姐姐原叫玉芝,被皇帝看中了想納做妾,我原叫玉香,被大太監年胥東看上了,他想與我對食———就是做夫妻,我和夏姐姐不願意才偷跑出來。”


    眾人知道這對容貌俏麗的姐妹身世可能不好,卻沒想到也是可憐人。


    拒絕皇帝可能是心有所屬,也可能是另有打算,但總得來說不願做皇妃的少之又少,那可是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但你一太監跟著湊什麽熱鬧?好好的姑娘家嫁誰不行,就沒聽說過太監還娶老婆的,娶迴去傳宗接代嗎?


    “那個年胥東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與他對食的宮女不知多少,皆是早逝。夏姐姐隻是容貌豔麗就被皇帝看中,而天下美人不知凡幾,對皇帝隻是多了個美人,夏姐姐一輩子卻要賠上一輩子,憑什麽?”


    玉香咬得下唇發白才沒哭出來,“我們賣身才能有一條活路,轉眼就成了別人一個逗趣的,夏姐姐是帶我出來了,還讓我能有個安穩日子,但我得時時刻刻看著記著那些狗官的樣子,才不至於在日後連仇人是誰都忘了!”


    夏思合喝下一口微涼的水,她知道玉香不是個一般小姑娘,一般姑娘不能跟著她走這麽久。


    “我幼時家鄉受災,若非糧商肆意漲價,官府克扣賑災糧款,我也不會與家人失散至今,之前我打聽過家人的下落,隻知道後來朝廷在那裏征兵帶走了所有的壯丁,恐怕……”


    夏思合適時停下,放在桌上的手捏得骨節泛白:“我與這狗皇帝狗朝廷不共戴天。”


    曾家兄弟無不唏噓,比之夏思合,他們似乎又幸運一點,可誰願意拿這種事比。


    玉香擦幹濕潤的眼眶:“夏姐姐太好認了,我把臉上塗黑點守城兵不一定能認出我,我在宮裏待了一年,總比你們清楚這些小鬼的路子。”


    玉香還是長身體的時候,最近又黑瘦了不少,確實不容易認出來。


    薑伯想了想:“老朽也得去,再加上曾老幺和曾大,對了,記得不要帶銀子,全帶銅錢。”


    薑伯上了年紀,但有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許多細節都由他來決定了,讓夏思合覺得自己都有點多餘。


    事情商定,一屋子人各迴各屋。


    第二日天不亮,全村子的人都起來了,夏思合把昨晚商量的結果說給村民們聽,又在結尾時說道:“我知道鄉親們都是從皇城根下出來的,大家一上山官府管不了,就成了實打實的土匪,大家肯定不願意。但那群官僚又如何不是做的土匪行徑,他們不把我們當人,我們幹嘛把他們當官,他們就是土匪強盜畜生!自古以來忠君愛國都是飽著肚子的活,狗官不讓我們吃飽飯,我們憑什麽要給他們當奴隸,大家一起上山,總好過天天被搶糧搶錢餓死凍死還沒人埋!”


    這番話極具煽動性,若放在金鑾殿就是大逆不道,可這些村民全是最底層的百姓,被官僚踐踏苟延殘喘,早就對玄兔國政權憎惡到極致,夏思合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


    鐵牛媳婦抱著兒子,一想到還在受苦的丈夫悲憤交加,舉手高喊:“狗屁的忠君愛國,這當官的就是畜生,我要上山,當土匪就當土匪!”


    有了第一個,剩下的村民們紛紛響應,很快大家開始收拾東西往山上走。村民們家當都不多,婦女們帶著孩子和小樣的物件跟著曾大走在前頭,男人們或扛或抬走在後麵。


    臨近中午,村子裏大部分東西已經搬走了,玉香拿了個冷窩窩頭和薑伯上路,曾老大和曾老幺一前一後當保鏢。


    到了城門口已經是半下午的事,守城軍的領隊似乎料定了曾老幺迴來,搭個棚子暖上酒邊喝邊等。薑伯很會算時間,來得早了會讓人覺得還有油水可撈,來得晚了守城軍就會失去耐心,現在正好是領隊不耐煩的時候。


    那領隊見了曾老幺也不客氣,以皮鞭指著曾老幺鼻子說:“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老子叫你來補稅,你看看現在什麽時候了,再晚點太陽都下山了,還帶這麽多人,想鬧事是不是。”


    曾老幺點頭哈腰賠笑:“軍爺您別生氣,我們這不是在籌錢嗎,再說您讓我帶戶籍我也不知道那東西長什麽樣,這不就把俺家人都帶來了,您看能不能讓我先看看我兄弟?”


    領隊十分不耐煩,在聽到籌錢時才麵色稍緩,鞭子一指一個小兵:“去,把那小子帶過來。”


    小兵知道這是有油水可撈,歡歡喜喜把鐵牛押過來。


    鐵牛一天一夜水米未進,腳都是軟的,被小兵一推差點栽倒在地,玉香趕緊把提前備在竹筒的米湯喂給鐵牛。鐵牛倒沒受什麽罪,就臉上有塊淤青,喝了米湯後人也精神點。


    曾大熊抱住鐵牛:“老三你受苦了。”


    鐵牛:????


    薑伯和玉香不斷給鐵牛使眼色。曾老幺把一串銅錢遞給領隊:“軍爺,村子裏就湊了這麽多錢,您看您通融通融。”


    鐵牛懂了,也抱住曾大大哭:“糧食啊,我的糧食啊!”


    那串銅錢髒兮兮的,沾著各種汙漬,串銅錢的麻繩黑得看不清原貌,黝黑發亮,看得人直犯惡心。領隊尖著手把銅錢扔到桌上,怒了:“這麽點錢,大發叫花子呢?!”


    其實薑伯算得量正合適,小小一串,不足男子掌心大,確實是窮得在城裏住不下去的人咬咬牙才能湊出來的。領隊心裏門清,可看著桌上買不到一壺好酒的銅錢就來氣。


    玉香眼骨碌一轉,一抹淚哭道:“大哥,求求你放了俺哥吧,俺們實在沒錢了。”


    城牆上還貼著玉香的畫像,身穿繡花襖頭戴絹花,與此刻灰頭土臉滿身寒酸的人天壤之別,饒是天天守城認人的守軍也沒認出來。


    領隊一鞭子抽在地上,“交不起錢就拿昨天那車糧抵押,一群窮鬼,都給我滾!”


    顯然他十分憤怒,本以為是條大魚,結果還不夠塞牙縫。


    玉香被嚇得不輕,淚眼汪汪又不敢說話。鐵牛可急了:“那車糧食……”


    薑伯趕緊捂住鐵牛嘴巴對領隊賠笑:“這孩子不懂事,您見諒,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曾老大知道事成了,和曾老幺硬拽著鐵牛離開,玉香一邊抹淚一邊勸慰:“二哥你別氣了,嫂子還在家裏等你,咱們先迴家吧。”


    玉香哭的像模像樣,直到過了河才收聲。


    鐵牛頹廢坐在地上:“這可怎麽辦,以後城裏是不能來了。”


    薑伯眉頭都要皺成疙瘩了,捋了捋胡須又反複思考了很久:“還有個地方可以買糧,就是貴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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