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蓮跪坐在大祭司的腳下,兩手合十,頂在腦門上,然後彎下身體,幾乎完全貼在了地麵上,把指尖輕輕放在大祭司的坐墊上。


    剛剛,就在大祭司睜眼的一瞬間,赫蓮突然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在一瞬間有脫離軀體的感覺,不過轉瞬即逝,靈魂又安安穩穩的迴到了這具少女的軀體中。


    “我的孩子。”大祭司將手掌覆在她的頭頂,用滄桑老邁的聲音說道:“希望晚歸的小鳥,早日迴巢。”


    赫蓮大氣也不敢出,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她的身份可能被大祭司發現了……


    可是大祭司並沒有馬上拆穿她,這又是為何……


    赫蓮行合手禮,然後低著頭走出了大祭司的屋子。


    一出門,一股冷風吹進脖子,赫蓮這才覺出身上的冷汗,不由得皺眉。看來這個洞溫族,確實不是什麽普通的地方。能夠與洞神進行溝通的大祭司,果然不是等閑之輩。看來,這個洞神,也大有文章。


    暮色降臨,圓月像掀開薄紗的新娘,羞怯的躲在半片墨雲後,隻露出半張臉。明亮的月光下,是圍著火塘歡歌跳舞的洞溫族人。男女老少,手拉著手,圍著燒的劈啪作響的火苗踢腿跳舞,左踢一次,右踢一次,揚起雙手,拍一拍,循環往複,雖然姿勢有些單調,可大家卻玩的十分歡愉。


    幾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端著茶碗,坐在離火塘不遠的地方,烤著火喝著茶,享受著風吹過麵上所帶來的那一片寧靜與祥和。


    赫蓮走出大祭司的屋子時,族人們都已經開始歡歌跳舞了。芭琳和達日娜坐在一起,她一見優蓮,便親熱的招唿她過去坐著,達日娜往邊上挪了挪,讓赫蓮坐在兩人中間。


    芭琳的旁邊還坐著一個漂亮的姑娘,彎彎的眉毛像柳葉一樣柔軟,粉紅的嘴唇塗上了新鮮的花汁,顯得格外好看,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她似乎有些生氣,兩手捧著臉,嘟著嘴坐在火堆旁,悶聲不響。


    姑娘上身穿著一件淺棕色的獸皮衣服,下麵是一條粉藍色的裙子,一雙棕褐色的鹿皮靴子套在腳上十分合適。赫蓮看看自己,棕色上衣,麻布裙子,快順色了。


    “庫莎,你怎麽了?”芭琳叉起一塊烤熟的瘦肉邊吃邊問道。


    赫蓮聞著肉香味,肚子自覺地響了起來。赫蓮也拿起一塊燒肉,張大嘴咬了一口,哇,味道不錯呀,滿嘴流油啊,就是有點淡,鹽放少了。


    那姑娘癟了癟嘴,轉過頭來,在看到赫蓮的一刹那,突然愣了一下。赫蓮也注意到這個叫庫莎的姑娘在盯著她看。赫蓮被她盯的有些不自然,不覺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咽下嘴裏嚼的鹿肉,用袖口擦了擦嘴邊的油。


    這時候,就見庫莎翻了個白眼,從褲兜裏掏出來一塊藍色的小手絹,說道:“優蓮,用這個擦好嗎?”


    赫蓮抽了抽嘴角,接過小手絹,尷尬的笑了笑,然後擦了擦嘴。達日娜有些詫異,說道:“庫莎你怎麽突然幹淨起來了?那小手絹你也舍得讓優蓮擦嘴,那可是米圖剛從山外拿迴來的啊!”


    庫莎沒有迴答,接著用兩隻手撐著下巴,望著在跳舞的族人們,好像在想什麽。


    一曲結束,族人們紛紛圍繞著火塘坐下,喝著鹿奶酒,大聲的說笑著。這時候,一個高高的男青年徑直衝庫莎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在了她的旁邊。


    周圍有幾個小姑娘偷偷的捂著嘴笑了起來,芭琳用胳膊肘撞了撞赫蓮,還衝她努努嘴。赫蓮探頭一看,隻見那男青年從火堆上不太嫻熟的叉住一塊燒肉,然後遞給庫莎。庫莎斜了一眼男青年,一把將燒肉奪過來,惡狠狠的咬下一口來。男青年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眼睛裏滿是好笑。


    赫蓮和芭琳笑眯眯的對視一眼。


    “米圖,你坐過來幹嘛呀?”達日娜兩手交叉抱在胸前,仰起頭問道。


    男青年抬起頭看了看達日娜,忽然看到了正在張著嘴準備咬一大口的赫蓮,頓了一下之後便和庫莎對視一眼,隻見庫莎麵無表情的翻了個白眼,男青年馬上恢複了神色,打著哈哈,說道:“哎呀,坐哪兒不都一樣?”


    “那可不行!”達日娜站了起來,將米圖拖起來,然後邊往對麵拽邊說道:“我們女孩兒要講悄悄話的。”說著,達日娜便拽著米圖走到了對麵。


    忽爾哈哈一笑,拍了拍旁邊的石頭,說道:“米圖,你是我們的客人,來,我敬你一杯。”米圖見狀便坐到了忽爾旁邊。


    忽爾的旁邊是瘦弱的吉力,此時吉力的媽媽正費力的取下一大塊肉,塞給吉力,吉力立馬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說道:“阿姆,我能不能不吃了,我已經吃飽了。”


    吉力的媽媽露出了不高興的表情,高聲說道:“你看你,這麽瘦,不多吃點怎麽行!”


    吉力無可奈何的拿過烤肉,象征性的吃了一口,大家紛紛笑了起來。就在這時,英措走了過來,他身穿一身潔白的棉布長衣,臉上保持著淡淡的微笑,大家一看他來了,便齊齊舉起了酒杯,同時向他敬酒。


    英措單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十分熟練的祈了下福,然後走到族長身邊坐了下來。族長是個五六十歲的男人,他的臉色在閃動的火焰下顯得陰晴不定,他一直喝著酒,偶爾和旁邊人說說話。


    他就是那個害死阿飄全家的族長安格爾。


    族長的旁邊坐著他的兒子莫什卡,他和他的父親一樣,不怎麽說話,兩隻手隨意的放在膝蓋上,似乎在沉思什麽事情一樣。


    就在這時,一陣悠揚的樂聲突然響了起來,赫蓮往那邊望去,隻見吉力正吹著一把鐵質的短笛,聲音十分清脆,就像林間的百靈鳥一樣,婉轉動聽,大家都被這美妙的笛聲陶醉了,有的人甚至忘記了喝酒。


    就在這時,芭琳輕輕的哼了起來,接著,有幾個人也跟著唱了起來。達日娜站起了身,圍著火塘跳起了舞,有幾個姑娘也跟著跳起了舞。忽爾扔了酒碗,和米圖還有幾個男青年也跳進人群中,大家一邊唱著,一邊跳著,熱鬧極了。


    米圖轉著轉著,轉到了庫莎跟前,然後拉著她跳到了人群中,庫莎本來十分不情願,不過跳著跳著,倒也覺得挺有意思的,便跟米圖跳了起來。吉力吹累了,把鐵笛子在獸皮衣服上擦了擦,然後揣進兜裏,從人群後麵走到赫蓮身後,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赫蓮轉過頭去看到的就是這一雙清澈的眼睛。吉力有些害羞的支吾了兩句,說道:“優蓮,我們也跳舞吧。”


    “哎呀,我不會呀……”赫蓮剛想拒絕,忽爾正好跳了過來,便將她拉進圈子中。吉力也一步跨了出去,跟赫蓮他們一起跳了起來。達日娜見狀,急忙湊了過來,把赫蓮跟忽爾隔開。


    大家跳的正高興,英措卻悄悄的起身離開了這裏,他迴到屋子裏,換了一身窄袖短袍,沒有提著油燈,從黑暗中快步走著,避開歡悅的人群。他腳步匆匆,一直低著頭走到半山後的一所房子後,警惕的往後看了看,才撩起簾子走了進去。


    “你來了啊!”


    英措點點頭,唇角一勾,露出陽光一般溫暖的笑意。


    “給我一碗熱奶茶吧。”


    山下,赫蓮正費勁的跟著大家跳舞,她哪兒是會跳舞的人,別看她打架的時候動作靈活,可跳舞就完全不行了,雖然這舞蹈很簡單,但赫蓮還是別不過勁兒,頭一次覺得自己可能肢體不協調,跟了幾個來迴,就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突然一絆,衝著火塘就栽了下去。


    就在這時,兩隻手卻突然被兩股不同的力量拽住了。


    赫蓮心有餘悸的迴頭看看,左邊的是一臉震驚的吉力,右邊則是始終一臉平靜的莫什卡。


    少言寡語的莫什卡仍舊不發一言,十分鎮定的將赫蓮拉了起來,在看到她站穩腳跟的一瞬間,鬆開了手。


    吉力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皎潔的像銀子一般的牙齒。“優蓮,你怎麽了,難道擁有神力之後,反而缺少了跳舞的能力嗎?”


    赫蓮尷尬的笑笑。這地方的人似乎對神擁有一種原始的敬畏,他們不害怕擁有神力,甚至根本不驚慌,就好像那是一種習以為常的事物。想到大祭司的神力,赫蓮對英措這個少祭司的神力也充滿了好奇。


    說到英措,赫蓮向英措的方向張望了一下,他怎麽不見了,他去了哪裏?


    “優蓮的魂兒大概是跟著那隻熊走了!”身後傳來忽尓爽朗的笑聲,他的體格比吉力健壯,皮膚顏色也更深,但是卻沒有吉力長得眉目分明,忽尓的兩條粗眉毛就像是兩條毛毛蟲,攀附在他那四方的臉上。


    “你們都圍著優蓮這裏幹什麽呀!接著跳舞呀!”達日娜氣衝衝的噘著嘴說道,兩條眉毛扭成了一團,伸手推搡著忽尓、吉力,還有幾個過來看熱鬧的青年。“哥哥!你看他們呀!”達日娜見推搡不動,便把求助的目光轉向莫什卡。


    莫什卡沒有看她,徑直迴到剛才的位置上坐了下去。


    吉力和忽尓架著赫蓮走到外邊,赫蓮一瞧,芭琳什麽時候也不見了。真是奇了怪了。


    赫蓮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想到之前跟那頭母熊約定好,要給它治傷,便說道:“我困了,我要休息了,那我迴家了啊。”


    “我送你迴去!”吉力和忽爾同時說道。


    赫蓮還沒說話,達日娜氣哼哼張開雙臂,攔住他們,說道:“優蓮又不是不認識路!”


    忽尓懶得和她吵嘴,也不理達日娜,轉身對赫蓮說道:“走吧,我們兄弟倆一起送你迴去。”


    此時,在半山腰,漆黑的屋中泄出些許星輝月光,照著坐在獸皮墊子上背靠柴扉那一雙人影,仿佛是早春時節破土而出的蒲公英,風一吹,就散了,紛紛揚揚,落在熄滅了的火塘中,落在高高堆起的樹枝裏,還落在水盆中從遠古時就開始流淌的山泉水上。


    青年摟住女孩兒的肩膀,女孩兒靠在青年身上,兩手把玩著一條黑亮粗壯的發辮,兩個人都閉著眼睛,仿佛是在享受這難能可貴的寧靜與安逸。熟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輕言細語宛如蜜糖,隻怕是兌了水喝,也覺得甜到心坎裏。


    今天你可把我嚇壞了!”吉力一路走在赫蓮前麵,手裏把玩著一片樹葉,時不時的還蹦著走了幾下,看起來心情很好。


    “他呀,就是膽小。”忽爾哈哈一笑,說道:“聽說你不見了,他的臉嚇得立刻就白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赫蓮跟著他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轉過頭跟忽爾和吉力說道:“那我進去睡覺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呀。”


    吉力靦腆的一笑,隨後跟忽爾轉身離開,他走的十分輕快,還吹起了那片樹葉。雖然不成什麽曲調,可這葉子的聲音清脆響亮,宛如黃鸝,十分好聽。


    赫蓮看吉力和忽爾走後,刷的掀開門簾,卻冷不防被裏麵的一幕頓時嚇呆在原地。


    明亮的月色如水銀一般傾瀉到屋內的兩人身上,那是英措和芭琳。


    “你們……”赫蓮張了張嘴,迴頭警惕的看了看,確定沒人。


    好家夥,你倆居然光天化日,不對,大搖大擺,也不對,反正就是在我屋裏花前月下?!


    英措緩緩站起身,隻皺了一下眉,卻沒有半分生氣或不悅,問道:“你怎麽迴來了?不玩了?”


    赫蓮心說,我想睡覺,你倆能騰個地方不?


    “額……我迴來拿點東西就走。”赫蓮借著點微弱的月光,在櫃子裏好不容易翻到了針線盒。


    芭琳走了過來,問道:“赫蓮,你要找什麽?我幫你呀。”


    “酒精,紗布,剪刀,鑷子。”赫蓮頭也沒抬,說完就後悔了,尷尬的迴頭看著芭琳,又尷尬的笑了一下,說道:“我就是……”


    “除了剪刀,其他那幾個是什麽,我都沒聽清?”英措疑惑的問道,突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說道:“不過,你可以去問問米圖,他是商人,經常給我們帶來些山外的東西。”


    赫蓮想了想,再迴到火塘邊,被熱情的洞溫人拉著跳舞,那還怎麽出去啊。


    酒精,可以用酒替換,紗布,可以用棉布,鑷子,用筷子充當一下先,至於剪刀,赫蓮抬起頭,上麵正好掛了一把。赫蓮摘下剪刀,便往外麵走,還貼心的把門帶上了。


    赫蓮從山後繞了一大圈,才走到外麵的樹林裏,隱約還能看見洞溫族人燃燒著的火苗。赫蓮大著膽子又往前走了幾步,火光越來越小,就像自己手裏的小油燈一樣,在漆黑的森林裏顯得格外渺小,好像風一吹,就要滅了一樣。人聲越來越稀,漸漸地,聽不到了,赫蓮扭頭一看,自己已經徹底鑽進了這片巨大的樹林中了。


    四周都是高大的白樺樹,柔和的月光從樹梢緩緩流下,像極了一壺傾瀉的牛奶,將樹林染成了不透明的純白色。


    赫蓮站在原地,小聲的喚了幾聲,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就聽見不遠處出現了響聲。慢慢地,一頭巨大的棕熊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毛絨絨的大腦袋垂著,衝赫蓮低低的嗚嗚叫了幾聲,然後伸出前爪,送到赫蓮跟前。


    赫蓮把油燈往上一舉,叼著。


    棕熊十分聽話用一顆牙勾住了油燈的把手,赫蓮就在油燈下仔細檢查著棕熊的傷口。棕熊後腿上的竹箭還沒有拔,傷口有些腫脹,一看就是發炎了。赫蓮一手抓住竹箭,猛地往外拔,棕熊頓時疼的吼了起來,油燈頓時掉在地上,滅了。


    赫蓮斜眼看了一眼棕熊,還治不治了?這點疼都忍受不了,虧你還是熊。


    棕熊仍舊嗚嗚的低聲喚了幾聲,確實疼嘛。


    油燈沒了,赫蓮隻好借著頭頂的月光,把順來的白酒一股腦的倒在棕熊的傷口上,然後用筷子和剪刀把壞死的肉剔除。要是能有點雲南白藥就好了,現在隻好湊合一下,赫蓮邊想著,邊用剪刀刮下樹皮灰,然後再給棕熊受傷的前爪和後腿上都塗上了藥粉,最後用線縫合下傷口,再纏上了幾圈棉布,搞定。


    棕熊吊著一隻爪子,用鼻子親昵的蹭了一下赫蓮,赫蓮被她撞的差點沒摔倒,不過還是好脾氣的摸了摸它的大腦袋。


    趕緊找個地藏起來養傷,這兩天給你帶魚吃。


    赫蓮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這把真該要睡覺了。赫蓮撿起地上的油燈,跟棕熊告了別,然後原路返迴。


    周圍靜悄悄的,時不時的傳來蟲鳴聲,赫蓮一路走著,林間又許多野花都已經閉合,上麵還沾染一些晶瑩的露珠,看起來十分動人。也不知道英措和芭琳約完會沒有,別迴去打擾了,這多不好啊……


    赫蓮走著走著,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麽突然一點聲音也沒有了。赫蓮走到一處空地,停下了腳步,慢慢的扭過頭去,叢林裏仍是一片寂靜。隻是,這種寂靜似乎有些壓抑,也透露著一種詭異的氣氛。


    赫蓮能夠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手裏不由得握緊了剪刀。


    突然,一片樹葉響了起來,在這寂靜的氛圍下,顯得格外刺耳,赫蓮緊張的看過去,四條毛絨絨的腿踏著優雅的步子走了過來,它們的主人直勾勾的望著赫蓮,眼睛裏泛著詭異的綠光。


    緊接著,其他幾個方向,也出現了同樣的生物。它們似乎並不著急,不緊不慢的圍了過來,有的甚至在距離赫蓮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赫蓮艱難的咽了下口水,這把慘了,遇到狼群了。


    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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