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當沒聽見,二人更是陣腳大亂。酸梅趕忙放下粥碗,咬牙撐起身去追雪梨,雪梨走到門口時被她一把拽住裙裾,酸梅渾身無力地跌跪下去:「娘子,奴婢……奴婢偷聽傅母教書來著!」


    雪梨一懵,大感意外:「你說什麽?」


    酸梅跪伏在地,哭著道:「宜安翁主進來之後,就不再用奴婢和烏梅伴讀了。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可是……」


    可是她還是太想繼續學下去了,書裏的世界不一樣。平日裏誰都可以欺負她們,哪怕在阮娘子待她們很好的九格院裏,其他的宮女宦官也仍舊可以給她們白眼看、拿她們出氣。


    比如,書裏說「敏而好學,不恥下問」。這原是讓讀書人放下清高虛心求教的,但在酸梅烏梅看來便是另一層意思:似乎連她們學好了學問,都可以被人尊敬。這是平常不敢多想的事,在奴籍待著該是沒有這麽一天的。可這還是或多或少地激得她們很想試一試,就算「被人尊敬」這四個字離得很遠,多讀些書對自己也是有些益處的。


    她們知道的,沒被分到各宮的奴籍宮女會一起做雜役,但是能認字會寫字的,就時常可以幫掌事的宮女宦官做一做記檔之類的事情。這樣的時間久了,日子多多少少會不一樣的,逢年過節能多口肉吃、冬天也能多件衣服。酸梅和烏梅無法不多想想這些——她們聽說阮娘子日後要當皇後,到那時候,她們還能不能跟著可不一定。萬一再被打發迴去做雜活,她們就隻能靠自己了。


    這些在心裏避不開的想法酸梅不敢跟雪梨說。宮裏對在奴籍的管得很嚴,本身就認了字的是另一迴事,出生就在奴籍還敢自己偷學的……雖然沒有哪條律例規定到這麽細,但一個「偷」字放在這兒、背著主家給自己做打算,夠她死一迴的了。


    酸梅隻能哭著求雪梨:「娘子,奴婢再不敢了!以後、以後帝姬和翁主讀書的時候,奴婢躲得遠遠的……」


    雪梨皺著眉頭看向烏梅:「是這樣?」


    烏梅抹著眼淚點頭,酸梅又忙著解釋:「主意是奴婢出的,烏梅隻是跟著!」


    到這會兒還想著互相護上一把,這倆丫頭心思是不壞。雪梨睇了酸梅一會兒,揚音叫了宮人進來:「先給她們在後頭收拾個住處出來吧,滿身是傷別去前頭,免得嚇著帝姬。叫醫女來看看。」


    吩咐完她又看向酸梅:「安心養著吧,這事我替你們跟陛下解釋。隻一條,他若不信我可沒法子。」


    他若不信,她也並不打算強勸他信,畢竟連她自己心裏都還存著點疑慮。理智來說,沒人能證明她們說的是實話,她肯相信隻是因為她自認了解這兩個丫頭的秉性。


    酸梅咬著嘴唇,點了點頭。二人一並叩首謝了她,雪梨就提步離開了。


    她迴到廚房去繼續給阿沅熬八寶粥,另做了豆沙包、蝦餃和燒麥。做好後幾樣東西都繼續放在爐子上溫著,她洗了手後迴到正屋,皇帝已在用早膳了。


    謝昭當然從宮人處得知她幹什麽去了,見她進來就歎氣:「快來用膳。阿沅病著,你再把自己也累病,我就隻好把孩子們帶到紫宸殿養著去了。」


    雪梨頷首一哂坐到他身邊,他示意宮人給她盛了碗鮮肉小餛飩,她邊吃邊說了方才見了酸梅烏梅,覺得應該不是她們做的。


    謝昭思量著點了點頭:「明軒君方才來稟話,也說覺得不是她們。你既也肯信,先不審她們兩個就是了。」


    雪梨「嗯」了一聲:「她們還說……放那凳子在外麵,是偷聽傅母給阿杳念書來著。至於是踩在腳下方便聽的還是用來墊著紙筆記東西的,我沒細問,但看著不像是編謊。」


    「偷聽念書?」謝昭眉心驟蹙。


    雪梨心下稍一顫,環住他的胳膊柔聲道:「陛下別生氣,她們說日後不會了。而且,我說句不該說的,那倆丫頭都是因為三四輩前的罪名才一直在奴籍裏,自己沒犯過什麽大錯。眼下想偷學點東西……」她抿了抿唇,「若這真的太壞規矩,我遲些時候再罰她們就是了。」


    「我想的不是這個。」謝昭放下筷子思量了會兒,「偷聽念書準不是從那天才開始的,凳子就一直擱在後頭?就算那條道平常鮮有人去,也總要有人時常去打掃一番,沒人看見過?」


    那是她們騙了她?他並不信她們?


    雪梨心裏一墜,正欲叫人把酸梅烏梅帶過來問話,謝昭倒先開口了:「去傳話,今天的早朝推遲兩刻,就說是為皇長子的事。」


    他想先把這邊的事問得更清楚些。不管是誰幹的,現下都得盡快補救,不能讓這人再在九格院裏待著。


    早膳之後,謝昭直接去了酸梅烏梅房裏。兩個丫頭渾身是傷,喝完藥後正筋疲力竭地想要入睡,又不得不重新從榻上爬起來行大禮。


    謝昭問話問得直截了當,二人都是一愣,而後烏梅麵上恍然和疑惑並存:「奴婢每天都把凳子收迴去的……咦?那天……那天奴婢也是聽完了,就把凳子拿迴去了。」


    謝昭和雪梨相視一望,雪梨道:「不是聽你一麵之詞就行了的,你可別扯謊,若事後知道你說的是假話……」


    「奴婢不敢!」烏梅趕緊道。她不自覺地一撫胳膊上新落下的鞭傷,周身都一悚,「要是有假話,就、就讓禦令衛的大人們打死我!」


    可若這不是假話,是誰把罪名栽贓給她們的?


    雪梨和謝昭走出她們的房間後都沉默了好一會兒,二人神使鬼差地徑直走到了阿沅房門前,聽到裏麵傳來阿沅的說話聲才如夢初醒。


    阿沅的聲音聽起來精神尚可,清脆地背著前幾天剛學過的《春曉》,時不時還打個哈欠。


    謝昭遲疑了會兒,抬手一叩:「開門。」


    「父皇?」阿沅明顯一陣驚喜,轉而卻又道,「奶娘別去!」


    而後裏麵稍稍安靜了一瞬,再有聲音時,就已明顯近得隻隔了一道門了。


    阿沅說:「父皇別進來啦,我不要父皇生病。您去看姐姐和弟弟妹妹,啊……再幫我跟娘說,豆沙包好吃!」


    一瞬間,雪梨的淚水決堤!


    隔著道門聽到的話,顯得阿沅格外天真又格外懂事。他既明白不要父母跟他一起生病,又並不知道自己現下生的病其實很危險。


    短短刹那裏,雪梨好像覺得這一道門已經讓他們陰陽兩隔了似的,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推門……


    謝昭一摟她:「雪梨!」


    阿沅:「……娘也在?」


    雪梨怔怔,抬手抹了把眼淚,笑道:「嗯,娘在。」


    阿沅開心地一笑:「娘我中午想吃油菜粥!」


    「好……」雪梨點頭應下,身後忽然一陣腳步聲很急促。


    二人一並迴過頭,見徐世水在身後一拜。


    其實徐世水平常用不著這麽行大禮的,但他想著方才的場麵,腿軟!


    他吞了口口水:「陛、陛下……娘子,魚香它,它它它……傷人了!」


    雪梨大驚失色:「什麽?!」


    「就在院外北邊的拐角處,傷了個宦官,倒倒倒不是您九格院的人!」徐世水舌頭打結,緩了一瞬才繼續說,「帝姬身邊的楊桃正好也在,嚇得不輕。正好附近有侍衛巡視,就先把魚香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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