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對底下人的小算計很看得開。這和世家問題必須整治不一樣,世家的事情可以牽涉天下,可這些宮女宦官嘛……也就是從宮裏坑點東西或者鬧出些小風雨,都是他壓得住的事情。


    說實在的,雖然想想底下人吃裏扒外挺生氣,但他也沒閑工夫管得那麽細。他們自上而下有他們不成文的規矩是他們的事,到他這兒,他看到的是該規整的皆規整也就行了。宮裏幾千號人,要求每一個都規矩得沒有一點歪心思,這不現實。


    眼下雪梨驀地提起來……


    謝昭輕籲了口氣,問她:「你想怎麽做?六尚局的賬你若要查,差不多能一直查到大齊定都洛安那天。」


    雪梨:「……」竟是積澱了這麽久的問題?!


    她一下子就打退堂鼓了。這攤子太大了,她還是每天吃吃喝喝的好。


    可她又覺得這實在是皇後分內的事。擱在眼前她大概早晚會想給理清楚了,拖得越久不就越難查嗎?


    雪梨想了想,便問他:「那之前的不理,就不能查了嗎?如果從離得比較近的日子開始,比如從陛下繼位時或者先帝繼位時的賬開始查……應是也有不少事情的。」


    她還真和這問題杠上了。


    謝昭輕一笑,倚在靠背上朝她招招手。雪梨隻道有什麽緊要話要小聲說,一臉沉肅地走近了,卻驀被他一攏,腳底一滑就坐到了他腿上。


    「有清閑日子不過,非要大動幹戈?」謝昭低笑著一下接一下彈她額頭,「跟你說了這個很麻煩,我都沒底氣管!」


    雪梨一捂額頭:「陛下不提讓我當皇後的事,我也就不多這個嘴了。」


    她一抬眼,看他的手還在試著在她額上找個沒捂住的地方彈她,忍不住一瞪。


    她又說:「我知道陛下忙得沒工夫管這事。可是有皇後在,不就是為了在陛下專心料理政務的時候,有個人能替陛下把宮裏的事料理得好好的麽?民間也都是這樣,男人做官經商,夫人就在家打點家事,有沒有這麽個人在府裏束著規矩,差別可大了。」


    別說真正「家大業大」的人家了,就是她的阮家,許多事也是多虧有母親拿主意的。遷到洛安之後宅子大了、有下人了,這一點就尤為明顯,她兩次迴家省親看到的都是母親在上上下下拿主意,父親則對家中田地的收成什麽的很熟,進了家門的各樣事務就兩眼一抹黑了。


    雪梨看他不說話,手伏在他胸口上又說:「陛下也別太不在意這事。你想……底下人聯起手來糊弄咱,光是撈點錢倒沒什麽大不了的,但萬一什麽時候真合起夥來幹些大事呢?就拿尚食局說,陛下若不在禦膳房叫膳、不去九格院,每天的膳食就都是尚食局備的。尚食局循理不敢弑君,是因為有禦前侍膳的宦官盯著、還有太醫院能查出端倪,但若尚食局串通了禦前和太醫院呢?」


    她說完就看著他,不再吭聲了。


    謝昭一喟,心裏也一直懂這些道理。


    大概曆朝曆代的宮裏,都能數出幾件宮女宦官聯手弑君或者戕害宮嬪、皇嗣的事來。宮裏的這筆糊塗賬,他不覺得能查清楚,但若有人有心查一查、換來五年十年的「清楚」……


    倒是也好。


    「那就交給你吧,也當是練手。」他一笑,摟在她肩頭的手緊了緊,「但你慢慢來,別著急,這事可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辦完的。」


    「諾!」雪梨眉眼一彎,手一環他的脖子稍坐起來些,湊近了,忽地在他側頰上「吧唧」一口。


    謝昭:「……」


    嗤,這梨子。


    這迴明明是她幫他,他點頭了,她倒高興得跟他幫了她多大的忙一樣。


    秋冬交替間的寒風席卷皇宮,風聲微急時,枯葉在地上刮出的聲音也是一下接著一下的。


    後宮嬪妃住所的燈火大多已經熄了,六尚局卻仍舊燈火通明。


    尚食局,四位司膳聽到旨意,便匆匆去拜見方尚食。房門甫一關上,許司膳便先道:「尚食女官,您可聽說了……」


    「我聽說了。」方尚食點頭間一歎,「也不知道是怎麽起來的事,先前一點風聲也沒有,說查就要查。而且不止是六尚局,連帶著宮正司、浣衣局、太醫院、內官監也都要呈上去,從先帝繼位那年至今的,一本都不能少。」


    「這、這可怎麽辦……」許司膳臉色微白,「那些個不成文的規矩,尚食女官您也是知道的。這麽查下來,典記以上的女官隻怕沒有半個是無罪的……」


    「何止是在任的女官?」旁邊鍾司膳眼簾輕垂,「宮中已再養老的各位嬤嬤、已嫁出去的女官,甚至立過大功得了命婦封位出宮賜府的那兩位,隻怕也沒有幹淨到哪裏去。」


    方尚食又一聲歎:「這些約定俗成的事,從來不會有人捅到上麵去。這次,也不知陛下是從何處聽說的,但可見是惱了。」


    「我倒覺得是阮娘子自己的意思。」於司膳清冷一笑,避開方尚食凜然的目光,「新官上任三把火。我還以為她這未來的皇後,頂多把這火點到後宮去呢,眼下倒是直接衝著六尚局來了。」


    「真是一點情分也不講!」鍾司膳拍著桌子道,「若不是進了尚食局,她哪有今天!如今自己站穩了腳跟便要反咬一口,我們從前也是瞎了眼……」


    「好了,不說這個了。」方尚食沒心思聽她們這樣毫無用處的爭執。


    她靜了一會兒,看向一直未言的楊氏:「楊司膳,你人脈廣,其他五局目下是什麽動靜,說來聽聽?」


    「事情太突然了,大多還亂著。尚宮局已經大門緊閉,一個也不讓出,擺的公正樣子;尚服局以數年來的賬目太多,須要先做整理為由,差了人去請旨暫緩兩日,成不成便不知了。」


    楊氏說著語中頓了頓,又道:「這事躲不過的。我想著……要不推幾個典記出去,把罪名頂了,就說賬沒記清楚。」


    「幾十年來的賬目,怪到那幾個人頭上,誰也不會信的。」方尚食蹙眉搖頭,略作思忖,問道,「知不知道是誰協助她查這事?」


    四位司膳一怔,皆搖頭。


    「唉,罷了。」方司膳覺得頭疼,擺擺手道,「都先歇了吧,明天於司膳和楊司膳隨我見陳大人去,這事他該是會管的。」


    翌日一早,陳冀江住處的門檻就被踏破了。


    這原該是他當值的日子,無奈打從起床開始,六尚局外加宮正司和浣衣局的高位女官就陸續到了。他知道必定是要緊事,思量之後喊徐世水替了自己的值,好好的盥洗更衣之後,請了女官們進來。


    堂屋裏都坐不下了,便隻有他和六尚女官落座、六司級別的全站在旁邊。


    聽了六尚女官輪流說出來的話,陳冀江驚了一跳!


    他昨天是沒當值,但一般來說,但凡是宮裏出了大事,總會有人來知會他一聲的,這事他卻真沒聽說。雖則現在聽說了也不算太晚吧,但到底讓他心弦一緊。


    抿著茶緩了緩神,陳冀江終是維持了從容不迫的態度:「哦,這事啊……聽說了一點兒。你們大概也都知道阮娘子日後要坐到什麽位子上去,宮中的事她自然要熟悉一番。查賬?那就讓她查嘛!你們又不是平日裏偷懶沒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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