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樣,與其現在幫她打點得事事穩妥,還不如讓她碰碰釘子。若碰了一迴,日後自然會長記性;而若沒碰……她白嬤嬤也樂得承認是自己估摸錯了!


    是以次日,易氏就進宮見雪梨來了。雪梨備好了茶和點心迎她,茶是禦前新送來的白茶,點心有豆沙奶卷、桂花糖芋苗和紅糖糍粑。


    另外兩樣都偏甜了些,桂花糖芋苗倒是合二人的口,二人都抿著笑吃著,藕粉調出來的濃汁熱乎乎的,吃起來溫暖又甜蜜。


    「迴迴來你這兒都免不了蹭口吃的。」易氏邊說邊笑,旋即又笑問,「午膳吃什麽?」


    雪梨沒忍住一聲「撲哧」,清清嗓子:「咱這兒離禦膳房近,跟尚食局交待一聲也不難。良媛娘子您想吃什麽,我交待人去做?」


    「嘖……」易氏琢磨起來,過了會兒說想吃酸菜魚,雪梨就讓豆沙到小廚房傳話去了。


    魚是每天一早都會殺好備好以便隨時取用的,是以這道酸菜魚做得挺快,不過一刻就端了上來,連著爐子一起,慢慢一鍋,熱騰騰的。


    易氏一看就讚說「好香」,跟自己帶進來的兩個婢子說:「你們去廚房問問誰做的,學著點,阮娘子這兒的菜貫合我的口味,比府裏的廚子強多了。」


    兩個婢子應了聲「諾」就告退了,還留在房裏的豆沙和紅糖一瞧就明白這是要支開人,沒等雪梨再開口,就跟著那二人一同出去了。


    房門關好,雪梨壓音問易氏:「有事?」


    易氏笑笑:「我聽說了,各府都往娘子這兒遞了帖子。」


    她嘴上說起了正事,手可沒停。眼前這一鍋魚味鮮汁濃,白嫩的魚肉在鍋裏翻卷著,暗綠色的酸菜葉子飄在湯裏,她是真想吃魚說是兩不耽誤來著。


    雪梨看她夾菜吃得自在,自己也不想餓著,便夾了塊酸菜、又舀了點湯拌進米飯裏,趁熱吃著,道:「可不?我正為這事煩著呢。」


    但她也沒多說為什麽煩,她想先聽聽易氏主動提這個是為什麽。


    「實話告訴你吧,是七殿下讓我來的。」易氏神色輕鬆,稍有一喟,「這幾個王府間處得也沒那麽和睦,時不時總有點小摩擦。七殿下呢,因為是陛下的親弟弟,不怎麽沾別的事,反倒和各府的關係都說得過去。」


    雪梨隨意一笑:「這很正常。別說殿下們個個家大業大了,就是民間的兄弟,時不時不也有個磕磕碰碰?過日子嘛,都是這樣的。」


    「你可別想得這麽簡單。」易氏自覺說了下去,「七殿下擔心的就是你把皇家當尋常人家看。我跟你說啊……各府都有各府的事呢。三王妃不是說想讓賢安郡主進來,這趟卻沒跟宜安翁主一起進來麽?這就是旁的王府不滿意了。」


    雪梨:「……」


    這麽複雜?不就是小孩子一起讀書麽!至於嗎你們!


    她沉默著舀魚肉魚湯拌米飯,拌得滿滿一碗既難看又看起來很有食欲。易氏笑而搖頭,也學著她這吃法把自己麵前的米飯拌了,又道:「七殿下讓我跟你說說各府的事,你記著點,以後也好拿來平衡平衡。」


    雪梨立刻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易氏還真說了不少事情,比如早些年坊間有傳言說先帝在位時三殿下有過奪位的野心啦、比如二王府現下最心急的是長女的封位啦、再比如四殿下的母親與六殿下的母親早年在宮裏是死敵啦什麽的……


    雪梨這才驚覺敢情逢年過節能一起喝得大醉的親王們原來還有挺多舊怨的。


    然後易氏又告訴她:「各府女眷在宮裏都是有交好的人的,嬪妃你不用在意……有你在,她們大概也就這樣了。倒是六尚局那邊,日後你當了皇後得上些心,我聽說……」


    易氏忽然壓了聲,雪梨會意地湊過去聽,易氏輕輕道:「我聽說好幾個王府和六尚局交情不淺,小道從宮裏弄點不該他們得著的貢品、大到在宮女去處和差事之類的事上有所幹涉……這樣的事說小也小、說大也大,你說,要是什麽時候來個腦子不清楚的,借著宮裏的人脈對你或者對陛下做點什麽……」


    雪梨悚然一驚!


    易氏眉心皺著:「你別這麽驚訝。這最高的兩個位子,隻怕永遠都是不太平的。就算沒人敢動陛下,可你呢?王妃們交好的官宦人家那麽多,但凡有一個存了心想讓姐妹女兒進宮侍君的,你這個獨寵的皇後那不是眼中釘啊?」


    雪梨一時當真被驚住了。她一麵覺得易氏說得太誇張,一麵又沒法反駁這些話。


    就算她和謝昭的命都不牽扯,她也並不能說易氏的話就是錯的。畢竟,能從他們身上算計的東西太多了,不止是皇位和後位,尤其是謝昭,他隨隨便便的一個決斷,或許都能關乎一家榮辱。


    宮裏頭愈是「底下人」就愈是想往上走,這時候若有王府的人肯推一把,他們是真的有膽子拚上命去賭的。


    許多肮髒的心思她也見識過了,這地方……本來就不可能幹淨。


    「七殿下跟你朋友一場,又因為前幾個月跟陛下僵著的事……心裏挺不自在的,所以他非要我來跟你說一說這個。」易氏握一握她的手,終於,言簡意賅地告訴了她一句離得最近的,「王妃們若來求你什麽,你可別直接應下來。比如二殿下長女的位份的事,你當陛下不知道他著急麽?一直不理,那是有原因的。」


    陛下是想把各府在意的事都先捏著?


    他平日裏要忙的事那麽多,這些雞毛蒜皮的「家事」沒空多費心,就姑且用這法子將各府都按住,也是個挺好的辦法。


    雪梨想得自己心裏惴惴的。易氏接著在旁邊幫她斟酌輕重,正說著「你若非得見人,就隻見正室,便挑不出錯」,便見雪梨一拍桌子:「這麽下去不行!」


    易氏:「……?」


    雪梨銀牙一咬,說走就走:「我見陛下去!」


    「哎……」易氏擋都沒來得及擋,看看眼前還熱騰騰的酸菜魚,不知她打了什麽主意。


    能讓她扔下佳肴就走的主意……搞不好是個大主意啊!


    「噗……!」正喝著茶的謝昭聽雪梨把話一說就將茶水噴了,他擦著嘴目瞪口呆,「查六尚局的賬?!」


    雪梨點頭:「我剛聽說,六尚局裏不幹不淨的事太多了。可宮裏泰半的事都握在六尚局裏,她們一環扣一環的為自己牟利無妨,時日久了,宮裏吃多大的虧?這裏頭又有多大的隱患!」


    謝昭短一怔,大抵知道她指的是什麽。默了會兒,道:「這事要查起來牽涉太廣,連我都沒工夫去搭理這個……」


    「陛下沒工夫搭理,是因為陛下光忙朝中政事都夠累的了。」雪梨抿抿唇,「但這麽大的問題,既然知道了,總要辦的吧?若不然,宮裏豈不是就跟菜葉子上生了蟲又沒人管一樣,一點點隨她們蛀,直到不得不把整棵菜都扔了?」


    謝昭輕一哂,心下忖度著暫未作答。


    宮裏的事太不好說了,隻怕比朝堂世家還盤根錯節。他一直沒理會這個,一來確是因為政務太多無暇顧及;二來,則更是清楚這事壓根理不清、斷不了——放手徹查隻怕要罰上百號人,可縱使把眼下的六尚局都查明白了,過上個三年五年,新的問題也還會出來。年長的女官們有她們帶出來的小宮女,小宮女們總有一天會成為女官,這種一代傳一代的風氣根本就斬不斷,一時興起查上一番沒什麽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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