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芳直起身,看向車內的劉青山,麵不改色的問道:“沒看到我在鋤地嗎?我看你幹什麽?”


    說著,還狠狠的翻了個白眼。


    劉青山笑道:“你這人可真是沒良心啊,我幫了你這麽多,碰麵了,打個招唿又不會少塊肉。”


    “沒空。”陳小芳迴了一句,又繼續鋤地。


    劉青山問道:“陳小芳,昨天你怎麽不去挖筍了?”


    陳小芳再次停下動作,想了想,才迴道:“現在苦筍不值錢了,而且挖筍的人多了,也很難再挖到太多竹筍,一天下來,累死累活的,也就百多塊錢,不劃算。”


    “百多塊錢也是錢嘛。”劉青山說道,“如果你想挖更多的筍,那咱們明天去遠一點的山,肯定能挖更多。”


    “不了。”陳小芳毫不猶豫的拒絕,“我還是老老實實鋤地吧。再過些日子,就要種花生了,春不種,秋不收,我不想為了那點現錢就荒廢了地裏的活。花生雖然不值錢,但隻要管理好了,一家人一年的油就不用操心了。挖竹筍雖然能馬上賣得錢,但是,錢再多也不夠花。既然這樣,還不如老老實實的種地,管理好莊稼。”


    劉青山點點頭,讚許道:“嗯,有道理。但是,你現在就開始鋤地,是不是早了點。”


    “不早了。我奶奶身體不好,家裏就我一個人幹活。家裏這麽多田地,我又不會開耕地機,所以必須從現在開始慢慢鋤地,不然到時候要種花生了才鋤地,哪忙得過來。”


    “對哦。”劉青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你先忙吧,我去縣城了。”


    劉青山拉著一大車竹筍到了縣城,跑了好多家飯館酒樓,費了好多口舌,還把價格壓得很低了,才把竹筍賣光。


    現在可不同往日了。


    隨著氣溫的升高,竹筍已經長了出來。


    竹筍長出來了,看得到筍子了,挖筍的人就多了。


    這小小一個縣城,幾百個村子,雖然不是每個村子都有人挖竹筍的,但是,總和一下,估摸著也有幾百人在挖竹筍。


    如此一來,市麵上的竹筍多了,競爭就大,價格就會被壓得很低。


    劉青山今天的竹筍,幾乎都是以兩塊錢一斤的價格賣出。


    如此一來,挖了一天的竹筍,整整好幾百斤,也就賣了一千多塊錢。


    迴到車上,數著錢的時候,劉青山覺得,挖竹筍的工作,就到此為止吧。


    而且,沒了陳小芳那個跟屁蟲跟著,好像挖竹筍也沒那麽有意思了。


    迴到家裏,劉青山有些無奈的說道:“唉,難啊,現在竹筍的價格越來越低了,今天才賣了千把塊錢。”


    “那麽多的竹筍才賣了千把塊錢?”劉遠河感到不可思議,“那可是好幾百斤筍子了。”


    “是啊,能有什麽辦法,現在挖筍的人那麽多,竹筍的價格一天比一天低,今天能賣千把塊錢,但再過兩天,我估計也就隻能賣幾百塊錢了。”劉青山無奈的說道。


    “幾百塊錢也不錯了。”劉遠河道,“你看看現在能有幾個人一天收入幾百塊錢的。”


    劉青山搖搖頭:“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你要知道,我挖竹筍一天,賣竹筍一天,是兩天的收入才幾百塊錢,這樣平均一天下來,也就兩三百塊錢一天,實在沒意思。”


    劉青山現在是看不上這一天兩三百塊錢的收入了。


    雖然這在普通人群裏仍然算是不錯的收入,但對於他這樣一個身懷神力的男人來說,著實有些浪費。


    “不挖就不挖吧。”吳翠梅倒是很支持,“挖竹筍這麽幸苦,如果收入不高的話,那青山你還不如繼續挖你的三叉子,價格高的時候就賣,不高的時候就自己養著,又不會壞,不像竹筍一樣,挖了就必須賣掉。”


    “是啊,媽你說的有道理。”


    “不過,這三叉子也不急。”吳翠梅笑道,“青山,你看,明天就是二月二了,雖然不是什麽大節日,可這糍粑也不能少,你說是不是?”


    “嗯,然後呢。”


    “什麽然後呢,然後當然是你吃飽午飯,就去山裏幫我摘些竹葉迴來。”吳翠梅道,“等下我讓你爸去你二爺爺家碾米,你呢,就去山裏摘竹葉,今天下午,咱們包糍粑。”


    “包粽子嗎?”劉青山想起陳小芳之前給的粽子。


    那丫頭的粽子確實好吃,香軟不膩,而且馥鬱芬芳,想必是下了好多心思的。


    “包什麽粽子。”吳翠梅道,“等端午的時候再包粽子,今天咱們先包些簡單的,就包葉包糍,你趕緊去多摘些竹葉迴來。”


    既然老媽發出了命令,劉青山不敢不從,隨便吃了幾碗油茶泡飯,就帶上蛇皮袋進山去。


    去摘竹葉,不需要去太遠的地方,從之前新修的山道一路往上,到了芋頭潭這裏就可以看到很多竹葉。


    而所謂的竹葉,並不是那種會長出筍子的竹子的葉子。


    老媽口中的竹葉是一種專門用於包粽子的葉子,形狀跟竹葉一樣,體型一樣,結構一樣。


    不過,真正的竹子葉子表麵會有一層細毛,摸起來有些紮手,用來包粽子或者糍粑,對口感略有影響。


    而現在要摘的這種竹葉,學名箬葉。


    箬葉是禾本科竹亞科箬竹屬植物箬竹的葉子。


    箬竹雖然也有個竹字,但是與那些竹竿筆挺且高的竹子還是有所不同的。


    箬竹大多生長在南方低矮潮濕的丘陵地帶,雖然四季常青,而且也算是竹子的親戚,但在這種竹子滿山坡的大山裏,箬竹這種其貌不揚且個頭矮小的家夥實在不起眼。


    盡管它的葉片十分寬大,但是因為杆子小而弱,因此似草而非草,似竹而非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劃分它。


    哪怕,它確實屬於竹子的一種,可是,它跟那些會產筍的竹子比起來,實在太不起眼了。


    它既不能產筍,又不能像真正的竹子那樣可以有別的大用途,比如編竹扁子或者籮筐什麽的。它好像除了可以用葉子包粽子之外,實在沒啥大用處了。


    所以,很多時候,山民們開荒的時候,會格外愛惜能產筍且有大用途的竹子,但對於箬葉這種占地麵積廣,且沒啥大用途的家夥便不會格外開恩,往往都是一把野火付諸它們。


    於是,在廣袤的山林中,便會傳來一片哀嚎,偌大的一片箬竹就會在這一陣陣劈裏啪啦的哀嚎聲中化作一股青煙。


    但是,每逢到了需要用到箬葉包糍粑,包粽子的時候,人們又會想起箬竹來。


    箬竹悲哀啊。


    大概是因為苦者命長的緣故,箬竹的根係十分發達,生命力極其強悍,哪怕是曾遭受過野火的摧殘,可隻要到了春天,天氣暖了,雨水來了,它的萬千子孫就又破土而出,像一個個懵懂無知的孩童,在地麵探頭探腦的看著這花花世界。


    這種剛探出地麵的箬竹還沒有大葉子,但是,隻要稍加時日,用不了幾個月,它們又會長成一茬,連成一片,將無數手掌大小的葉子洋洋灑灑的飄蕩在風種。


    箬竹是野生的,在這樣的大山裏,從來沒有誰會去種這些漫山遍野都是的家夥。


    它們自由的生長在大山裏,祖祖輩輩在卑微中安逸天年。


    劉青山小時候放牛,卻喜歡牽著自家的母牛在霧繞的林子尋找箬葉。


    箬葉的嫩葉大約味道很好,家裏的牛很愛吃。


    母牛帶著小牛在巨大的一片箬葉林中悠哉悠哉的吃著嫩箬葉,他就在一旁的草地上躺著,遠眺藍天白雲,耳聽山林囈語。等到了黃昏落幕時,晚風輕揚,那一片片綠油油的箬葉便在微風中隨風起舞,很是愜意。


    走到芋頭潭,眼睛剛要尋找箬竹林的時候,卻意外看到幾頭牛。


    那幾頭牛站在劉青山家的茶林地上,正悠哉悠哉的吃著地上的青草。


    茶林地旁邊就是小溪,溪水潺潺,不斷傳出嘩嘩的聲響。而小溪對岸,則是一塊很大的荒草地。因為那兒地勢略低一些,有些泥濘,所以不好種植,便一直荒著。


    牛是黃牛,一頭大的,兩頭小的。它們聽到動靜,就停了咀嚼,微微側頭,用明亮的大眼睛看向劉青山。


    劉青山愣了下神。


    剛剛才想到以前家裏的牛,沒想到轉眼的功夫,居然就看到了牛。


    這牛自然不是他家以前養過的牛。


    他家的牛早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賣掉了。


    那,這是誰的牛?


    劉青山四下扭頭看了看,總算找到了牛的主人。


    那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正坐在垂直向下的山澗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


    孩子是個男孩子,頂著一頭有些長的頭發,正盤腿坐在大石頭上,腿上還放著一本書,看得正入迷。


    “阿貴。”劉青山朝他喚道。


    男孩叫阿貴,村裏的孩子。


    今天星期天,不用上學,因而就來放牛了吧。


    不過,阿貴沒聽到劉青山的叫喚,仍在專心致誌的看著書。


    劉青山又喚了一遍:“阿貴。”


    “啊?”阿貴這才抬起頭,有些愣神的張望了一番。


    發現劉青山的身影後,卻又嚇了一大跳,連忙從大石頭上跑下來,一邊朝劉青山跑來,一邊說道:“對不起,對不起,青山哥,對不起。”


    他的頭發真的有些長了,都快遮住眼睛了,跑起來的時候,一跳一跳的,不仔細看,還得以為是女孩子。


    “對不起什麽?”等阿貴跑到跟前,劉青山看著氣喘籲籲的阿貴問道,“什麽對不起啊?”


    阿貴雖然外形有些不修邊幅,但畢竟是個孩子,再加上是山裏的孩子,麵上總會多些靈氣,眼睛也格外的清澈些。


    不過,也因為跟大山打交道的緣故,他的皮膚很黑,都快有劉青山黑了。


    雖然黑,但卻很幹淨,一整張臉上,沒看到半個痘痘,也沒有什麽紅印子之類的。


    他仰起腦袋,看著高大的劉青山,怪不好意思的說道:“青山哥,我剛剛看書入神了,牛跑到你家的茶林地裏都沒發現,對不起,我現在就去趕它們出來。”


    說罷,小家夥也不等劉青山說話,就又跑起來,跑到母牛旁邊,撿起一根小棍子,就吆喝著母牛帶著小牛從茶林地裏出來了。


    將它們趕到小溪對麵的空曠草地上之後,又跑到劉青山跟前,麵帶央求的說道:“青山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不要跟我媽媽說。求求你了。”


    說著,孩子眼睛泛起了淚水,聲音也有了些哽咽。


    劉青山本來就沒責怪他的意思,可現在見他這番模樣,倒是想問個究竟。


    他佯裝生氣的問道:“你的牛都跑到我家的茶林地裏了,為什麽我還不能跟你家大人說?”


    “不要說,不要說。”阿貴長得雖然跟同齡孩子一樣高,但是卻非常瘦非常瘦,也非常黑,看起來很是羸弱。


    他噙著淚水,央求道:“青山哥,我求求你,你不要跟我媽媽說,如果你說了,她就不準我去學校了。”


    劉青山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雖然說,阿貴家的條件不太好,但是,要知道,現在的孩子都是九年義務教育,國家不僅給孩子們免除了所有的學費,而且還給孩子們提供夥食。


    也就是說,相當於是國家免費教育這些孩子,還在養活這些孩子,因此,就算家裏條件不太好,也不至於說不讓自己的孩子去學校吧。


    “為什麽不準你去學校?”劉青山問,“讀書又不用交學費,而且還有免費的飯菜吃,為什麽不準你去?”


    阿貴委屈巴巴的垂下腦袋,“因為我媽媽說,如果我不好好看著牛,讓跑到別人的地裏吃了別人的莊稼,那就要給別人賠錢。可是我家沒有錢,如果要賠錢的話,就隻能讓我輟學去打工賺錢賠償了。青山哥,求求你了,不要告訴我媽媽,等我以後長大了,我一定會賺錢還給你的,可是現在,我想讀書。”


    聽了這話,劉青山哭笑不得。


    原來是因為這個。看來,阿貴媽媽為了讓阿貴看好牛,沒少嚇唬他。


    不過,話又說迴來,阿貴家的條件確實承受不起任何意外。


    哪怕就是牛吃了別人家的莊稼這樣一件事情,對於他們家來說,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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