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寺。


    後山門。


    山霾影影綽綽之間,依稀可見一道曲徑小路由山腳蜿蜒而上通往密林深處。


    道路盡頭站著三人。


    二仆一主。


    如果薛宇和莫無憂在此,一定會認出正中位置四處眺望的男子。


    邈佶烈,迎客義莊的莊主。


    這是男子在外行走江湖的身份之一。


    在魏州,他是皇親國戚,李存勖的皇兄,李嗣源。


    抬頭順次觀察著黃牆上排列整齊的“南無阿彌陀佛”,李嗣源露出一絲難人尋味的笑容。


    他不是佛教信徒,也不是道教信徒,更不是景教的信徒。


    他隻信自己。


    李嗣源並不喜歡將命運交給任何人。


    兩位仆人一位身材魁梧,一位身材纖細,皆是李嗣源的貼身侍衛。


    二人笑臉盈盈,沒有絲毫警惕和顧忌,如果非要選一個魏州城內最安全的地方,那一定是人滿為患的般若寺。


    一個合格的殺手絕不會選擇在眾目睽睽之下出手。


    除非這個殺手並不打算活著離開。


    距離那位通傳沙彌離開已過去一柱香的時間,李嗣源站在原地也等了一柱香的時間。這在外人看來是絕不可能發生的荒唐事情,須知每日登門拜訪李嗣源的達官貴人不計其數,不過半年,李嗣源府邸門前的白石板已換三塊。


    可李嗣源卻不急不躁,非但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煩,反倒怡然自得於這片安靜的山景。


    欲速則不達。


    況且這一片的景色也值得李嗣源駐足欣賞。


    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


    李嗣源為了今日與若無的會麵,推辭了一切事務,所以他的時間很充足,他也並不擔心若無會閉門不見。


    若無是個有修養的僧人。


    成大事者必定具備修養,而評價修養的第一準則便是信守承諾。


    李嗣源自問在修養這一點上做的很好,更何況若無有這個資格與自己平起平坐,也值得李嗣源門外相候。


    雖然這份等候的時間並不長。


    通傳沙彌邁著急促的小碎步來到門外,朝著李嗣源主仆三人雙手合十施了一禮,旋即側身領路,邀請李嗣源主仆三人入內。


    李嗣源微微頷首還禮,旋即朝著身側兩名貼身侍衛點頭示意,二人當即會意,隨後僅李嗣源一人隻身隨通傳沙彌入了門內。


    不多時。


    李嗣源和通傳沙彌行至一處別院。


    院外圍滿了竹林,若非有人帶路,很難察覺這竹林之間竟還藏了這麽一座雅致的院子。


    通傳沙彌再一次雙手合十,向李嗣源施了一禮後,頭也不迴地離開。


    李嗣源並沒有急著進入別院。


    他站在門口細細打量別院的裏裏外外,一種羨慕油然而生。


    能獨立於世,不染一塵,卻又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若無進退自如的方式讓李嗣源由衷歎服,也堅定了他一定要與若無為伍的念頭。


    能力出眾之人最好是做朋友。


    其次是互不相識的陌路人。


    最差的選擇是做敵人。


    若無這樣的人如做了敵人,將會是一場難以想象的噩夢,李嗣源是聰明人,他絕不會允許自己四麵樹敵。


    “咚。”


    一聲悠揚的鍾聲從遠處飄來。


    李嗣源恰巧邁出步伐。


    石板路麵的凹陷間隙,藏著幾朵不知名的小野花,李嗣源毫不猶豫的踩踏碾碎。


    院子內的石桌旁。


    若無正專心致誌清洗茶具。


    山泉經由竹管和輪車流入別院內,再由竹道流向一枚陶土缸中。


    陶土缸不高不矮,不偏不倚,恰巧至若無坐姿抬手處,若無舉手之勞便可瓢飲缸中山泉。


    李嗣源見狀大步流星,不一會兒來到若無身前,毫不客套,直接入座並拿起盞中茶杯細細品味。


    淺嚐一口杯中清茶,李嗣源隻感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遊走身體各處,他好奇的觀察杯中的山茶,這口感遠比大內皇宮那些上供的名貴茶種妙上百倍,他不知已是多少次請求若無贈予些許,可若無每次都婉言拒絕,隻道山茶僅在此處方有其味,如果李嗣源喜歡,這裏隨時恭候李嗣源前來品茗。


    今日李嗣源如約而至,除了他心心念念的山茶外,當然還有麵前這位般若寺的神僧。


    “你終於迴來了。”


    李嗣源麵帶笑意,打量著若無的變化,猶記得當時若無忽然道別時,著實讓李嗣源驚詫莫名。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若無雙手合十,誦了一聲佛號,他信守了承諾,而非李嗣源當初認為的一走了之。


    “真不明白,一個小小的南樂村有什麽值得你親自去的。”


    李嗣源的語氣顯得有些不屑,可他的眼神卻藏不住好奇,若無從不做徒勞無獲的事情,南樂村之行絕非臨時起意,但出於修養,他沒有指派探子跟蹤若無前去南樂村。


    “去了卻一段記憶。”


    若無拿起茶壺又為李嗣源滿上茶水,臉上依舊是從容和淡泊,好像對任何事都無以所謂,李嗣源一直盯著若無的雙眼,試圖看出哪怕一絲波瀾,然而他徒勞一場,就如往常一樣。


    李嗣源沒有打算追問若無那是一段什麽樣的迴憶,雖然李嗣源對於若無的過去無比好奇,可是李嗣源也明白,若無沒有可能會對自己和盤托出南樂村的經曆。


    二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但很快若無打破了沉默。


    “李施主的江湖體驗是否有所得?”


    若無微微一笑,李嗣源卻笑不出來,他並沒有隱藏自己的苦惱。


    “江湖很簡單,但江湖人實在有些複雜,迎客義莊前段時間招募了不少人,但也走了不少人,來的人大多數是為了錢,但離開的人總是有千奇百怪的理由,而且沒有一個人是為了錢財而去,這實在不可思議,看來這迎客義莊可以繼續保留下去,當做一個調解的樂趣。”


    若無點了點頭,他並沒有否定李嗣源的判斷,也並沒有接下李嗣源的話題,因為若無明白李嗣源今日前來的目的並不在南樂村或是迎客義莊,而李嗣源也恰逢其時,開門見山道:“老夫此次前來叨擾,帶來了一個消息,你一定會感興趣。”


    “願聞其詳。”


    李嗣源用手指點了桌麵五下,接著沉吟道:“唱經法會將在五天後召開。”


    李嗣源述說此語時,故意壓低了聲音,顯然這不是一個可以隨意和外人說道的消息,可出乎李嗣源意料的是,若無竟然沒有絲毫的詫異或是震驚,而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和從容。


    這讓李嗣源頓時不明所以,皺著眉頭反倒開口先詢問起了若無。


    “若無法師好像並不驚訝。”


    “意料之中。”


    若無雲淡風輕地洗刷著麵前的茶具,好像李嗣源所說的消息與自己沒有絲毫瓜葛。


    “哦?若無法師竟還精通未卜先知之術?”


    李嗣源眯了眯眼睛,他可以確定若無並非佯裝作態,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新皇登基,大位不穩,皇上必定需要一件名揚神州之事立威,唱經法會是個好機會,廣邀中原名寺,雲集各路佛門翹楚,若是按期下月再辦,難免夜長夢多,眼下時局動蕩,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徒生異端,倒不如快刀斬亂麻,不過如何保證這最終優勝落在魏州境內,想必才是李施主今日親自登門的真正意圖吧。”


    若無娓娓道來,李嗣源頻頻點頭,他無比慶幸自己沒有站在若無的對立麵,也萬分欣喜若無如今身在魏州境內。


    “那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若無法師可否代表般若寺參加本次唱經法會?”李嗣源問道。


    若無沒有說話,但是李嗣源立刻就從若無的眼神中讀出了他的問題。


    “這雖然是老夫的邀請,但也是皇上的意思,衍樹方丈那邊你不用擔心,你盡可以般若寺的名義參與,事成之後,皇上允諾賜你國師之名。”李嗣源說道。


    “但想要贏,並不容易。”


    若無並沒有口若懸河,盲目自信。


    “所以才需要若無法師的相助。”


    李嗣源極力示好,他明白隻要若無加入,那麽憑借若無現在的聲名遠播,唱經法會已然成功了一半,而現在拉攏若無的計劃隻差臨門一腳。


    “這次咱們最大的對手李施主可知是誰嗎?”


    若無此話一出,李嗣源頓時喜上眉梢,生怕若無反悔,忙不迭的迴道:“六大派的人最遲今晚就會全部集結魏州城,他們包了一間客棧,少林寺各個分堂的高手全部出動,六大派其餘五派也來了不少好手,不過若無法師大可放心,老夫在那間客棧安插了不少暗樁,任何風吹早動老夫都會第一時間知曉。”


    “他們倒是手筆不小。”


    若無對於六大派集體出動沒有絲毫意外,如果單就少林寺出馬反倒才讓人匪夷所思。


    李嗣源從腰間拿出一枚金色令牌,恭恭敬敬遞到若無手中。


    “這是老夫的令牌,若無法師如有需要,魏州城內一切資源任由若無法師調配。”


    若無沒有推脫,念誦了一聲佛號,接下了李嗣源的慷慨相贈。


    之後二人又交談了一些關於其他勢力在魏州境內的情況後,李嗣源便匆匆離開,直至消失在了竹林盡頭。


    但若無今日注定閑不下來。


    “出了點麻煩。”


    鬼金羊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若無的身側,若無迴身一臉不解,能讓鬼金羊束手無策的事情屈指可數,而鬼金羊也沒有賣弄關子,立刻告知若無那棘手的麻煩。


    “陳阿狗被官府的人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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