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寺。


    魏州城原本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寺廟。


    卻因為李存勖的到來,一躍成為方圓百裏香火最盛的寺院。


    “國寺”——般若寺。


    李存勖欽此大唐國寺之名,更留下了一千兩黃金的賞賜。


    沒人知道為什麽李存勖平白無故會相中這座小寺廟,也沒人知道為什麽李存勖稱帝建都後第一站會是來般若寺。


    人們隻知道李存勖曾親臨般若寺,並留下墨寶:“此乃天降福緣之地”。


    短短半年間,般若寺就變成了方圓百裏內最繁華、最富貴的寺廟。


    這裏如雨後春筍一般,平地而起許多新殿宇、新佛塔、新大雄寶殿,更添無數氣象。


    從此般若寺山門前車馬如龍,人頭攢動,無數香客蜂擁而至。


    其中不乏達官顯貴、權勢滔天之輩。


    但真正改變這裏的卻並非“國寺”之名,更不是賜名之人李存勖,而是一位外來的和尚。


    若無禪師。


    不遠萬裏從天竺爛陀寺來到中原,隻為普度眾生、救苦救難的神僧。


    他初現於一個很普通的日子。


    可就是這麽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子卻成為了所有般若寺信徒和香客們永世難忘的一天。


    就在這一天,他們真真切切目睹到了神佛。


    他們每日潛心誦經、沐浴焚香,虔誠祈盼的神佛竟真的降臨人間。


    那一天本陰雲密布、空氣濕漉。


    大雄寶殿前,不少香客都在抱怨寺廟周邊賣香燭的小販又偷工減料、以次充好。


    驀地。


    一聲尖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天降異象。


    仰望天際,蒼穹如被人鑿開了一個窟窿,一道陽光從天而降,直落般若寺大殿正門一團雲氣氤氳處。


    未等眾人迴神,陽光突然炸裂,化作點點光粒,隨後迅速化為萬丈佛光。


    佛光匯聚成一道旋轉的卍字。


    伴著一陣悅耳梵音,一道白色身影飄飄然憑空而來。


    白衣袈裟、赤足玉帶、眉目清秀、容貌端莊,宛如畫卷上走出的仙人。


    在場的一眾般若寺僧人首先反應過來,直接跪拜在地,口中高唿。


    “佛祖顯靈了,佛祖顯靈了”。


    “咚,咚,咚。”


    三聲悠揚鍾聲恰逢其時地響起。


    原本鴉雀無聲的般若寺頓時沸騰起來。


    所有人都朝著大雄寶殿的方向跪倒在地,口中念誦著經文。


    “般若諸佛,皆在吾心。”


    “般若諸佛,皆在吾眼。”


    “般若諸佛,皆在吾鼻。”


    若無雙目微闔、嘴角掛笑,踏著煙雲步步生蓮,緊接雙手合十,拇指撥弄念珠,直至行到半空俯瞰著腳下芸芸眾生。


    “眾生愚昧,皆在吾眼,眾生智慧,皆在吾鼻,眾生苦惱,皆在吾心。”


    若無雙唇輕啟,循循妙音竟覆蓋整座般若寺,使得所有人仿佛置身於浩瀚天穹。


    聽聞佛語,眾人霎時心中寧靜、祥和,旋即不由自主地叩拜在地,口稱佛祖慈悲。


    那一天萬人空巷,隻為一睹真佛風采。


    至此,般若寺聲名遠播。


    每日不計其數的香客和信徒慕名而來,在般若寺外虔誠叩拜,希望聆聽神僧的佛法教誨。


    而這些香客、信徒其半數來自五湖四海,甚至不乏交趾國、吐蕃國等外邦人士,亦希望能夠獲得一份功德。


    畢竟在天下紛亂之際,這樣的一片淨土,實在太難求。


    可在般若寺,並非所有僧侶都能接受若無這位外來的和尚。


    因他隻受殺生供奉。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般若寺的住持衍樹法師竟毫不在意供台之上的山珍海味,一意孤行留若無住寺講法。


    衍樹法師此舉引來諸多非議,但寺廟上下僧侶卻不敢公開質疑衍樹法師,隻得私下竊竊私語。


    山門外,樹蔭下,一處台階旁。


    站著兩位衣著華麗的僧人。


    一位體態渾圓,五官緊促,泛著紅光的酒糟鼻甚是惹眼。另一位體態勻稱,雖剃了度也上了戒疤,可一頭白斑癩子格外顯眼。


    此間,二人注視著麵前提著各式菜屜和錦盒的香客信徒絡繹不絕的經過,神情可謂五味雜陳。


    “這這這,罪過啊……罪過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糟鼻和尚忙用雙手遮住自己的口鼻,試圖阻止這難以言喻的美妙氣味。


    “趕緊放下,快快快,別被人看到。”


    癩頭和尚如臨大敵一般,急忙將糟鼻和尚的雙手掰下來,隨後匆匆扳著糟鼻和尚的雙肩讓他背對周圍的人群,莫讓他人看到他如此格格不入的行為。


    “你你你……你這是作甚?你還有點修行之人的模樣嗎?”


    糟鼻和尚一把掙脫癩頭和尚的束縛,一時怒不可遏,他極為不理解癩頭和尚縱容的行為。


    “修行?你還想過以前的日子嗎?一天!一個饅頭一碗稀粥,連鹹菜都隻有半根!吃不飽穿不暖,死了多少師兄弟?你還記得嗎?”


    癩頭和尚厲聲訓斥,麵對糟鼻和尚的無端指責,癩頭和尚隻覺得其幼稚之極,可笑至極。他甚至懷疑糟鼻和尚得了失心瘋,忘卻了曾經打碎供具、佛像和山門當作柴火燒的苦難日子。


    糟鼻和尚被癩頭和尚的質問弄得啞口無言,可他並未選擇屈服,他試圖叫醒這個荒誕無稽的世間,但到頭來糟鼻和尚卻根本找不到反駁癩頭和尚的理由。


    “可……可是……可是……可……”


    糟鼻和尚聲音趨漸弱小,癩頭和尚對糟鼻和尚的掙紮和堅持嗤之以鼻,他認為糟鼻和尚的固執己見是在侮辱那些沒趕上好光景的師兄弟們。


    “可是什麽?就你看不慣?就你最虔誠?咱們寺院看不慣的師兄弟還少嗎?住持方丈不是說了看不慣的可以走嗎?走的師兄弟又有幾個呢?誰也不想再過以前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苦日子了。”


    癩頭和尚的話音擲地有聲,每一問都發人深省,糟鼻和尚還想爭辯,可看了眼自己腳上的新鞋還有身上舒適柔軟的新衣,終於哀歎一聲,雙手合十閉眼默念佛經。


    癩頭和尚見狀同是哀歎一聲,迴身望著“般若寺”三個燙金大字,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憂傷。


    寺內。


    偏殿。


    若無站在大勢至菩薩的金身塑像麵前,雙眼與大勢至菩薩的雙眼對視,一語不發。


    “悟到什麽了嗎?”


    一聲蒼老的語調從門外傳來。


    奇怪的是聲音剛到,可發聲之人卻先於話音來到若無的身後。


    衍樹法師與若無並肩,同他一起瞻仰大勢至菩薩的金身塑像。


    “我不是一個容易開悟的修行人。”


    若無的聲音顯出一絲失落,他走向香燭台旁,拿起三根立香,借著一旁燭火點燃,旋即三縷青煙徐徐而上,直達天花吊頂上描繪的西天壁畫。


    “也許你的機緣未到,機緣一到,你便可點化悟道。”


    衍樹法師學著若無的動作,同樣走近香燭台,不過他並未點燃佛香,而是直接將三根立香插進金香爐。


    “希望這份機緣不用等太久。”


    若無並不好奇衍樹法師的舉動,他的視線依舊在大勢至菩薩的金身上。


    “並不久,確切的說近在眼前。”


    然而衍樹法師話中的轉折卻立刻讓若無原本平靜的氣息產生了波動。


    “宋州城離魏州可並不近,但也並不遠。”


    衍樹法師轉身麵向若無,而若無此刻也將視線轉向了衍樹法師。


    “所以他們來了?”若無問道。


    “江湖上的風吹草動可瞞不過六大派,更何況六大派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解決江湖上出現的各種問題。對於大多數江湖人來說,六大派就代表著江湖正義和公道,所以……”


    衍樹法師欲言又止,不過若無很快便明白衍樹法師的意思。


    “所以他們要來解決問題……”若無補充道。


    “沒錯。”


    衍樹法師頷首。


    “我確實算作一個問題。”


    若無並沒有辯解。


    “不。”


    衍樹法師忽然否認若無的話語。


    “哦?”


    若無不解,向衍樹法師投來疑惑的目光。


    “你是一個大麻煩,一個六大派必須除之而後快的危險人物。”


    衍樹法師的描述讓若無錯愕不已,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在別人的眼裏如此窮兇極惡。


    “我原來這麽可怕。”


    若無不禁感歎,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也像是說給別人聽。


    “當然,你和無塵太像了。”


    衍樹法師向若無說出了緣由,因為這個緣由,六大派可以不顧一切,從宋州快馬加鞭趕往魏州城。而起因僅僅是他們得到一個模棱兩可的消息——“無塵可能現身魏州般若寺。”


    “像,並不代表是。”


    若無搖了搖頭,再一次不厭其煩的解釋自己並不是無塵。


    “可是六大派並不管這些,他們必須親眼所見,親自證實,就像當初劍皇沐春風的死訊,六大派不惜豪擲千金為劍神小築籌辦白事,為的就是證實沐春風真的死了,對於六大派而已,沒有像或者不像,隻有是或者不是,更何況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像極了無塵。”


    衍樹法師娓娓道來,若無沒有任何反駁,因為多說無益,六大派又何嚐不是若無的目標。


    與此同時,鬼金羊悄然而至,他的輕功好像又精進了許多,靈動的步法居然直至門沿才被衍樹法師和若無覺察。


    鬼金羊從不喜歡客套寒暄,指著東南方向,直截了當說明來意。


    “二位,先別聊了,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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