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溫暖,暮風曖昧。


    南風吹過黃昏的無人長街,枯葉隨風蕭蕭落下。


    街角一群昏鴉驚起,飛入了西天的晚霞裏。


    長街上隻有一人孤立。


    血劍,個頭不高,皮膚黝黑。


    三丈外,站著一位衣著華麗的青年,相貌堂堂,自信滿滿。


    他也確實有資本如此自信。


    青年名叫秦旭,腰間一雙陰陽金鐧聞名江南一帶,一長一短,長鐧色黃金,短鐧色暗金,金鐧無刃,有四棱。


    此等兵器本非力大之人不能運用自如,可是秦旭頎長瘦弱的身軀卻讓無數江湖客慘死鐧下,他的一套借力打力的招式獨樹一幟,與尋常鐧法截然不同,這一點倒與傲陽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此刻,秦旭望著傲陽,似笑非笑,他當然聽過“殘血劍”傲陽的故事。


    夕陽西下,落葉飛花,殘陽固若金湯。


    這是江湖上流傳的詩句,形容的就是“殘血劍”傲陽神乎其神的劍法。


    更有人言,傲陽將會是繼沐春風、餘青州之後,中原劍派的代表人物。


    原本秦旭很神往這位“殘血劍”傲陽,不惜千裏迢迢尋到“綠柳居”,為傲陽遞上戰書一封,並在此地約戰。


    豈料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殘血劍”傲陽竟然是個小黑壯子,秦旭一時忍俊不禁,全然不在乎傲陽臉上陰沉的表情。


    若換作往常,傲陽一看對手如此神態,必然開始發作,嘮嘮叨叨個不停,可是今天傲陽卻強忍心中不快,因為他趕時間,他想要速戰速決,相較之下他更受不了莫無憂那張婆婆媽媽的碎嘴。


    然而秦旭卻沒有半點動手的意思,他除了在笑,根本沒有一點準備應戰的打算,傲陽就像他特地找來的樂子。


    好在秦旭並沒有讓傲陽久候,可他在準備動手之前,需要做一些儀式。


    秦旭輕咳了兩聲,目光瞥向身側,傲陽的鼻翼忽然一擴,一陣濃鬱的胭脂香味撲鼻而來,旋即街邊巷口走出四位衣著暴露的年輕女子,一人端著銅盆,一人挎著一籃花瓣,一人捧著絲巾,一人握著一盒香露。


    她們是這附近有名的妓女,這些女人最擅長取悅男人,她們有很多能讓男人快樂的方法,可是秦旭卻偏偏讓她們端茶送水,這看起來實在有些不解風情,甚至有些暴殄天物,可是這四位妓女非但沒有怨言,反而樂此不疲,因為秦旭足夠帥氣,銀子也給的足夠多。


    銀子能解決這世上大多的事情,除了偏見。


    “鄉巴佬。”


    “好黑啊。”


    “快看,他好像生氣了。”


    四位妓女毫不在意傲陽的感受,肆無忌憚的點評著傲陽的樣貌,在她們眼裏,風流倜儻的秦旭才是一位俠士該有的樣子,而傲陽就像是一個天大的玩笑。


    秦旭的眼裏隻有自己修長的雙手,他很愛護自己的雙手,若是沒有完美的雙手,就無法使出完美的鐧法。


    所以在對敵之前,他需要好好打理自己的雙手,用最好的泉水浸潤,用最好的花瓣留香,用最好的絲巾擦拭,用最好的香露保養。


    殺人之前如此,殺人之後也是如此。


    他不喜歡血腥味,可他又喜歡殺人的快感。


    好在他想到了最好的解決方法。


    傲陽冷眼旁觀,任由秦旭完成他的儀式。


    秦旭兩掌揉搓著香露,確保每一寸肌膚都被浸潤,方才重新握住陰陽金鐧。


    “開始吧。”


    秦旭瞥了一眼滿臉不耐煩的傲陽,輕蔑一笑,隨後腳下生煙,不過眨眼,手中金鐧已然掠至傲陽的胸前。


    秦旭的步法很驚豔,至少讓傲陽眼前一亮,不過也僅僅隻是眼前一亮。


    金鐧頂端尖利刺擊傲陽心口,這是秦旭常用的開場,大部分江湖高手都無法逃過他這一招,因為他足夠快,足夠狠,足夠準。


    傲陽也看起來足夠傻。


    因為他到現在都未挪動半步。


    一切看起來大局已定,那四位妓女甚至都準備開始為秦旭歡唿喝彩。


    可是秦旭終究沒有笑出來,他的金鐧驟然停止,尖利停在了傲陽外衣前半寸。


    一陣微弱滴答滴答的聲響飄蕩在無人的街道。


    秦旭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是一把比自己的鮮血還要鮮豔的長劍。


    傲陽什麽時候出的劍?出了什麽招?


    這些疑問都隨著秦旭倒下的身軀去了陰曹地府。


    傲陽緩緩拔出長劍,因為隻有慢,才不會讓鮮血濺出來。


    討厭血腥的秦旭死在了血泊之中,就連他精心嗬護的雙手最後也沾滿了血汙。


    可是傲陽沒有功夫再看秦旭一眼,他趕時間,更何況秦旭隻是他今天的第一個麻煩。


    傲陽並未收劍入鞘,他陰沉的眼瞳定格在了四位妓女的身上。


    血腥味和胭脂香味混雜,其實十分難聞,可是那四位妓女卻怡然自得,甚至全程沒有一次驚叫,仿若司空見慣的江湖客。


    她們依舊笑麵如花,咯咯的笑聲蔓延在街頭巷尾,不知是在嘲笑傲陽,還是在嘲笑秦旭,總之她們一直在笑,雖然那讓人意亂情迷的笑聲很迷人,可惜傲陽卻是個不解風情的劍客。


    “四公主。”


    傲陽認出了這四位妓女的身份,她們笑得更歡脫,甚至都笑彎了腰。


    四公主,不是某個國家行四的公主,也不是四位皇親國戚、金枝玉葉,而是江湖上四位心腸歹毒的女人。


    她們武功不高,單靠一身貌美的皮囊,就取下了很多高手的頭顱。


    美貌是她們的利器,也是這世上最刮骨抽筋的絕招,那些高手心甘情願死在她們的石榴裙下,做著溫柔鄉的美夢,直至身首異處。


    “你現在很值錢。”


    四公主的笑聲依舊,可是這笑聲之中卻夾雜著一句清晰的話語,傲陽看不出是哪一位公主開的口,不過他也沒有必要弄清楚。


    “值多少錢?”


    傲陽並不意外,這些年他有了一些名氣,名氣往往也很值錢。


    “十萬兩黃金。”空中飄蕩的聲音迴道。


    “十萬兩?黃金?”傲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名氣能夠如此值錢。


    “沒錯。”空中飄蕩的聲音言之鑿鑿,雖然笑聲依舊,可卻不是開玩笑的語氣。


    “雇主是誰?”傲陽很好奇,究竟是誰這麽看重自己。


    “宋州賭坊。”空中飄蕩的聲音並沒有拐彎抹角。


    “一家賭坊能有這麽多錢?”


    傲陽不喜歡賭,所以不會去賭坊,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會被賭坊盯上,但他知道一家賭坊絕不會有這麽多的現銀。


    “一家賭坊確實沒有,可要是宋州所有的賭坊呢?”


    確如四公主所言,一家賭坊拿不出十萬兩白銀,更拿不出十萬兩黃金,可若是傾城之力那就如同九牛一毛,莫說十萬兩黃金,就是三十萬兩黃金也是輕而易舉,然而傲陽卻不明所以。


    “我最近沒去過宋州。”


    傲陽說出心中不解,他準備去宋州,因為半衣山莊在那裏,中秋之戰也在那裏,薛宇和莫無憂也在那裏,可他畢竟還沒有到那兒。


    “你當然沒有去過。”


    四公主的笑聲更濃,傲陽的迴答就像戳中了她們的笑點。


    “那為何有我的暗花?”傲陽一時雲裏霧裏。


    “因為不是你的暗花。”空中飄蕩的聲音迴道。


    “你最好說清楚。”傲陽有些失去耐心,他不喜歡這種被人捉弄的感覺。


    “喲......這小黑皮還急眼了。”


    四公主發出此起彼伏的銀鈴笑聲,傲陽強壓最後一絲耐心,等待著四公主的迴答,而四公主不知是識趣,還是笑夠了,十分幹脆的揭開謎底。


    “是你朋友莫無憂的暗花。”


    四公主此話一出,傲陽先是一陣沉默,不但心中那份怒意消散殆盡,而且用一種近乎於歇斯底裏的口吻質問道:“莫無憂能值十萬兩?黃金?憑什麽?”


    “他現在可值錢了。”空中飄蕩的聲音迴道。


    “為什麽?”傲陽追問道。


    “因為他偷了半衣山莊的英雄帖。”空中飄蕩的聲音迴道。


    “像是他的風格。”


    傲陽頷首,這種大門大派要麽不被盜,被盜多半是莫無憂所為,如若不然也不會有盜神之名。


    “你很了解他?”空中飄蕩的聲音反問道。


    “你不說了他是我的朋友。”傲陽迴道。


    “你可以不承認。”空中飄蕩的聲音說道。


    “他確實是我的朋友。”傲陽迴道。


    “你不太會挑朋友。”空中飄蕩的聲音說道。


    “朋友需要挑嗎?”傲陽反問道。


    “當然。”空中飄蕩的聲音說道。


    “為什麽要說這些?”傲陽反問道。


    “看你可憐,讓你死個明白。”空中飄蕩的聲音說道。


    “我?可憐?”傲陽再次反問道。


    “死到臨頭還不自知,難道不可憐?”


    四公主相識一笑,身形開始彌散,這四個女人能夠在江湖上如魚得水靠得不僅僅是美色,還有一套神鬼莫測的陣法。


    麵對著再次空無一人的長街,傲陽看了眼西沉的落日,他的麵前開始飄散一陣落葉飛花,這些飛花在空中搖曳,沐浴在夕陽之中,美輪美奐,可惜這些飛花終究逃不過落地化泥的結局,就像四公主終究逃不過傲陽的血劍一樣。


    一地花瓣。


    五具屍體。


    空氣中殘留暗香。


    分不清是胭脂香,還是花瓣香。


    然而沒有人在意。


    因為傲陽和他的血劍已經了去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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