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邊境。


    衡州。


    亥時三刻。


    夜色正濃,城內街道悄無聲息,濃密的夜幕如初晨時山林的霧霾,充斥在天與地的各個角落。


    明月高懸,繁星幾點。


    這本是文人墨客最愛的傷感時分。


    孤月、孤地和孤人。


    當然,這也是亡命之徒最愛的時分。


    此刻,一位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男子正瘋狂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間。


    這片夜幕成為了他最好的掩護,但是他必須逃離夜幕,因為他需要光明,他需要重生。


    男子麵部饑黃,唿吸急促,雙眼緊盯四周街區,乃至目所能及的地方。


    他想要活下來,因為離開生命,一切都是空談。


    而活著的前提,就是逃離衡州。


    夜,黑起來了。


    天上殘月愈發朦朧,唯衡州城門處,有火盆、火把照明一方。


    從散發的亮光可以看清城門處有諸多哨兵值守,此乃宵禁時間,男子想要從正門出城無異於癡人說夢。


    所以男子唯有另行他法。


    好在他有的辦法並不少。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須能夠安全來到城牆的角落。


    深吸一口氣,男子再度掃視一眼前方的街道,隨後拚命奔跑。


    街道,一處屋脊。


    佇立兩人。


    男子的一切行為,二人盡收眼底。


    可笑的是,男子拚命逃離的正是這二人的追捕。


    幽蘭和何心竹。


    “在六扇門這麽多年,你算是學以致用了。”


    何心竹一臉戲謔的笑容注視著腳下抱頭鼠竄的男子,並不忘讚歎幽蘭的功勞。


    “六扇門已經沒了。”


    幽蘭麵無表情,似乎六扇門真的已經與她無關。


    但是何心竹卻知道幽蘭內心深處那個真正她在意的名字。


    “可是黃雀還活著。”


    何心竹佯裝無意,實則餘光一直放在幽蘭身上。


    這一次幽蘭不再無動於衷,她的內心好似被鞭撻一般,整個人都顫動了一下。


    “你為什麽一定要殺了他?”幽蘭轉向何心竹,質問道。


    何心竹卻反問道:“那你為什麽一定要放過他呢?”


    “黃雀與我們現在的計劃無關。”幽蘭極力克製自己,言語卻充滿怒意。


    “也對,那咱們下次再好好談論黃雀的問題。”


    何心竹漫不經心的迴複,卻格外加重了“好好”二字,這讓幽蘭心頭一緊,因為她明白下一次,恐怕黃雀便在劫難逃了。


    “確定這就是魯有德嗎?”


    何心竹指著腳下已經跑出街區的襤褸男子,再一次確認道。


    “沒錯。”


    幽蘭憂心忡忡的點著頭,似乎還在惦記著關於黃雀的話題。


    “真想不到,堂堂魯班門第一高手,竟然混成這副德行。”


    何心竹麵露惋惜,顯然對於魯有德成為過街老鼠十分不解。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魯有德之所以成為現在這般模樣,就是因為他在魯班門“第一”的稱號。


    “第一”帶來的往往並不是榮耀,就如同沐春風一樣,帶來的隻是悲劇人生的開端。


    魯有德因為他的手藝,成為了江湖上炙手可熱的人物,但也是為他引來殺身之禍的導火索。


    誰會希望自己的秘密被人破解,家財、至寶被他人窺伺!


    所以很多盛情邀請魯有德的鄉紳富豪、江湖大家,都會在所求之物完成之時,發生一些離奇的事故,巧合的是無一不是直指魯有德的性命。


    漸漸地,魯有德便明白了這看似友善的世界實則滿是殺機。


    魯有德也因為他的才能成為了眾矢之的。


    何心竹便是因此而來。


    “沐菊怎麽樣了?”


    魯有德如今插翅難逃,何心竹開始著眼他的複仇大計。


    “已經迴到劍神小築了。”幽蘭迴道。


    何心竹頷首,沐春風的歸來毫無意外的引起江湖軒然大波,幾乎所有曾經離開劍神小築的門徒都選擇了追隨沐春風的腳步,而沐菊也借此機會,名正言順的重迴劍神小築,這給了何心竹千載難逢的機會。


    “有什麽消息嗎?”何心竹問道。


    “據說沐春風迴來是為了‘無我閣’。”幽蘭迴道。


    “‘無我閣’?沐春風收到邀請了?”何心竹眼角一抬,似是沒有料到沐春風竟然和“無我閣”之間存在關聯。


    “沒錯。”幽蘭迴道。


    “看來‘無我閣’給出了沐春風無法拒絕的條件。”


    沐春風是一個高傲的人,更是一個漠視情感的人,何心竹很好奇“無我閣”究竟開出了怎樣的籌碼,竟然能說服一心歸隱的劍皇沐春風。


    “是為了一個女人。”幽蘭迴道。


    “女人?”


    何心竹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堂堂劍皇沐春風,竟然會為一個女人重出江湖。


    “據說是李克用的妹妹。”幽蘭迴道。


    “那個老家夥!居然還藏了這一手,難怪他精通這麽多劍神小築的劍法。”何心竹咂了一下嘴,恍然大悟道。


    “還有一件事。”幽蘭說道。


    “什麽事情?”何心竹問道。


    “劍神小築的管家沐意好像並不在劍神小築。”幽蘭說道。


    “不過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家夥,不足為慮,隻要咱們有魯有德,一切都不是問題。”


    話音一落,何心竹的右手在半空一揮,隨後一群黑衣忍者破風而去,在魯有德剛剛闖入巷口的彈指間,這些黑衣忍者便蜂擁而至。


    魯有德見狀,驚叫一聲,隨後急忙從腰間甩出幾枚奇怪的物品,接著一陣火花四濺,這些黑衣忍者頓時雙目失明,倒在地上痛苦的掙紮。


    遠端的何心竹卻不怒反笑,對於魯有德越發興致盎然,隨後右手再一揮舞,又是一群黑衣忍者魚貫而出,直衝魯有德逃走的方向。


    魯有德見狀大驚失色、倉皇逃竄,越跑越踉蹌,他想不明白,為什麽江湖上這麽多人一定要致自己於死地,他不過就是個工匠。


    可是他並不了解一個工匠,如果背上魯班門的名號意味著什麽,他是一個工匠不錯,可就是多了魯班門三個字,他的人生注定要活在水深火熱、流離失所之中。


    眼下,一波又一波的黑衣忍者殺將而來,魯有德疲於奔命,他感到死亡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可是魯有德並不想死,他想活著,於是他越跑越唿吸困難,腿也愈發沉重,就像被灌了幾十斤的鐵水,但魯有德並不打算束手就擒,他不斷的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間,可那些黑衣忍者就像一個個甩不掉的幽魂,一步步靠近自己。


    “快跑!向前跑!向前跑!”


    魯有德的腦海裏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離開衡州,一定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不知是否是魯有德的信念感動了上蒼,他身處的巷口盡頭,漸漸閃動著微微火光,魯有德立刻興奮不已,他識得這條路,更識得道路盡頭的那段城牆角!


    魯有德霎時腳下生風,隻要他穿過這條巷口,他就能重獲自由,五步,十步,十五步,魯有德搏命奔跑,他眼前的光線也愈發明亮。


    但,一切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巷口處,站著一人。


    堵住了路口,堵住了光亮,也堵住了魯有德生的希望。


    魯有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行熱淚從魯有德的眼眶蓬勃而出,他不再奔跑,也不需要再奔跑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他終於不用再過顛沛流離的日子了。


    魯有德甚至已經閉上了雙眼,期盼這些黑衣人能夠給自己一個痛快。


    可是魯有德迎來的卻不是傷痛,而是溫熱的雙手。


    他詫異的睜開雙眼,麵前一位年輕人正緩緩將自己扶起,並同樣詫異的問道:“魯先生?你怎麽了?”


    魯有德環顧四周,哪還有什麽黑衣人,旋即打著顫音問道:“你們......你們不是來殺我的?”


    “魯先生你可真會說笑,咱們素未平生,我為什麽要殺你?”年輕人笑道。


    但是魯有德卻深有體會,迴道:“江湖上殺人並不需要理由。”


    年輕人聞言,表情凝重,鄭重其事道:“魯先生,我可以對天發誓,我不是來殺你的,相反,我是來幫助你的。”


    魯有德一臉不可思議,這麽多年,他的朋友都對他避之不及,更有甚者成為了謀害他的幫兇,可是這位萍水相逢的年輕人卻信誓旦旦的說要幫自己,旋即魯有德好奇的問道:“幫我?怎麽幫我?”


    “幫你過想要的生活!幫你重迴以前安定的生活!”年輕人笑道。


    “不可能,你做不到的。”魯有德急忙搖頭,他明白自己的處境,絕不是這位年輕人能夠力挽狂瀾的。


    “魯先生真是慧眼如炬,我確實做不到,但我認識能夠幫助你的人!”年輕人說道。


    “誰?”魯有德問道。


    年輕人不語,而是用手指緩緩點向了魯有德的腰間。


    “你們......”魯有德大吃一驚,連退三步。


    “我想‘無我閣’,魯先生一定不陌生吧?”年輕人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意味深長。


    “你們......你們怎麽知道的?”魯有德頓時張口結舌。


    “魯有德,堂堂魯班門最傑出的代表,怎麽會收不到‘無我閣的邀請函’呢?”年輕人說道。


    “我贏不了的。”


    魯有德長歎一口氣,他不是沒有想過那個無所不能的“無我閣”,可是他更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想要成為“無我閣”試煉的最後贏家,根本就是白日做夢。


    可是這位年輕人卻自信滿滿,並且及時更正了魯有德的口誤——“錯了,現在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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