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四溢,熱氣徐徐,可是薛宇和無塵卻無心品茗。


    無塵沏茶是出於禮貌和習慣,但是薛宇卻並想去接受這杯陌生人的饋贈。


    無塵的眼神依舊明澈,可是薛宇卻明白無塵早已不是他認識的那個無塵,亦或是說這也許才是無塵原本的麵目,一直以來世人有口皆碑的絕僧,恐怕乃是無塵精心設計的虛假麵孔。


    世人本就如此,喜聽他人說,從不用心察。


    好在薛宇是特別的一個。


    甚至讓無塵主動為他揭開自己的麵具。


    即便如此,薛宇的內心依舊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他的腦海裏無塵永遠隻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修佛之人,偶然入世也是為民為佛法,他想不明白無塵何以至此,所以當他在江都府衙收到捕快送來的信件後,便毫不猶豫的按照信件所指,來到了這間無塵所寫的茶館。


    薛宇並不擔心無塵會向自己出手,因為無塵的武功完全可以神鬼不知的取走他的性命,既然無塵送信邀約,必然是有所求,所以薛宇來了,甚至連黃雀都不知道他和無塵之間的會麵。


    “所以你知道多少?”


    無塵的表情很平靜,就和往日那樣從容、鎮定,無人能從他的表情中窺伺他的想法,包括現在的薛宇。


    “是你指使的傻姑。”


    薛宇並沒有打算隱瞞,因為他同樣想從無塵這裏知曉前因後果,他並不是一位善於編瞎話的高手,所以他選擇了開門見山,他也希望借此換來無塵的坦誠相告。


    “哦?真想不到你居然能從傻姑那裏找到線索。”


    無塵的眼神依舊溫潤如水,沒有絲毫波瀾,沏茶的手依舊平穩,且言語之中反倒有幾分讚許。


    “所以她真的是劍神小築的弟子?”


    薛宇茗了一口茶,但目光從未離開過無塵的雙眼。


    “是,也不是。”


    無塵的迴答模棱兩可。


    “什麽意思?”


    薛宇不解,因為無塵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故弄玄虛的修行人。


    無塵沒有立刻作答,他選擇了沉默,因為他看到薛宇臉上的神情,有驚,有怒,有憂,他知道薛宇此刻複雜的心情,可是他已經沒有了迴頭路,這是他籌劃很久的計劃,而計劃一旦開始,便已經無人可以停止,包括他自己。


    不過,有些事情,無塵卻可以和薛宇坦誠,比如已經被江都府衙緝捕的傻姑是何來曆。


    “她的武功並非是從劍神小築學來的。”無塵迴道。


    “不是從劍神小築學來的?”薛宇眉間一皺,不解其意。


    傻姑的口音乃是地地道道的江都人,雖然江都府的戶籍資料上並沒有傻姑相關的檔案記載,可這並不會影響薛宇對於傻姑的身份判斷,她的癡愚完全不可能支撐她模仿如此地道的方言,且還能夠迷惑一眾本地官差,更別說在老辣的黃雀眼裏蒙混過關,所以在對整個案情略加分析後,黃雀和薛宇一致認為,弄清楚傻姑的來曆,對於整個陰謀的破解,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首當其衝的問題,就是此案當中有沒有將劍神小築牽扯進來,玲瓏棋局乃是武林至寶,劍神小築雖然名義上歸隱,但是誰又能保證這不是劍神小築明哲保身的策略,他們在失去了劍皇沐春風的坐鎮後,人才日漸凋零,更是出現了青黃不接的慘狀,所以遠離江湖,無非就是劍神小築的一種求生方式,但是倘若某日劍皇沐春風歸來呢?誰又能保證劍神小築一定不會重出江湖?


    特別是在汴州時經曆了魘麵刺客案後,更加讓黃雀和薛宇覺得劍神小築的任何一個門人都不可輕視,即便隻學會“十二劍”的李克用,亦是給梁國六扇門製造了極大的麻煩,所以當二人再度麵對劍神小築這一條線索時,顯得尤為謹慎,因為他們不知道,這一次劍神小築又是以什麽形式被牽扯進來。


    尤其是從傻姑口中所描述的“和尚哥哥”,黃雀和薛宇已經猜測出這位神秘的“和尚哥哥”十之八九就是無塵,他們太熟知無塵,甚至在這個江湖上,無塵的特點無人可以模仿,他的唯一性,讓所有江湖人在一聽到白袍僧人的描述後,第一反應往往都是無塵。


    如今無塵沒有否認,這亦是一種默認,這樣的迴答並未讓薛宇意外,因為他早就認定,那個在背後操縱傻姑的“和尚哥哥”一定就是無塵,反倒讓薛宇詫異的是,無塵對於傻姑武功來曆的欲蓋彌彰。


    假使無塵所言屬實,傻姑又完全沒有能力到達蜀國,那麽傻姑的武功身法隻會是由來自於劍神小築的門客教予,但是根據江湖規矩,傻姑來曆成謎,且又沒有經過正式的拜師儀式,任何私自收徒的行為都會迎來無盡的非議,更何況劍神小築曾經躋身江湖名門之列,這些所謂的江湖規矩,劍神小築自然無法置身事外。


    一時間,薛宇陷入了沉思,而無塵顯然不想就此浪費時間,所以他稍事提醒道:“傻姑的武功,你覺得可能是劍神小築的門客能夠調教出來的嗎?”


    無塵的話語擲地有聲,薛宇忽然愕然,迴想起當初傻姑在以玩偶身份現世之時,武功多變且身法詭譎,絲毫看不出任何劍神小築的痕跡,直至昨晚傻姑在多方高手的圍攻之下,情急之中才顯露高超的劍神小築武藝,這顯然是被人告誡過不能輕易使用劍神小築的武功,傻姑方才如此恪盡遵守,且在千鈞一發之際適才破戒,想必叮囑之人必然就是傻姑的師父。


    江湖上精通不亞於名門正派的武學套路,又是一位來自劍神小築的絕頂高手,且不計名利,獨自躲在深山穀地之中的修行之人,這位傻姑口中的“老爺爺”的名字在薛宇的嘴邊唿之欲出!


    無塵見薛宇臉上漸漸扭曲掙紮的神情,嘴角緩緩上揚,當即點破謎底。


    “她是劍皇沐春風的關門弟子!”


    無塵的話音平淡,但對於薛宇來說卻好似五雷轟頂,難道說玲瓏棋局的失竊與劍皇沐春風之間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


    像劍皇沐春風這樣無欲無求的絕世高手,根本沒有理由煞費苦心的去謀得玲瓏棋局,他已經是武林神話,又何苦去尋另一個神話,而更讓薛宇不解的是無塵那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薛宇很難相信,像無塵這般慈悲為懷、苦學佛法的僧人,居然會如此塗炭生靈,竟讓一位神智不健的少女當自己的馬前卒。


    這完全就是一種踐踏生命,不可理喻的做法。


    想及此處,薛宇憤然不已,可是無塵好似能夠洞悉薛宇的心理一般,薛宇剛想開口質問無塵,誰知無塵卻已然開口道:“你覺得我很殘忍?”


    薛宇沒有猶豫,當即迴道:“是的。”


    “所以你覺得我不應該利用傻姑,是嘛?”無塵的表情依舊人畜無害,好像一個局外人一般。


    “你本就不應該改變她的人生。”薛宇對於無塵讓傻姑卷入這場紛爭之中的行為十分憤慨,因為現在傻姑的結局隻會有一個,那就是死在刑部暗無天日的天牢之中。


    可是無塵卻並不認同薛宇的看法,甚至覺得薛宇的說法幼稚的可笑,無塵望著杯中澄清的茶水,反問道:“那你可知她以前的生活是什麽樣子的嗎?”


    “以前的生活……”


    無塵這一問,讓薛宇猝不及防,可薛宇立刻明白了無塵的弦外之音,因為昨晚逮捕傻姑的時候,從她的隻言片語之中,幾乎所有人都能猜到傻姑有著一段被人嘲笑、淩辱的不堪過往。


    這一點,薛宇再清楚不過,因為茫茫江湖,你不能指望每一個人都擁有善心,尤其是在這個亂世,一個無依無靠,癡傻羸弱的女童,能夠苟延殘喘至今,已是莫大的幸運。


    所以薛宇的質問在無塵看來毫無意義,接著無塵眼中帶著一絲玩味看向薛宇,說道:“改變她的不是我,而是沐春風!”


    薛宇聞言,忽然啞口無言,無塵的話並不是對他行為的詭辯,改變傻姑一生之人的確是劍皇沐春風,如果她沒有遇到劍皇沐春風,那便不會擁有這一身絕世的武藝。


    傻姑也許這一生真正的不幸,就是遇上劍皇沐春風,可她是如何遇到退隱江湖的劍皇沐春風,又是如何被劍皇沐春風看中傾囊相授,這恐怕隻有去問傻姑亦或是劍皇沐春風了。


    但是無塵卻好像十分讚同劍皇沐春風的行為,甚至他和劍皇沐春風之間有些惺惺相惜,因為他一直以來都想要親手覆滅劍神小築,所以他更能理解劍皇沐春風的所作所為。


    “這個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人死了沒人知道,而是人活著卻沒人知道。”


    無塵的眼神漸漸變得空曠,不知是說給薛宇聽得,還是自言自語的嗟歎。


    可是這一句無心之語,卻意外解開了薛宇心中的疑惑,說不定劍皇沐春風收傻姑為徒,僅僅是一個美好的邂逅,沐春風漂泊太久,對於江湖始終難以割舍,就在這時,傻姑的意外出現讓沐春風找到了和江湖藕斷絲連的機遇,他一身的武學以傻姑為媒,馳騁於江湖,亦是沐春風另一種形勢的複出江湖。


    “也許,他會迴來。”


    這是薛宇心中的一個念想,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江湖上會再起劍皇之名!


    “下麵該我說些故事了。”


    無塵的眼中忽然蒙上一層雲霧,而薛宇的眼中則徐徐展開一段不為人知的江湖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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