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蘇浩。


    他一直都知道母親不是正常人。


    兒時,他羞於讓外人知曉,就如同窮人囊中羞澀的窘迫被發現。他一直避開母親的話題……


    每次學校開家長會要麽是外公外婆來,要麽是父親。


    他的童年裏,從來沒有“母親”這個詞。


    相反,他的同胞妹妹會好奇地趴在門口,偷偷去看她,然後詢問他:“哥哥,媽媽為什麽不說話,不抱我啊?幼兒園其他小朋友都說她們媽媽可溫柔了,會抱她們,會唱搖籃曲哄她們睡。”


    “我不知道,你問外公外婆去。”那是他第一次對妹妹發火。


    之後,學校裏流出他母親是傻子的傳言來。


    他拚命想藏,想掩蓋的東西,居然被人掀了出來!他狠狠揍了那個造謠者一頓。


    不知道為什麽,那個造謠者事後沒告訴家長,他也少了懲罰。謠言也在學校消聲匿跡。


    他找到了原因,是蘇素澄清、打破造謠的。


    蘇素對他說:“你母親和父親是合法夫妻,我媽才是……我是私生女,我才是該被議論那個。他們在亂說。”


    “為什麽……為什麽對我好?”


    “因為我現在是你們家養的啊,我得感恩,所以你和敏敏出事,我第一個衝上去為你們撐腰!我是你們姐姐。”


    明明,對方這麽說,他才卸下心防,接納了對方,甚至為她出頭,認為盛敏叛逆期不懂事偷人東西……


    怎麽到了末世,全都變了呢。


    真正撒謊的人是蘇素,從小就撒謊,欺騙他。而深受其害的是他的胞妹!


    外公外婆對他露出失望,親生母親病好後對他視若無睹,就連胞妹……對他沒有愛也沒了恨。


    離開盛家後,他夜不能寐。


    他已經失去了血緣的親人,他不想後悔,不想為十幾年支持的人、做過的事後悔!於是,埋頭,繼續一條黑走到底。


    最終,付出了父親一隻胳膊的代價。


    他清醒了。


    離開陳家後,和獨臂的父親,在末世裏繼續前行。


    他們肯吃苦,異能提升也快,很快在c市大型基地占據一席之地。


    父親是因他受傷,他有想過讓父親待在基地安享晚年,但父親說:“小浩,我隻有你了。我不想未來有一天,在基地等來的是你死訊。”


    他懂了父親的意思。


    父子倆在基地裏創建屬於自己的團隊,父親是隊長,他是副隊長,他們都有話語權。


    末世第三年,他見到了蘇素,也知曉了他們父子的離開後,陳家人下場。


    普通人想在末世裏活下去太難了。


    口口聲聲說深愛父親的陳芸,在離了他們不到一個月,成了一個隊伍中隊長的情人之一。


    那個隊伍的人可沒張濤那些人好說話,想要一口吃的,就得做事。老人負責洗衣服和做飯,而且做好的飯歸外出搜尋的異能者,這些奉獻小的,隻能吃壓縮餅幹,有時候連壓縮餅幹都沒有。


    陳芸也是自私的,一開始得寵還好,分到的物資不錯,後續失寵了,吃食就越來越少,最後那點吃的,她連自家人都不願分出去。


    哪怕對方是自己父母,是自己女兒。


    陳家二老是生生餓死的。


    在陳家二老道德綁架父親是他們女婿,他是蘇素的弟弟,讓他們父子倆為陳家二老賣命後。陳家二老最終被自己親生女兒餓死。


    是他們的報應吧,能道德綁架外人,唯獨沒法動搖親人。


    也是,隻有那些能共情、動容的人,才會被道德綁架。陳芸和蘇素身上,壓根沒這玩意兒。


    蘇素作為普通人,在二老死後,沒了長輩的庇護,走向陳芸的路。


    陳芸到底上了年紀,沒有物質生活的基礎下,她很快年老色衰,為鞏固自己的位置,她將女兒獻給了小隊隊長。


    那會兒,蘇素恨過,也徹底明白過來他和父親才是真正疼她的。可因她一手作死,造成這樣的局麵發生。


    最終,蘇素自食惡果,深陷泥潭。


    那次見蘇素,她穿著裸露,在基地的紅燈區咬著幹草,招攬生意,一身的風塵氣。


    也是。


    她本就是依附他和父親而活,離了他們,她哪會憑一雙手在末世裏生存下去?


    他對蘇素沒了親情,但他怕父親會動容。他想瞞著父親,騙父親離開這個基地的。


    可,他聽到了母親的消息。


    他已經有很久沒去迴憶盛家人了。


    隻要一迴憶,他就想到當年自己的愚蠢,想到自己曾經做過的事。


    不去迴憶也有部分原因是每天與喪屍戰鬥,出生入死的,沒時間去想。


    這也是一種逃避方式。


    懦弱、陰暗的他,在聽到a市母親的消息,甚至她發明的空間掃描儀、止血殺毒藥粉……


    每一項研究成果,都是在為創造文明社會,為多一個幸存者活下來作奉獻。


    他的母親不是傻子,不是他的恥辱,不是他羞於見人的。分明就是他的驕傲。


    可惜,這份本該屬於他的驕傲被自己放棄了、丟了。


    真是自作孽。


    哪有子嫌母醜的?


    一開始,他就錯了。


    所以,他反應過來後,不被盛家人承認,被盛家人放棄,是應該的。


    他身上也流著盛家的血液,為何就不能做事坦蕩蕩呢?


    他想起分別時,胞妹的質問。


    胞妹沒有質問過父親和蘇素,唯獨問他了。為什麽當初沒留下?跟著父親和蘇素走了呢?


    他又想起那日母親與他們對簿公堂,將一切撕開,展露在父子二人麵前的場景。


    盛家人活得坦蕩蕩。


    可惜,他姓蘇。


    他找到父親,將蘇素的事告知了蘇平宗。後者愣了幾秒,皺眉道:“陳芸沒管她?”


    “陳芸和一個普通男人跑了。那男人承諾她,會愛她,照顧她一輩子,她就不顧蘇素的處境,偷了團隊大半物資,連夜開車跑了。”


    在末世裏,還想靠男人那幾句不負責任的話過活,簡直就是找死。


    蘇平宗:“我記得她不會輕易相信人。”


    他嘲諷:“她的確自私自利,連親生父母都能餓死,當然不會輕易相信人。但她把蘇素送給自己男人後,蘇素為了報複,求得團隊隊長允許,把她扔給團隊其他男人玩。”


    蘇平宗:“……”怎麽比古代後宮玩得還精彩?


    蘇浩臉上並沒有快意,而是將事實陳述給父親聽:“陳芸之後神經就有些不正常了,那男人有個魅惑異能,把陳芸騙得言聽計從。團隊對這兩個弱雞沒防備,就被鑽了空子。


    陳芸跑後,團隊找不到兇手,隻能把氣撒在蘇素身上了。”


    末了,蘇浩道:“爸,對於蘇素,你怎麽想?”


    蘇平宗:“去遠點的基地吧。蘇素早滿18歲了,況且現在還是末世,三歲的孩子都早早懂事,不懂事的早就屍骨無存了。她該為自己所作所為負責,她從來不是我們的責任。”


    蘇浩鬆了口氣,點頭:“我去收拾東西。”


    之後。


    末世仍沒結束,但文明開始在建設。


    他從半空投屏上看到母親的采訪,這是末世二十年來,唯一的專訪。


    “末世來臨前,我一直活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裏,是雙親讓我清醒……當然,還有我唯一的孩子。她叫盛敏,是個女孩,人容易衝動,性子也急……”


    他知道胞妹,改了姓,如今叫盛敏。是華夏異能者排行榜的前十,唯一的空間係異能者,能發出數百道空間刃,與喪屍皇數次戰鬥,引領曙光小隊幾經生死。且,空間係異能開發的瞬移技能,是迄今為止國內最強悍的保命符。


    “我感謝親人的陪伴,同時還有鍾將軍和小段的支持……”


    鍾寒,強悍的火係異能能摧毀半座城市,是變異植物的克星。最多變異植物所在森林,不知害了多少幸存者,鍾寒領隊前往,結束了浩劫,一舉成名。


    段盼歸,水係異能,據說水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供應了華夏十幾個大型基地供水,和農田業畜牧業的大問題。就在其他異能者以為他隻會供水時,有不自量力的前往挑釁,當時挑釁者在華夏異能者排行榜前百,段盼歸隻一瞬,使得對方體內血液爆裂,死無全屍。和鍾寒一樣,一舉成名。


    他是水係,他父親是火係……


    這兩人成功取代他們父子,成為母親的左膀右臂。


    他們分別這麽多年,似乎在盛家沒起任何波瀾。


    就連父親,也望著投屏上的母親發呆。本就渾濁的雙目,更失神了。


    他和父親的名聲在基地也很響亮,但對比熒屏上母親提到的二人,隻能算小巫見大巫。


    ……


    又過了幾年,他送走身體逐漸衰竭的父親。


    他父親說:“當年如果不是她封閉在自己世界裏,以她的家世,氣度和容貌,我高攀不上她的。小浩,你湊過來。”


    蘇浩低下頭,父親粗繭的掌心便覆在他眉眼上。


    他順勢閉眼,就聽到父親略帶愉悅地感慨,“小浩,你的眉眼最像她。”


    說著,父親的手便悄然墜落。


    他顫巍地伸手去試探父親的鼻息。


    父親已然沒了唿吸。


    他悲慟地哭了起來。


    ……


    隨著末世逐漸結束,他也結婚生子。


    末世重建後的科技,遠遠比末世前還高超,他做起日複一日的上班族。


    待到一日,他看到家中兒子不理會女兒的解釋,任由女兒在一旁哭鬧,兒子卻哄隔壁鄰居的女兒時,他塵封的記憶才席卷而來。


    他體會到了外公外婆的苦楚,他理解了母親清醒後連看他一眼都不願的心情。


    明明!明明兒子和女兒才是血脈至親啊!為什麽要為一個外人,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破壞家裏的和睦呢!


    等到兒子長大,要娶鄰居的女兒時,他做了盛家人當初的決定,將兒子趕出家門,隻認女兒。


    鄰居是個寡婦,妻子不在家時,多次給過他暗示,他生活得麻木,反應過來後,便言辭拒絕了。沒想到對方將心思打在了兒子身上。


    他和妻子勸過,警告過,罵過,但兒子仍鐵了心。


    即便盛家人不認他,他也流著盛家的血液,最終,做出與他們相同的決定。


    他不會後悔,也不會迴頭。


    在鄰居女兒對自己女兒施行校園孤立那套時,他終於放棄曾經,忘掉過去,真正以蘇氏人的身份,繼續活下去。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他以前不懂盛家人的心情,如今親身體驗後,不敢再舔著臉暗想自己留著盛家的血液。


    他和蘇素本質是一樣的,白眼狼一個。


    蘇素不配得到他和父親的相見,他不配請求盛家人原諒。


    至此,他徹底斬斷了自己與盛家的親緣,繼續帶著妻女,麻木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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