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剛洗完衣服迴來正準備晾衣服的肖芳聽見房間裏傳來王元的唿喚聲,“肖芳,你快來,給阿福打電話了。”肖芳並沒有停下手上活的意思,不耐煩地迴應道,“你問不是嘛!”


    她知道王元喊她幹什麽,雖然也想知道答案,但執著於把手上活幹完再說別的原則,她並沒有再跟王元接話。眼下,她唯一擔心的就是,阿福搞定不了那個從未見過麵的大兒媳婦,雖然沒見過麵,但也不影響肖芳對她的“討厭”。


    彩禮就先不說,女孩家地處北方,民間有句俗語,“北方侉子,南方蠻子。”解釋下來就是北方人有點憨,男人人有點難纏,這下好了,大兒媳來自北方,她為此還擔心聽不懂她講話。


    “你快點來,你來問,這電話一直撂這不浪費電話費嘛?”王元語氣好轉,他剛接通電話,也隻是問了阿福是不是在休息,而沒有好意思將他和肖芳都想知道的事問個底朝天,反而是跟電話裏的阿福講了聲,會喊他媽來接電話。


    聽見費電話費,肖芳倒是誠實,直接將手上剩餘幾件衣服果斷撂下了,徑直往房間小跑去。


    邊接電話邊對著王元說,“你去把剩下幾件給我晾繩上去!”這語氣不是商量,更像是通知或者說是命令。


    王元並沒有理會,比起晾衣服,他更期待的是肖芳跟阿福的聊天內容。


    “阿福,吃飯了沒?”她說的是早飯。


    “吃了,今天沒上班,出來買點菜。”電話那頭阿福開始跟肖芳聊了起來。要說以前,母子倆就有點處不了,眼下孩子大了,距離遠了,母子倆倒親昵起來。這些王元也都看在眼裏,他對於母子、父子關係,看得也不是很熱絡,農村人家並不注重這些親子關係的愉悅,講究的永遠就是父母對於孩子,能打能罵,也從來不講究青春期的孩子是叛逆還是要麵子。


    “你那個同學今年過年帶迴家唄?”說到正事的肖芳竟然有些含蓄,盡管對這未見過麵的兒媳婦有過不滿,但眼下也著實是擔心一大把年紀還沒成交的大兒子。


    “我去問問人家,先看別人願不願意。”阿福本不願自己的事被媽媽肖芳幹涉,說這是賭氣也好,成熟也罷,相比較弟弟阿瘦,他就顯得更獨立一些,比如婚姻。


    “彩禮她們那邊是多少?你有打聽嗎?”話匣子打開,肖芳想知道的就更多了。本就吝嗇花錢的肖芳,自然也要問清楚那個異地兒媳婦彩禮的問題,要的多了她可能真的會在大兒子麵前翻臉。


    “這些你都別管了,我問清楚,我也能自己解決。”阿福的語氣裏有些不耐煩了,甚至有想要掛電話的欲望。隻是電話這頭的肖芳並沒有察覺,甚至說是懶得察覺,相反她非但沒受到阿福暴躁脾氣的影響,反而還能心平氣和地繼續追問。


    “你問問,彩禮大概多少,多的沒有,少的咱們也能準備。雖然說不願意你談外地的,但你也一大把年紀了,你奶現在又這種情況,萬一的話你這婚事又要拖上三年。”肖芳這般顧慮也不是沒有原因。


    雖然阿福也能理解,但聽到媽媽一如既往言語犀利評價他不好的時候,他也明顯態度很是不耐煩。受了十多年的教育,他比任何人都能明白離開家往大城市發展的意義。體諒和理解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父母,自己一個人背起行囊的那一刻起,就要為自己今後所有事情負責,包括自己能做選擇的婚姻、事業和前途。


    “行啊,我問問再跟你們講。” 阿福的不耐煩,也讓肖芳快速問完了自己想問的問題,她一向是心疼電話費,當時阿福買了手機之後,開心地打電話迴家報喜,報上自己的手機號,當時還被肖芳毫不客氣地臭罵了一頓。


    她覺得買個手機沒必要,手機本身要錢,打電話也要錢,家裏的座機之所以安裝也是因為王元平時會有人打電話找幹活,不得不安裝,而像阿福,她倒覺得有些浪費,用她的話講就是浪費錢。


    眼下有個什麽事兒能隨時聯係到阿福,倒也是件讓人喜悅的事兒。


    臨掛了電話,阿福還在叮囑母親肖芳,“別著急,我自己能搞定,你們不用擔心。”話是這樣講,肖芳也知道阿福這孩子倔,當年高考考了幾次都沒考上,後來還是堅持考了個本科。


    旁人看來,這孩子有毅力,但在肖芳來看,就是費錢。家裏但凡涉及到錢的問題,肖芳定會囉嗦個不停,阿福上大學的學費,當年聽見肖芳囉嗦的時候,阿福許下海口,先欠賬,等以後工作了還。


    “說還我們錢,還哪去了?天天就聽他吹牛去了。”掛了電話,肖芳吐槽阿福,錢是沒見他往家拿一分,現在要考慮婚事了,還不是得指望他們老兩口來湊?


    一旁的王元沒再講話,突然一身尿意,徑直往廁所去。


    等他還在廁所,就聽見肖芳的大嗓門又開始了,“讓他晾個衣服,就不行,懶得要命!”情緒激動間又沒停下手上的動作,將盆裏的衣服一一掛好。


    王元則默不作聲地進了廚房,差不多該準備午飯了。對於這種情況,王元早就習慣了,隻要自己在家沒事幹,準被罵被說,但肖芳有一點很好,生氣就罵,罵完就翻篇兒了,不記仇,還不用哄,關鍵是很多事她又都自己幹了。


    王元很是愜意,他已習慣了閉上耳朵跟肖芳過日子的生活了。


    “不知道他這兩年有沒有攢到錢。”肖芳從菜園裏摘完菜後到了廚房,看見王元沒再偷懶,而是主動去燒鍋做米飯,她開啟新的話題。


    “肯定沒有,這馬上年底算一年吧?”王元試探性詢問,他對小孩上學學期季度都分不清,也懶得分清。


    以前阿福上學和現在於暘上學,隻要說需要多少學費和生活費,他負責給錢,要不轉肖芳手給,要不直接給小孩,他從不過問再多。


    除卻拉貨,其他事似乎跟他關係不大,小到家裏的衛生,大到孩子們的婚姻,他的角色是投資者,也是旁觀者。


    當初阿瘦的婚事,也是肖芳一人托媒婆找媒婆跑前跑後。當然,阿瘦打工賺的錢也自然而然由肖芳在保管。


    結婚時,彩禮錢有幫阿瘦打工攢的錢,還有他們兩口子攢的錢,給小兒子辦的婚禮。


    肖芳雖說對錢很吝嗇,但真正花她自己身上的錢也不多,基本上家裏人情該出的錢,她也都跟,包括孩子們的學費生活費也是按照最低標準按時給。


    每次拿大兒子阿福跟小兒子阿瘦相比,肖芳就會不自覺地開始貶一踩一。心疼小兒子因為家裏原因,主動選擇輟學,很小就外出打工,進工地。


    這世界上沒有哪個母親會願意看到自己孩子在外麵吃苦。


    先不跟別家孩子比,就兄弟倆而言,肖芳最是心疼弟弟阿瘦。


    哥哥阿福雖然讀了大學,但跟別個同齡打工人比,卻沒別人賺的多,這一結果總是會被肖芳拿出來指點,對於學曆高這件事並不認為是個多有優勢的事,一直以來,她都清醒提醒,“有個好技術才行。”說完還不忘吐槽阿福都學了什麽鬼東西。


    王元對於肖芳的這次指責行為,內心依舊是毫無波瀾,畢竟孩子們最後選擇走哪條路,他都沒有任何發言權,如今這般不同境遇,哪怕肖芳再恨鐵不成鋼,也都怪罪不到王元頭上。


    但,肖芳的連帶指責並沒有結束,“以後就不能讓於暘選跟他哥這樣的專業,找個工作還不比別人出去打工賺的多。”


    肖芳歎了口氣,隨著年紀的增長,她的控製欲卻是一點沒減,好在是天高皇帝遠的,阿福本身就不喜歡被管,肖芳自然也管不到他了。


    幾十公裏外的教室裏,於暘猝不及防打了一個噴嚏,好在是課間休息,她極其害羞地低下頭,盡管在嚐試假裝無事,卻還是因為公共場合打了個噴嚏就害羞起來。


    “這周日我們能去你家玩嗎?”阿玲自從第一次跟於暘當了同桌之後,雖然彼此也換了不少同桌,但感情卻一如既往地好,倆人之間也從沒吵過架紅過臉。


    阿玲所說的她們是指她和另外一個村裏一起玩的同學,年紀比她們倆都要小。


    “我…”其實於暘很好客,每次阿玲她們去她和奶奶租的房子玩,奶孫倆都會很熱情地招待,阿玲家裏有好吃的也總是會給於暘帶上一份。


    隻是青春期的少女性格雖然也在阿玲的影響下逐漸開朗起來,但自卑還是根深蒂固地存在。


    見於暘猶豫,阿玲也自知不妥當。其實在於暘遇到的那麽多人裏,她最喜歡的也就是阿玲了。她性格好,人也漂亮,因為她的漂亮,於暘很是羨慕,總覺得如果自己能跟她一樣好看,臉上沒有斑點,她可能才會自信。


    她喜歡阿玲,不僅僅是因為她很好看,還因為她給了她很多理解和幫助,會不嫌棄邀請她去她家睡覺,會帶她去她家菜園摘新鮮水果吃。


    於暘的性格從初一跟張雲雲吵架分開後,就一直很內向,不善言辭。跟阿玲在一起每天上下學,她很開心,倆人路上打打鬧鬧,不管夜自習多晚迴去,倆人作伴,倒也不害怕。


    隻是她羨慕地不僅僅是她的外貌,還有她的家庭。跟於暘老家正兒八經的農村相比,阿玲家屬於城裏郊區,雖然家家戶戶不是以種田為生,但都是種菜為生。


    盡管如此,一層的平房雖然隻有兩個房間,但院子裏還銜接著一個帶有兩房的門路。她的父母住堂屋唯一一間,堂屋裏是幹淨的瓷板磚,也有棕色皮沙發。


    在超薄大屏電視機還未普及的時候,她們家就買了一個,日常周六日阿玲還會邀請她去看動畫片。


    對了,阿玲還是三孩家庭。上麵有個姐姐,很早就結婚了,她是老二,還有一個小一歲的妹妹。雖然不了解她的父母是不是也重男輕女,但於暘看到的是三孩家庭,阿玲和妹妹都有被父母嗬護寵愛。


    你看,於暘羨慕阿玲的地方還有很多。可就是虛榮心,讓她在阿玲發起去她家玩的時候,讓她有些猶豫。


    這樣的情景在小學裏經常出現。有次上語文課,老師講到根據外貌、性格去形容一個人讓大家來猜名字的環節。


    班花站起來麵帶笑意,“個子矮矮的,臉上有斑點。”說完班上同學們一副看熱鬧不嫌棄事大的模樣,喊出了於暘的名字。


    此時的於暘已經社死得把頭低更低了,臉上的紅也轉移到了耳朵根子,發燒得厲害。


    雖然在別人看來沒什麽的事,在於暘看來班花就是擅自拿她的敏感和自卑拿出來與人說笑,放到現在話講跟人身攻擊差不多。隻是那個時候哪懂這些,更別提反擊迴去。


    其實除卻這些原因,還有於暘對父母年紀大以及家裏房間的亂而不好意思帶朋友們去家裏玩。


    童年留給於暘的是很長一段時間的自我和解和對養父母肖芳的接納。


    小時候趕上放學,遇到天上下大雨,媽媽肖芳都會準時提前去給她送雨傘。往往這種時候,班上門被敲開,坐在前排的同學就會幫忙傳話。


    “陳皮你媽給你送傘了。”


    “陸宇你爺爺給你送傘了。”


    ……


    每每這種情況下,班上同學們的注意力都會被集中在門口站著過來送傘的大人身上。


    有人是年輕的爸媽來送,有人是年紀大一點的爺爺奶奶,等到於暘的時候,“於暘你奶奶來給你送傘了。”還沒等肖芳反應過來,同學看著肖芳的年紀就開始喊了起來。


    “我是她媽!”肖芳被小同學逗笑了,然後解釋著。聽媽媽肖芳跟同學的解釋,就已經讓她覺得有些丟人了。


    最可恨的是,等媽媽肖芳走後,就有好奇學生追問,“於暘,你媽媽為啥看起來比較老?”是啊,為啥跟肖芳同齡的是別人的爺爺奶奶,到自己這卻是媽媽。


    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釋,以至於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跟媽媽肖芳扯謊,讓她別去接自己了。


    她沒有跟媽媽講任何關於學校裏發生的事兒。以她對肖芳的了解,她肯定不能接受於暘對她的嫌棄,甚至可能還會罵她一頓。


    與其這樣,不如自己承擔,改變不了的事,隻能把這份無力轉化為憎恨,轉移到對親生父母的不滿上。


    因為年紀小,於暘並不敢在肖芳麵前提到親生父母,包括說他們的壞話。


    眼下鄉下初中並不是於暘最好的學習環境,在親生父母的安排下,於暘去城裏讀書了,為了照顧她這不,讓白發蒼蒼的親奶奶穆氏陪讀。


    雖然說依舊無感親生父母小時候對她的“遺棄”,但她似乎也找不到證據去證明他們的這一行為,反而更多時候是王元喝了兩杯酒後,義正言辭地叮囑於暘長大後要好好報答他們。


    於暘沉默,有時候沉默才是最好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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